第55章 按靴索鬼
永贞宫，葱翠的庭院，凉风四起。十六只青花瓷大水缸中，风荷摇曳，绰约生姿。
几个小宫女正站在偏殿廊下闲聊，人人皆是闲散得趣的模样。
远处，正殿的大门敞开着，露出青翠欲滴的翡翠照壁，一水儿的鱼白方砖，映照得满殿棕漆家具熠熠生辉。
转过照壁，一人半倚着软垫，正打盹儿。她身旁，一个翠衣宫女正小心翼翼为她打扇。凉风徐徐吹着她额前碎发，吹着她鬓角的荷花步摇晃晃荡荡，十分好看。
整个永贞宫，都沉浸在夏日巳时，这一片微醺的寂静中。
然而，有人却打破了这寂静。
宫门口，有宫女飞快跑近，面色恭谨道：“春兰姐姐，皇上那头正在派人传话，让阖宫上下的内监都上静心殿去呢。”
廊下，有个翠衣宫女低低出声道：“小声些，公主正小憩，莫要吵醒了她。你方才说什么？”看这模样，大约正是掌事宫女春兰。
小宫女几步上前，穿过庭院花木，站在石阶下，瞧一眼正殿那头的大门，躬身对春兰道：“奴婢在静心殿外头听见人说……破军星的事情。还听说，钦天监的大人，好像正要找出那破军星，又说太孙殿下嚷着要查幕后黑手，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微微一顿，仰头道：“反正，那静心殿的内监们，已出了门四处传话，要皇城里的内监都往静心殿去。”
晨间，太孙殿下才专门派人来搜了宫殿，说要找那巫蛊之人。金甲侍卫虽不敢冒犯宛贞公主，却也实实在在于每个殿都查探了一番。直到确认永贞宫，绝藏不下巫蛊之术，巫蛊之人，才匆匆离去。
看那阵仗，这宫里头别的地方，只怕早已闹翻天了。
小宫女说的忐忑，似乎十分担心，春兰蹙眉吩咐她退下。
待得她离去，廊下其余几人皆疑惑地瞧着春兰，中有一人，担忧道：“太孙殿下早上还说，让公主安心养病，紧闭了大门，万不要再打听巫蛊之事。如今……皇上怎么又要传话？难道是巫蛊之人，找到了？”
春兰摇摇头，瞧一眼正殿那头，这才低缓道：“公主受皇上宠爱，身为郡主，却被封为一品公主，又被皇后娘娘养在栖凤宫多年。若论荣宠，鳌国上下，谁能跟她比？如今公主及笄，单独掌管一宫事务，皇上皇后仍是日日看顾，舍不得她吃半点亏。便是太孙殿下，也恨不得日日守着她才好。”
春兰面色一肃，认真道：“前有皇上与皇后的宠爱，后有太孙殿下的护持，宫里头就是翻了天，公主也是不怕的。与其揣摩巫蛊之事究竟如何，不如照看好公主，静观其变就是。”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应诺而去。
不过一会儿，宫门外，新任静心殿掌事太监杨万柳，一甩拂尘，跨进宫门，尖声道：“皇上有旨，宣永贞宫所有内监往静心殿去。”
他嗓音尖细，但却不高，大约也是怕打扰病中的宛贞公主。
如今，宛贞公主虽被钦天监的大官儿点了名，说是破军星转世。但皇上不发话，太孙殿下又一力护持，杨万柳虽是新官上任，到底也不敢得罪了宫里头的大红人。
春兰站在庭院中，含笑施礼道：“有劳公公传话。只是公主尚在病中，服了药已安眠了。奴婢不好惊动公主殿下，这便唤了内监跟您去？”
“好说，好说。”
杨万柳笑着作揖：“咱家岂
敢惊动公主，春兰姑娘只将内监唤出来，咱家领去就是。”
春兰应下，领了十二个内监出来，交予杨万柳，吩咐几句便放了行。直看着杨万柳等人走远了，她方站定在廊下，再不多言。
正殿内，软榻上的美人缓缓睁开眼，扑闪着卷翘的睫毛，低低道：“本宫若真是破军星，第一个不放过的人便是丽妃。哼……”
她冷冷一哼，换了姿势，复又阖闭上眼睛，就着婢女的凉风，打起盹而来。
……
静心殿，满殿内监，人人躬身垂首，规规矩矩。
诸葛无忧坐在龙椅上，扫视下方站定的百名内监，转头道：“你且说说，要怎么个试穿法？”
玉阶前，江瑟瑟老实站定，瞧着底下一大群内监，再瞧一眼手中的皂靴，冷清道：“皇上只让这些人挨个站在奴婢的面前，试穿鞋子即可。”
如此简单，便能找出那大行巫蛊之人？此事是否太过草率？诸葛无忧老眼闪烁，心头虽不屑，却仍是板着一张脸，点头同意。
乔福禄见状，忙高声道：“一个一个，挨着上前，莫要错漏一人。”
“诺。”
众人应下，一个个战战兢兢往江瑟瑟跟前走去。
江瑟瑟提着皂靴，仔细辨别内监，一个一个，不敢错漏。
昨夜，她与迟睿渊见那黑衣人直奔浣波宫，一路追去，亲眼看丽妃杀掉装鬼哭泣的宫女。此后，她躲在内殿，听丽妃吩咐宫女对“小贱人”发难。
今日早朝，钦天监的人就跳出来，指认宛贞公主乃破军星转世。群鬼哭泣，实为破军星出世，扰得幽魂不安。
阖宫上下，都被群鬼哭泣给吓懵了。听说太孙殿下昨日被鬼影戏弄，所以格外相信鬼魂一说。
