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昔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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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行殊为已,何日复归来?——宋之问

三月的上海是凉爽的,甚至还有些冷,我装满了上海之行的点点滴滴,又在三月的这一天飞到了海口。候机,登机,下机,我假装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是值得夸耀的白领,与他们走在一起,享受着飞行的快乐。

海口就像我想像中的那般炎热,幸而我在飞机上已换上了夏日的装束,一件低领无袖的白衬衣配一条未有任何缝制的真丝绿花裹裙,裙摆曳地,别有一番意趣。

走出机场,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海口的热带风情,那遍地的椰林,环楼的棕榈,过去只在影视和书上见过的景色,今天是亲眼目睹了。走在海口的大道上,我不由地有些激动,但事实上,对我充满**力和吸引力的却并不是海口,而是三亚,那个中国最南边的城市,因为我热爱大海,迷恋它的博大和深邃,陶醉它的慰蓝和神秘,我到海南来的真正目的,就是去三亚看海。

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见过海呢,父母除了带我到上海探过亲之外,从未带我去过任何地方,即使是新疆天山南北的美丽风景也从未带我去看过,而上海,他们纵使带我来过,也无非是心存着另一种念头,指望我迷恋上海,从而鼓起斗志好好学习,将来立志考到上海去。没有父母的带领也不要紧,现在我自己来了。

来到海口宾馆,我预订好房间,将皮箱存在了这里,然后只挎了随身的皮包走出宾馆,独自面对这个陌生又美丽的城市。

天色尚早,我随意走进一家餐馆,点了两样海鲜和一盅香米饭,一边品尝一边考虑怎样安排我的下一步行程。用过餐,我决定乘今晚的大巴士去三亚,这样坐一夜的车,明天早晨便可到达三亚。

走出餐馆,我独自一人在海口的大道上看风景,不知不觉天已渐黑,当我走过一家家宾馆时,发现许多宾馆门前已停驻着一排排的世界名车,车旁道边站着一个个艳丽惹人的女郎,她们的衣着或性感或窈窕,打扮或娇媚或清纯,数量之可观令我目不暇接,难怪人们说这些开放的沿海城市里美女如云了。

走过一个柑蔗地摊,我买了几节柑蔗放进包内,然后找了一个茶摊坐下来,要了一杯茶边喝边休息。

“嗨,你好啊!”忽然,一个很大却很友好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在海口没有认识人,不可能是叫我,因而我纹丝未动。

“才几天没见,白小姐就目中无人了?”那个人继续说着,并且走过来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本能地扭过头去看他,居然真是一位“熟人”。

“关筑?”我惊讶地说,脑中立刻想起了在上海外滩遇见他的情景。

“是,你还没把我忘了。”他显得很高兴,对摊主说,“一杯茶。”

“怎么会忘呢,”我非真非假地开玩笑,“我甚至还想到,如果你也去三亚就好了,否则,那么美丽的大海,谁来替我拍照呢?”

“现在有人替你拍照了,”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张车票,在我眼前亮了一下,“我乘今晚的大巴去三亚。”

“这么巧?”我有些不信。

“车票总不会是假的。”他将车票放回衣袋,喝了一口摊主递上来的茶。

“哦,”我轻叹了一声,“你怎么会到海口来,又怎么会在这里发现了我?中国这么大,遇见你,就觉得小了。”

“其实我在虹桥机场就看见你了,可后来又找不到你了,我想我们是乘同一架飞机到海口的,只是因为飞机太大,又加上老天爷作梗,就没碰上。刚才在这里发现你,实属巧合。”

“多好的巧合。”我由衷地说,无论如何,能在异地遇见一个认识人,心情多少也会激动一下,何况现在不愁没人替我拍照了。

“第一次来海口吗?”关筑用一种好像常来这里的口气问我。

“是的。”

“觉得怎么样?”

“很美,很怪。”

“怎么讲?”

