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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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篇 第十二章 夜市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从夏到秋,蝉声也渐渐消失了,反是扰人的蟋蟀彻夜长鸣,叫人一夜难眠。

    誉章城自然不比江临。这里的九月尚是晴天,白日里阳光正好,还可以穿着夏天的衣服四处走动,可到了晚上,初秋风带着寒些许寒气。

    至于嬴蓁,她体内带着寒毒,很是畏寒,偶尔会咳嗽,若不饰脂粉脸也是苍白无光的。所以她晚上也算足不出户,还要披上一间夹层的披风才行。

    这一个月,起初颂清葭三天两头就会去嬴蓁那,也没什么事,就是喜欢吵吵闹闹,嬴蓁多半不理,只觉得是她是个不懂事的大小姐,或者她直接让玉槿将她们客气地请出去。

    后来颂清葭干脆过门而不入,直接领着晓灵走出春秋别院。她多半是去誉章郡守府找李文名。到了晚间,她才回来,回来后也不休息,而是抚琴。

    一开始嬴蓁觉得琴声吵人,琴音杂乱不堪入耳,显然颂清葭以前从未练过琴。但听多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渐渐的,嬴蓁反倒是觉得琴音好听了那么一点。

    有时嬴蓁无聊,也会想她为何会学琴,是为了心爱之人么?她那么喜欢李文名,李文名也那么喜欢她。

    原来,正真喜欢一个人是可以不再乎她的脾气,是为他去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啊。

    嬴蓁这么想,想着想着她也想起了萧熠,那个死去三年的明亮少年。然后又是一阵咳嗽,神情也暗淡了不少。

    有时,她还真是羡慕嫉妒颂清葭,却不恨她。也是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才发现,其实颂清葭不坏,就是太娇纵了。

    有时江源也回来,总是会带一些街头小吃,只是刺杀那事一直查不到幕后。

    这夜,忽然就风寒露重了。

    嬴蓁关上窗,窗纸朦胧,隐隐可见对面的望月阁亮着一灯,又有琴音从那传来,只是风有些大,嬴蓁听不清她弹得是什么调子。

    华羽阁内点了火炉,一片温暖如夏。墨白在火炉前打着鼻鼾。

    门被推开了,夹杂着外面的寒气。

    明月风轻的男子走了进来,还是淡黄色的交领宽袖长衫,背上背着一把伞。满是笑容。

    “殿下。”

    “还没查到对么?”嬴蓁坐在火炉前,放下手中书卷。

    “嗯,真没查到。殿下,这真的不怪属下,那些人刺杀完之后早跑得没踪影了,属下上哪找去?”江源无奈抱怨道。他虽然一脸潇洒样,但眼底还是有层乌青。

    “也是。”嬴蓁看见他那双大大的黑眼圈,显然他几日都没睡。又想到那场刺杀过后那些杀手也逃没了踪影,船上的那些人全都杀死了,仅凭一套剑法也难查踪迹。所以并不生气,“确实难查。不怪你。”

    “算了,你不必查了,这些日子就在我这好好休息吧。”嬴蓁摆摆手,似乎放弃了这事。其实心里却想着刺杀尚云承和她的其实是同一批人,以尚云承的性子肯定也会去查,所以如何去找尚云承问出些什么。

    “这可是您说的啊。”江源挑挑眉,“到时候别又半夜三更的叫我起来去查些什么啊。”

    “行,我说的。”嬴蓁无奈地撇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书。

    江源是她的护卫,从小就跟着她。他平时没个正经,但真要办起事来能力出众,这次连他都查不出来,看来那幕后一定神秘。

    江源伸了伸手臂,随手拿起茶壶到了杯热茶,只是刚喝一口,脸色大变,将茶全部吐了出来,还把墨白惊醒了。

    “呸,这什么鬼东西,苦死了。”

    嬴蓁见他这般,忽然掩唇笑着,笑出声来,笑完才解释道,“这是药茶。今夜气温突然变冷,我才拿出来喝的。”

    “哦,也是。看来以后不能在您这蹭茶了。”江源放下茶盏。他知道往日在王府时,天气一冷,黎国夫人便会逼着嬴蓁喝带暖的药茶以镇住她体内的寒毒。

    “对了,说道药茶属下倒想起来了。”江源一拍脑门,似乎想起了天大的事。

    “怎么了?”

    “呵呵。”江源神秘一笑,买了个关子,“您听说过这靖承边界,有个夜市么?”

    嬴蓁闻言,想了想,她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索性她懒得想了。

    “行了,别卖关子了,说吧,我没听过。”

    “南境和承国的边境啊,有一条山脉名为封岭,这个您可知?”

    “自然。”

    “封岭里有座千年古墓,这个您知道么?”

    “曾在书中看过。只不过那古墓太出名了,早已被盗墓贼盗空了。”

    “那现在,那古墓里有个夜市,您可知道么?那夜市估计有个两三年了。”江源挑了挑眉,他猜嬴蓁肯定不知道。

    “古墓夜市?”嬴蓁重复一遍,又在心里想了几遍,随即摇了摇头,“不知道。”

    “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个?”嬴蓁又问道。

    “属下记得夫人曾说过,您体内寒毒顽固,当年您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体内尚有余毒未清,随时有毒发的危险。”江源突然不笑了,说起这事,满脸愁云。他接着说道,“但夫人也说过,只要找到”血菩提“,”紫晶龙舌“,”七夜叠“,”星辰子“这四味至毒之物,炼就丹药,以毒攻毒,才能完全解下您体内的寒毒。”

    “然后呢?你找到了?”嬴蓁面色毫无波澜,但心里,却欢快无比。她就是这样,心情波动越大,就越看不出表情。

    她能不高兴么?三年来,春秋冬三季,每当毒发,她被体内的寒毒折磨地痛苦无比。

    然大靖的药库里只有一味血菩提,其他三味至今无下落。

    “不算找到,但有点踪迹。”江源笑道,“属下这些日子在那夜市里逛着,就听到有人说什么有星辰子,好像是那里有卖的。”

    “那你为何不带来?”

