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竹林录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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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光阴如流水

    白衣男子点点头,“那你也可以修习妖力啊。”明念心道:“如果仙妖之力可以随意转换的话,还分什么仙魔两界?我已经练了十数年的仙力,算是有了底子,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凝丹之所。一旦凝丹,便要调集周身所有的力道,无暇他顾。如今我已略修得一些仙力,很容易叫人看出来,若无周全之所,我不敢轻易修习。”

    白衣男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两指敲着桌面,似在思虑。好一会儿,白衣男子突然问道:“为何要相信我?”明念心道:“我知道你也并非因为单纯的报恩才找上了我,你既然找上了我,就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你既知道,还肯出手的话,就说明咱们或许会有一致的目的。”

    白衣男子一笑,“我知道你叫念心,姓什么?”明念心默了默,答道:“明,我是天回城东城主明家的长孙女。不过,如今应该不是了,还是忘了我的姓吧。”白衣男子道:“给我一些安排的时间,安排好了,我自会通知你。”白衣男子起身道:“这些饭菜还是不要浪费了,你慢慢吃,咱们下次再见。”

    明念心转头看向白衣男子的背影,“你呢?我总该知道我的恩人是谁吧?”白衣男子摇头一笑,“我名惊鸿,洛惊鸿……”洛惊鸿话未说完,就听身后响起杯碟碎裂声,洛惊鸿不禁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然后向明念心道:“怎么了?觉得本人称不起这个名字?”

    这世间之事,会不会太巧合了些?明念心向洛惊鸿招了招手,“你回来。”洛惊鸿还真回来坐下了,然后就见明念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他。洛惊鸿一敲明念心的脑袋,“傻丫头,看什么呢?”明念心有些苦恼地道:“你要怎么证明自己是洛惊鸿啊?”

    明念心是真苦恼了,杜思立也没跟她形容过洛惊鸿的容貌,况且,杜思立知道的也是小时候的洛惊鸿。加之,杜思立是改过容貌的,这怎么确定两人有没有相似之处呢?看言行举止,却是一丁点儿也不像的。玉凰扇与杜思立的灵丹,哪一样都是贵重之物,她也不能马虎呀。

    闻言,洛惊鸿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他从小到大因为这个名字吃了多少苦啊,他倒真希望自己不是。门外的雁南也不禁笑出了声,他家公子什么时候因为身份的问题被人质疑啊?

    洛惊鸿道:“那你说,我要怎么证明?你若不相信,我拉一百个人来证明,你也照样不会相信。况且,我是不是洛惊鸿,对你有什么影响吗?我已经活了五百岁,你今年顶多不过五十岁吧?咱们之间,应该也没有什么干系吧?”

    明念心抿了抿唇,然后一叹道:“是令尊,让我带一句话给你。”闻言,洛惊鸿的面色迅速阴沉了下来,“什么话?”明念心道:“他说……他很想你!”明念心音落,便觉面前的桌子剧晃了晃,然后咔咔咔起了几道裂缝,看上去摇摇欲坠。只怕轻轻一触,便会碎裂开来。

    洛惊鸿目光冰凉地看向明念心,“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这样说,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信不信都好,我说的是真的。”说着,明念心自袖中取出了玉凰扇与杜思立的灵丹递向洛惊鸿,“你父亲名洛凡华,是期须宫主的护法。五百年前,为打探天回城的消息,易容潜入。”

    “十数年前,他恰好做上了曲明堂的仙师,我还要叫他一声先生来者。十年前,海藏宫入攻天回城,他身受重伤,不治而亡……”明念心道:“他说你一出生他便离开了,未曾抱过你一下,也未曾当面叫过一声你的名字。他很后悔,也很担心,怕你当日也在攻城之列,怕你出事。他托我将这两样东西亲自交给你,一是他的灵丹,二是洛家传宝玉凰扇。”

    门外的雁南心下震动,这个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有多贵重?竟然说交还给公子,还真交还给公子。还有老爷,居然临终悔悟了么?到底眼光还不错,挑了个守诺之人。可惜公子这些年来受了太多的苦,夫人又早丧,只怕公子一时半会儿是放不下这个心结的。

    明念心看着怔怔出神的洛惊鸿道:“不管你有多恨他,这是他的临终遗愿,希望你能接受。”洛惊鸿转头看向了窗外,“他……还说了什么?”明念心道:“他说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他很后悔当年抛妻弃子,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是晚了。”洛惊鸿道:“他负了我娘,也负了我,这两样东西并不能偿清。”明念心道:“对于他来说,真的很矛盾吧。若非濒死,便不会悔悟。可悔悟了,却又没时间,没机会补偿了。你说,哪样的命运予他更好呢?”洛惊鸿转头看向明念心,“你知不知道你手中的这两样东西有多贵重?他既交给了你,也定是作了留在你手里的打算了,你又何必当真交还给我?”