其实，江瑟瑟心里却清楚，宫里头没闹鬼。这一场“破军星”计划，只是一场阴谋，是丽妃想要登上皇后宝座的阴谋。
方才，江瑟瑟偷偷溜出去，就是进了浣波宫，取走了丽妃藏在床榻下的一双皂靴。
丽妃昨夜整的太过，仍在熟睡，她的宫女自然不敢打扰她。空荡荡的内殿中，只有江瑟瑟一人。这双靴子，就藏在软榻之下。
别问江瑟瑟怎么知道。
昨夜那热血沸腾的场景，她怎敢细看，只顾盯着床榻下的黑暗傻瞧。一不小心，便瞧到了这双靴子。
靴子大约正是沾了苍霞湖假山后的湿泥，所以还残留着痕迹。那声音尖细的男人，若不是内监，大约也不会穿皂靴。
反正，江瑟瑟进了内殿，偷走了靴子，然后面见诸葛无忧，请他吩咐阖宫内监都来试穿靴子。
她不敢只让浣波宫的内监试穿。
也没人规定，偷人必须得偷自己窝里的呀？况且，丽妃脑袋灵光，定不会束手就擒。江瑟瑟还得小心才是。
此时此刻，各宫各殿的奴才都来了，静心殿站不下，门外头的空地上，还站了许多。
江瑟瑟以为，皂靴的主人，定是乔装为内监，混在宫中。正好，方便接近丽妃，又不被人察觉。当然，此人虽是内监，家伙事还是长齐了的。单听昨夜丽妃的叫唤声，也知道丫是个硬货。
江瑟瑟神游天外，面前的内监上前一拨，又退下一拨，都没能穿上这靴子。因为，靴子似乎挺大。
诸葛无忧眼看众人都没能穿上皂靴，不由得起了兴趣，出声道：“你说说
，这靴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真能辨别巫蛊之人？”
江瑟瑟抬眼，摇头道：“没找到人之前，奴婢不能说。”
诸葛无忧老眼闪烁，按下心头疑惑，冷眼旁观。
江瑟瑟垂眸瞧着走上前的内监，不言。
不过多时，栖凤宫的一位内监便穿上了靴子。诸葛无忧见状，正待呵斥。江瑟瑟却摆摆手，吩咐内监道：“你先站到旁边去。”
这人哭丧着脸，战战兢兢走到一边儿，生怕诸葛无忧一高兴，赏他跟金甲侍卫下去喝茶。穿上靴子，是不是就意味着，此人正是大行巫蛊之人？
诸葛无忧盯着内监们的脑袋，发现，似乎不是这样的。
不过片刻，又有储秀宫的内监穿上了靴子，仍与之前的人一样，站定在一旁。江瑟瑟面上冷淡，看不出喜怒，仍在安心让人试穿靴子。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被挑选出来的内监，便有了十几个。因为人多，大家的脸色渐渐镇定下来。大约也发现，并不是穿下皂靴的人，就与巫蛊扯上干系。
这么一来，等候在外的内监们愈发配合，一个个匆匆上前，穿上的人，就站到一旁，穿不上的人，自动被选下去。
到最后，八百多名内监一一试过，穿下皂靴的人，不足一百。看来，这鞋子的主人，还挺牛的。
因为，他们都生了一双大脚。
是的，鞋子挺大，所以并非人人都能穿下。能穿下鞋子的人，无一例外都有点高。
江瑟瑟瞧着这群牛高马大的内监，转头道：“皇上，靴子是不必再穿了。奴婢，还需要问一问他们的话。”
已到了这份上，选出百十来号人，不问问，大约也是太枉费工夫的。诸葛无忧点头同意，听江瑟瑟询问。
众人一一上前，仍与此前一样，但脸色显然各不相同。
有人惊惧，有人平和，有人带着笑，有人哭丧脸。
看得出来，昨夜干了坏事的人不在少数，有没有行巫蛊之术，便不得而知了。
江瑟瑟瞪着眼前之人，阴森森道：“昨夜子时，你可去过苍霞湖？？
这人脸色一变，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认真道：“咱家昨夜子时，正在栖凤宫外守夜，并未去过任何地方。”
江瑟瑟看他目光中一派平和，点点头，认真道：“证据呢？”
证据的确有，栖凤宫守夜的册子上有他的名字，另有二个内监与他一同守夜，都能作证。江瑟瑟看罢，放人离去。
第二个人上前，江瑟瑟仍如前番一般，细问。
内监忙躬身，胆战心惊道：“咱家昨夜不当值，就在储秀宫门房那里喝……喝酒……”
宫中，内监喝酒本不是错。只是，他不当值，门房却当值。他与门房喝酒，耽误了门房的正事。按照鳌国宫规，门房该打三十板子，而他也该打二十板子。
江瑟瑟转头，乔福禄已寒着脸吩咐人，前去储秀宫核查。去的人不过一炷香又回来了，说是核查之后，一切属实。
内监苦着脸被拖下去，连带那请他喝酒的门房，也一起遭了罪。估计，储秀宫的内监们，是再也不敢跟这出卖朋友的内监来往了。
一人被放，一人被打，江瑟瑟眨眨眼，审问第三个内监。
第三个内监上前，江瑟瑟还没出声，他却先一步推开那皂靴，原地跳起来，飞一般跑出了静心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