    “哎,属下也想啊。但那只是听人说,属下还没见着星辰子呢。”江源苦笑,“而且,属下偷听了一下价格,起码……”他竖起了两个手指,“二百万两银子。属下哪来的那么多钱。”

    “你可以……”

    嬴蓁还未说完,就被江源打断了,“您别说让属下去偷抢。属下可不敢,那夜市全是来自天下各地的商人自行组织的,他们都是用高价请了武艺高强的人来为他们守店的,一个两个还好对付,但一多起来,属下可不敢和他们打。而且那里油水丰厚,肯定有官服从中插手,到时候打着惹来一群官兵,那就麻烦大了。”

    “所以依你这么说,只能买?”

    嬴蓁想也是,一个那么大的夜市,若没有一点管制是不可能维持和平的。想着官府确实也会插手,而且不仅是官府,他们夜市内部都会有一个龙头老大——就像靖朝的商业龙头百里家族,宣朝的商业龙头容氏家族。

    “嗯,这是最好的办法。”江源点头。

    “也行。钱不是问题。我来誉章带了些银子,二百万,应该够。”

    江源却摇了摇头。

    “怎么,你还要我也去?”嬴蓁见他摇头,问道。

    “嗯。”江源点了点头。

    “为何?难道买个药材这么小的事也要我出手?”嬴蓁平眉微蹙。

    “确实需要。”江源说道,“万一钱不够,总归要抢的吧。若是属下一个人哪敢抢啊,您武艺不比我差,我们两人一起抢,肯定抢得到。”

    “……”嬴蓁知道,这家伙又没正经了,而且这理由胡诌得想让她打人。

    “好了,属下不开玩笑了。”江源见嬴蓁真要打他,连忙收起笑容,“殿下,您还是去吧。封岭属于靖承边界,有很多宣朝的商人。要是仔细打探的话说不定可以打探出什么来。”

    “真的?”

    “属下骗您干嘛,真的。”江源撇了撇嘴,“属下又不是没去过。”

    “好,那明晚,我们一起去古墓夜市看看。”

    誉章侯府。

    一阵马蹄声踏碎了宁静的夜晚。

    尚云承勒马,到了家门口并没有敲门,而是足尖一点,翻上来三米高的围墙。

    他迅速走过弯弯绕绕的廊道,去往水月殿。

    他这段时日一直在军营。昨日,誉章侯从西境回来,但今日午后,誉章侯一封飞鸽传书急招他回来。

    他还是一身黑色铠甲,英气逼人,干净利索,仿佛空手也能杀出一把刀来。

    “父亲,您找我?”

    老家伙还是看着棋盘,一炷香之后才缓缓抬头,看着一身铠甲的尚云承,他腰杆笔直如青松,剑眉上扬,立体的五官在灯火下一边明一边暗,却满是坚毅刚劲。

    “嗯,我找你。”老家伙赞叹道,“不错,才一个月,又变回军人了。有军人的阳刚之气。”

    “我让你盯着顾恒止,可有什么问题?”誉章侯问道。

    “父亲放心,他并没有异动。”

    “嗯,那就好。”老家伙撮了一口茶,“以后不必盯了。好好训练他,他既然来了南境,就不是帝都那些个只把刀当配饰的将军爷们了。他,不,你们,你们日后,都是要上战场的。”

    “是,孩儿知道。”尽管他不解为何父亲突然不让他再盯着顾恒止,但他还是不习惯问。他誉章侯的将军,只管服从。

    “还有,我已经拖人查出来了那纹印。”誉章侯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猜的没错,那是綦岚的标志。所以,刺杀你的人,确实是綦岚。”

    “父亲不是说,綦岚,被解散了么?”

    “我也不知道。”誉章侯满脸沉重,似乎有太多心思压在他身上,“不过綦岚那么强大,有些人怎么会真的让他被废黜啊。”

    确实,尚云承自从听闻父亲提过綦岚这个词,便去查过。也了解了不少。綦岚很强大,他们的杀手曾遍布天下,他们的斥候曾走遍天下,天下的风吹草动,都离不开他们的眼睛。

    那么强大的一个组织,怎么会被人任意荒废?

    “这几日你不要去军营了。”誉章侯说道,“你去查一件事。”

    “何事?”

    “我回来途经南境各郡时听闻有很人失踪了,有孩童,妙龄少女,青年男子。”誉章侯低下头,整张脸隐匿在灯火照不到的地方。

    “你去封岭夜市查查,看看是谁在贩卖人口。”誉章侯说,“就这一件事。记住,查到了也不要打草惊蛇。”

    “你去吧。”誉章侯闭眼靠着背椅上,“我很累。”

    “是。”尚云承无声退下。

    他觉得父亲自从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心思沉重,似被大山压住。

    失踪人口很可能被杀,也可能被贩卖,既然可能被贩卖,那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贩卖,这在大靖,是要被砍头焚尸或者处以极刑的。

    所以,要想悄无声息,那么只有封岭夜市了。

    因为封岭夜市,不仅是夜市,也是个黑市,从来都只认钱,而不是道义。

    尚云承翻墙出了侯府,然后跳上马背,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他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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