    明念心一叹,摇头道:“你方才不都叫我傻丫头了吗?”洛惊鸿忍不住微微抿唇,然后接过明念心中手中的折扇与灵丹,“光凭这两样,我欠你的便不止一诺了。”明念心道:“先欠着,等我需要了,再向你讨要。”洛惊鸿道:“没什么事了吧,傻丫头?我倒是有事要先走了。”明念心点头,“走吧。”

    明念心看了一眼面前的饭菜有些发愁,这一动就要散架的呀。洛惊鸿回头看了明念心一眼,走到门口向雁南道:“重新换个包间,再重新上一桌新的,待她用完了膳,便好好地送回去。”雁南应声,“是。”

    雁南将明念心送到附近便离开了,明念心回到院子,只见院内一片寂静,沙烈与言玉茗都已经歇下。说不难过是假的,从前一个深爱你的亲人如今竟可以无视你的安危,甚至无视你的存在。不在乎你有没有吃过饭,也不在乎你回没回来,安不安全。纵然明念心想狠下心来说不在乎了,可到底那么多年的相处与回忆不是假的。真正伤你的人,往往便是最亲的人。

    “我想去西清阁上学。”明念心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言玉茗与沙烈都是一愣,随即沙烈继续喝酒,当作没听到。言玉茗道:“怎么突然……”明念心道:“怎么了,我不能修习仙力了,还不能学学文章诗词吗?”闻言,言玉茗抿了抿唇,“我听说西清阁教习的费用可不少。”

    明念心淡淡一笑,“天回城家里值钱的东西不都在你手里吗?再说,你这段日子又做着小营生,竟是一分未赚到吗?”明念心看着言玉茗,心中五味杂阵,从前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言玉茗也舍不得动动手指头哪怕卖一卖绣品。因为她要面子,她不想抛头露面。

    可如今呢?为了个男人,竟不惜****抛头露面,干着再辛苦不过的小营生,只为了供沙烈饮酒作乐。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若真为了自己,就不会将自己逼到今日这个地步!言玉茗看了一眼沙烈,然后道:“好,我想想办法。”

    吃过饭,明念心特意在门口顿住脚步,就听里边传来言玉茗与沙烈的对话。“念心如今要上学,你那里,可能出些银钱?”“我哪儿来的银钱,这一路不都花费了吗?”“你好歹也是护法,自然不差这些钱的。”“舞江,我是护法没错,可我府上开销也不小啊,我底下还养着那么多人呢。若没银钱给他们,谁肯给我干活呢……”

    明念心暗暗冷笑,抬脚向院外走去。这一路的花销,明明是靠着言玉茗从家里顺来的值钱东西,他每日里又要喝好酒,又要吃好肉,他自己身上哪有携带那么多银子?她今日总算看清了沙烈的真面目了。莫说她不相信言玉茗说她是沙烈女儿的鬼话,便是,沙烈他也不配!

    不过,明念心还是小看了言玉茗的本事。第二日,明念心不言不语地跟着言玉茗来到西清阁。明念心倒想看看言玉茗怎么变出银子来,然后就见言玉茗当着众人的面向西清阁的掌事人又是下跪又是哭地凄惨,“孩子他爹死得早,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我又要顾忌着家里的生计,又不能让孩子没学上啊,还请阁主与各位先生开恩宽容些银钱吧……”

    明念心看着哭天抢地,令不少人动容的言玉茗,一阵无语。她今日对言玉茗,又算多认识了一分。还是叫她言舞江吧,沙烈为她改的名字,言玉茗已死,她眼前的,不过是一个不值得她伤心难过的言舞江!

    菊芳楼里,坐在明念心对面的洛惊鸿笑了大半天,才摇头道:“我要不是事先知道你家中之事,真要信了你母亲呢!那悲痛的表情,那难过的话语,简直刻画地入木三分。”

    明念心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如果有前世今生,她想她一定是言舞江的杀父仇人。所以,今生才要这样受言舞江的折磨。言舞江还真不如,一刀了结了她来地痛快。日复一日的折磨,才是最令人绝望痛苦的。

    洛惊鸿转而一叹道:“在这世间,朋友和所爱之人可以选择,唯独父母不行。这是咱们的命,没得选择,只能受着。你也不必想得太多,如今你进了西清阁,也就不用****与他们相对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自己想开些。”

    明念心看向洛惊鸿,“真的多谢你了!如果这样黑暗的日子里,没有你的扶持与帮助的话,我想……我可能早已撑不下去了。没遇到你之前,我甚至想过去死。一死……便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再也不用去清醒地去面对,无奈地去面对。”

    洛惊鸿道:“你的想法我很明白,因为我与你一样,也是一直行走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但死……不过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况且,你就这样死了,真的是太不值得了。沙烈不会有半丝愧疚,甚至你母亲也不会觉得愧疚。你失了你的命,他们却仍是逍遥快活,何必呢?这世间,若你都不在乎在自己了,还会有谁在乎?”