我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一家宾馆前的云云美女,说:“这里的风景很美,美得令人既便是到了这里,还仍然不住地神往,看也看不够,可是,你瞧那儿,这么多的漂亮女孩云集在这里,像开车展一样,是不是有一点怪?”

“那些女孩?”他流掠了一眼,笑道:“她们可不

是车模,你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我问,看他的表情,我心下却已猜着七八分,于是立即不安起来。

“她们俗称‘鸡婆’,就是‘小姐’,难听了点,就是站在这一类的地方等待有钱的男人来谈生意,至于什么生意,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瞧那个穿黑衣服的,”他引我去看一个身着黑衣、性感十足的漂亮女郎,她正用一把钥匙开一部奔驰的车门,“这位明显就是被某位有钱人包下来的,如果我不遇见你,没准就会有一个阔佬上来跟你谈点生意呢。”

“少胡说!”我愠怒道,有点恨自己的无知,应该早点想到热带城市里的小姐们完全不必像北方的小姐那样,非得待在室内招揽客人。

“别生气,这证明你很漂亮呀。”

“同时也证明我看上去就很贱?”

“决无此意!”他立刻声明,“事实上你真的很漂亮,在上海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只是初次见面,不敢造次,就你现在的打扮,活像一个清纯的傣家美女。”

“是吗?”

“当然,没有人会把你当作那种人。”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的事情倒不少。不过,在上海时,就已经有一个男人把我当成过“那种女人”。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升起了一股阴云。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握着杯子却不喝,扭头看我,说:“你很渴吗?在海南岛喝茶太可惜了,为什么不吃南国特有的水果,比如菠萝什么的?”

“醉翁之意不在茶,在于休息,”我解释道,“我累了,只是想找一个地方坐一会儿,休息一下,这里还算是个好地方。”

“原来如此,”他明白地点了点头,又说,“那何不这样,我们现在就去车站,在车上休息不是比在这里好吗?”

“还不到时间,车会来吗?”

“当然,大巴士很早就停在那里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放下茶杯,去包中取茶钱。

“我以为你喜欢喝茶。”他笑了笑,亦从怀中取出钞票,并对我挑了挑眉,“在你的熏陶下,我也习惯aa制了。”

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于是各负各的账,然后我们离开了茶摊,一起朝巴士站走去。晚风湿润而清爽,带着海水的味道,很好闻。走在大道上,竟是别具一阁地舒畅。

关筑边走边问我:“你初次来海南,有什么感受?”

“感受太多了,”我转头看了看他,感慨地说:“以前,我学中国地理的时候,就梦想来这里看看,我渴望看三亚超过了看其它任何地方,可那个时候对于真的来此一游,连想都不敢想!虽然现在的我不像中学时代那样喜欢做梦了,但真的来到了这里,我依然有种说不出的激动,也许今晚坐在车上我都会激动得睡不着觉呢。”

“我想每个人的第一次都是这样。”他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触。

“对了,关筑,你一直这样走南闯北,你的职业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你忘了我们在上海外滩初次见面的时候了,我可是一见面就掏出了名片,遗憾的是你连看都不看,差不多连的名字都不想记。”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想看了。”

“不过我的名片用完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一个建筑设计师,不是吹,我自认为水平过人,当然成绩是前提,工作还算出色,”他说着,颇有几分自豪地看了看我,“我这次休假出来,一是旅游散心,看看外面的世界,二是乘这个机会考虑一下是在大城市应聘,还是回到来的地方自己开公司,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最终决定我的未来究竟要去哪里。”

“你很能干。”我不由地慨叹一声,真想不到他还有如此本事,也算年青有为了。想到他,又想到自己,我的心中滴下无数的冷雨。

“对了,你也说说你吧,你这样到处周游,是休假,还是出来找工作?”