    明念心点点头,“你说地没错,便是我死了,她也不会在乎的。”明念心能遇上洛惊鸿,或许是她的幸。但洛惊鸿不经意间走进了明念心的世界,却未必是幸。洛惊鸿予明念心来说,就像黑暗世界中的一束微弱阳光,给她无比寒凉的心带来了一丝温度。

    西清阁的闵阁主给明念心安排了一间地下的屋子,屋内外有机关,外人一般是不能轻易接近的。白日里,明念心便与其他人一样在阁楼里听先生讲课,晚上便回到自己的小屋专心修习仙力。好在,张成将人诀、地诀与天诀都讲完了,虽然天诀晦涩难懂,不好琢磨,但至少也能慢慢牵出头绪来。

    便是明念心躲着言舞江与沙烈了,言舞江也不给她清静。隔三岔五便找上门向她诉苦,说沙烈花心,说沙烈对她不好,在外边有别的女人。明念心一开始是左耳进右耳出,最后实在烦了,便道:“好啊,既然他对你不好,你便与他分了,咱们离开海藏宫便是。”

    言舞江每次也信誓旦旦地应了,可转过头来却依然与沙烈混在一处。反反复复也不知有多少次了,明念心的心早已被言舞江的出尔反尔与连篇谎话磨地坚硬如铁。哪怕是言舞江在她面前哭得再伤心,她也不会再为言舞江有半分动容。

    七十年后……

    丘少婵默然地走到当初与明念心小憩的大石坐下,鱼红谣也在旁边坐下。良久,丘少婵道:“时间过地真快,眨眼便要满百岁,晋升小仙的考核也即将到来。真的不知念心,这几十年来,过地好不好。”鱼红谣道:“我觉得,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丘少婵摇头,“可如果她没事,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咱们?难道是忘了咱们?”鱼红谣道:“我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也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丘少婵长长一叹,“若是忘了咱们也好,只要她还好好的,我便满足了。”柳言星仍坐在当初与明念心、丘少婵相遇的树杈上,望着远方,神情默然……

    “我看玉德院这次全部过关都没有问题。”允萧疏看向张成,“你不是严师,却也带出了这么多高徒。”张成摇头,“便是凝了丹,未必就能晋升小仙。能晋升小仙的,也未必就是凝了丹的,还得看他们在考核中的发挥。”随即,张成一叹,神情怅然。

    允萧疏看了张成一眼,然后向身边的人道:“都下去吧。”“是!”待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允萧疏才向张成道:“你所叹的,可是失踪已久的明念心?”闻言,张成倏然抬眸看向允萧疏,“你打探到她的下落了?”允萧疏摇头,“这些年来,我遣出的人四处打探,都不曾探到她的下落。”

    张成垂眸,“我是怕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可是……”允萧疏突然自怀中抽出了一封信笺递向张成,“不久前,有人送来了这封信,没有落款,也不知是何人送来的。我也正是为了这封信,才让你过来的。”张成接过信笺,展开一看,然后诧异地看向了允萧疏,“明念心在海藏宫?可这些年来,我们不也差人在魔界打探过吗?为何都是一无所获?”

    允萧疏道:“自然是有人刻意瞒了她的踪迹,这封信只怕也是打海藏宫送来的。”张成道:“那咱们该如何找到她?这信中也没有说明她究竟在何处啊。”允萧疏道:“我想,你应该先拜访一下明留颂。”张成有些不解,“为何?”允萧疏道:“这封信没有明说明念心的下落,只怕也是有所顾虑。你想,明念心这些年来既然没有出事,为何从不肯递消息回来?”

    张成默了默,“明留颂……明家?她怕明家不接纳她?”允萧疏道:“当年之事恐怕不简单,言玉茗与明念心失了踪,言家也跟着失了踪。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探一探明留颂的态度,如果明念心回来,得不到明家或是明留颂的接纳。那她回来,反而不是件好事。”

    张成担忧道:“可我看那明留颂未必是明白人。”允萧疏道:“姑且一试吧,必竟多年的相处,怎么着也会有感情的。况且,明留颂搬到了金乌山,未必没有伤情之意。他若不肯接纳明念心,咱们便再想别的法子。大不了,给明念心换个身份,接到我两壶山来就是。”

    天色渐渐昏暗,丘少婵与鱼红谣已经离开,柳言星取下腰间绿笛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一曲流畅之音霎时间在山间飘散开来,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走到树下,抬头看向了他。柳言星不过略瞟了眼,便继续专心吹曲,直到一曲毕,柳言星才放下绿笛问道:“怎么你还在这儿?”

    付陌染道:“张仙君有事要与允谷主商谈,今晚便歇在这儿了,我也想看看两壶山的夜是怎样的。”柳言星淡声道:“你倒是挺粘张仙君。”付陌染抿了抿唇,忽然飞身坐在了柳言星身旁,“你不也没走吗?”柳言星道:“我与你不一样,我呆在哪儿都无所谓。你呢,可是付家的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