我低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心里阵阵地问自己,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为的是忘却,忘却过去的一切,洗刷心灵,清洁心境,并渴望从此驻留他方,永远不再回去。在鬼斧神工的九寨沟,我面对大自然瑰丽的杰作,在山前,在水中,我的确心空魂净,感到自己真正的换了一世,

亦有了存在的价值,然而,当我身临繁华的都市中时,入眼所见的景像却常常勾起旧日的回忆,在这样的地方无法找到我乐于安身的场所,于是希望何在,未来何在?想到此,我便常常发出一种感慨:我活在世上作什么?

“怎么不说话了?”他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他看了看我,眼光在闪,“你有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开心的时候,也就谈不上不开心。”

“你这么忧郁啊,”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知道吗,你忧郁的样子很美丽,很迷人,真的。”

我转头盯着他,明知故问:“我漂亮吗?”

“用漂亮来形容你实在不恰当,应该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了,要知道,那天在上海外滩,我之所以跟踪你,就是因为你这惊人的容貌和气质,我敢保证,当时盯上你的不下十个人,我是其中最大胆的,当我跟你聊上天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对我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么辉煌?”我自嘲般地说着,叹息了一声,“美貌有什么用!”

“没用吗,让你跟那个卖菠萝的老女人换换,你乐意吗?”

我瞪他一眼:“你认为有用,有什么用啊?我能凭这个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吗?”

“你这样潇洒还需要工作?”

我转过眼光不看他,只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因为你提供不了像样的职业信息,才会这样说,你问我是不是想南下打工,其实我也想,可是想来想去,我却想不出我能干什么,我会干什么?在上海时,我不是没有去过人才交流中心,那些广告公司,那些报社,招一个校对甚至是打字员,都要求本科学历,我甚至看见好几个博士也在那里等待召见,他们拿着精美的彩色简历,还有光盘,口若悬河地说着自己辉煌的留学历程,连他们都在挣扎,何况我这个没上过大学的小人物。我根本不敢把自己的简历递上去,每次都是落荒而逃!我什么都不会,什么学历都没有,我在这样的地方根本找不到工作。”

“我不信你什么都不会。”

“我等于什么都不会,而且,金融危机已经搞得很多博士都找不到工作,无数大学毕业生也没工作,像我这样一个人,就更没有机会了。”

“别这么消沉,只要把握好机会,你一样能够有前途,其实世界上没有庸才,只有放错了位置的人才,我相信你是个人才。”

“但愿全世界的人都会像你这样想。”我说,又更正了一下,“不,只要我求职的那家公司的老板这样想就行。”

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我仰起头,流览了一下夜中的椰子树梢,南国的晚风阵阵吹来,海的气息萦绕在周围,很醉人。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向前走着,不多久便走到了大巴站,那儿停着几辆等发的“金龙”大客车,时间尚早,车内还很空,我们上车在前排选了个最佳的座位坐下,等待开车。

我打开背包,取出先前买的柑蔗,递给他一节。

“谢谢,”他接过去说,“挺不错的,你很会买。”

“我不懂这个,歪打正着罢了。”我说着,又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他削柑蔗。

“啊,好漂亮,这是英吉沙的小刀,一定是在二道桥的大巴扎买的,”他惊叹一声,“在飞机上差不多要算凶器了,现在查得这么严,你是怎么通过机场安检的?难道竟没有检查出来吗?”

“跟行李箱一起交运。”我说,又问他,“你居然知道这是英吉沙小刀,可见你对乌鲁木齐的那点了解不是从书上看来的,你去过新疆,也逛过乌鲁木齐吧?你觉得那儿怎么样?”

“我想很可能跟你的感觉一样。”他笑了笑,然后抽刀出销,开始削柑蔗,一边削,一边问我,“你第一次去三亚,一定不知道该去哪里游览吧?”

“是啊,但愿三亚能有一些善良的导游。”

“导游就在你身边,我带你游三亚,”他幽默地说,“是免费的。”

我笑了:“那还看我是不是雇你了。”

“你一定会,因为再也没有比我更合适、服务态度更好的导游了。”他说着,将刚削好的一节柑蔗递给我,“吃吧,女士先请。”

“谢谢。”我道了谢接过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