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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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毁情花



密草的确有效,服下后不久,韩德让便感到奔窜于体内的那股燥热之火逐渐平息,可他,也像经历了一趟地狱之行。

浑身无力,四肢瘫软,但他仍拒绝了耶律休哥要他留下好好睡一觉的建议,坚决地离开了惕隐府。

“你的脸色很不好,再过几个时辰就天亮了,为何急着回去?”休哥送他到门外,担忧地看着他苍白得发青的脸。

“我没事了。”韩德让抗拒着身体的不适,对他和站在门边送他的霍木英、山岚露出真诚的微笑,“已经在府上打扰良久,害得两位嫂夫人都不得安宁,实在是抱歉!……再不回去,恐惊扰到更多的人。”

他末尾的话所传达的意思,让休哥打消了挽留他的念头,朗朗一笑,“没错,事情已经结束,没必要惊动其他人。行,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时,惕隐府的奴仆已经将韩德让的坐骑牵来,他俯身抱拳,对休哥及其妻妾行了个礼,感激地说:“多谢各位今夜相助!”

然而翻身上马,匆匆而去。

“爷,你说二郎真的没事了吗?”

注视着消失在苍茫夜色中的身影,木英走到休哥身边关切地问。尽管耶律休哥半个字也没透露,也不让她们陪在房间里,但侍候韩德让服药时,从他无意识的只言片语和咕哝呻吟中,她们都听出了端倪,自然对他深感同情。

休哥浓眉深锁,“不,他有事!”

他转身走向马房,中途又停下来回头对妻子说:“你们都去睡觉,这事不可对旁人说。”

“明白。”霍木英允诺,山岚也点头。

很快,她们看到耶律休哥骑上他的马,往韩德让消失的方向走去。

休哥猜的不错,韩德让体内的药毒虽然消除,但他的精神垮了。被迫与不爱的人结婚已经是一种痛苦,再被新婚“妻子”以不名誉的方式强迫洞房,这对一个饱读诗书,傲骨铮铮的男人来说,不啻是一次精神上的打击。

因此,他不想回家,想到那个所谓的“家”里住着的女人,他就感到翻胃。

他也不想回韩府大宅,不想引来父兄太多的问题和猜测,今夜他已经失去太多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自尊是他仅存的财富,他不能再失去!

越过白音戈洛河,他朝孤立荒野的白塔寺行去。

这是一座自他幼年起就没被使用的佛塔,塔内原先供奉的菩萨和香火早已被迁进建于北城的寺庙里,但巨石垒建的塔楼依然留在这里。

月光无私地光顾着这个被人抛弃的孤塔,走进冰冷空寂的塔楼,他将坐骑留在底层,自己从窄小的石阶登上不高的塔顶。

初春的风带着寒冬的余威扑面而来,他畏缩了一下,却并没有退回楼下。

选个背风的角落,他屈腿抱膝坐下拢紧身上

的袍子,体内仍残存着炙热的灼痛感,他靠在石壁上,凝望着皎洁的月光和月光下黝黑粗犷的旷野,缓缓地吐气、缓缓地呼吸,缓缓地整理着遭受重创的身心。

他是个傻瓜!

在这荒凉寒冷的静夜,他再也难忍悲哀和愤怒,蓄满眼眶的眼泪滑落,借助滚烫的泪水,他释放着内心的痛苦。

他是个傻瓜!

他捶打自己的身体,愤怒地咒骂自己。他的确傻,居然会相信她的承诺,相信像她那样高贵骄傲的女子不可能对男人主动投怀送抱,更不可能强人所难,可惜事与愿违,她不仅根本没遵守承诺,还以卑劣肮脏的手段迫使他屈服。如今想到她,他曾经存有的内疚感统统消失,剩下的只有恶心和厌恶!

而他更恨自己,恨自己薄弱的自制力,竟然让她的阴谋得逞……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虽然悲伤痛苦,但仍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头,因为月光已经将来者的身影倒映在他的面前。

休哥,这个与他既是兄弟又是同侪的朋友,他难道一直跟着自己?

心里起了小小的不自在,他闭上眼,不愿让人看到他自责悲愤的泪水。

休哥在他面前盘膝坐下,掩饰起看到韩二郎流泪的震撼,故作没事地说:“每个人受了委屈都会流泪,想哭就哭吧,除了我,不会有人知道。”

韩德让没有回答,将脸埋在屈起的膝盖上,静默不动。

休哥也不语,两人就这样静坐着,无视寒冷的夜风穿石而过。

良久,见他依然一动不动,休哥沉不住气了,叹气道:“二郎,我痴长你两岁,做你兄长还行吧?”

“行!”声音闷闷的,却干脆利索。

休哥微微一笑,却不是真笑,那悲悯的笑容在飕飕夜风中显得有些凄凉。“那我就直说了,错了兄弟别怪罪。”

没见对方回答,他径直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是聪明人,该知道人这辈子有些事当不得真。就像这**、缘深情淡的事情,如果太把它当真,就会被其所伤,折了傲气,毁了心性,那才真是有辱大丈夫纵横天地的豪情!”

韩德让依然没动,休哥知道还得来点重的,便继续道:“就说洞房之夜用**这事吧,其实并不稀奇。”

韩德让的肩膀猛地收紧,头埋得更深了。

知道捅到了他的痛处,休哥并未罢手,接着说:“你心胸开阔,文武兼通,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让一个擅使心机的肤浅女子夺了斗志?”

韩德让似被点到命脉,倏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羞愧愤懑之色淡去。

休哥趁热打铁地说:“今夜的事情已经过去,你不要再想它,身为朝廷命官七尺男儿,你有比被女人所强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烦恼。”

韩德让的脸孔红了红

,望向远处夜色笼罩的皇宫低沉叹道:“唉,我一向清高,自认不会被色利所困,如今才知自己也不过是个志薄德浅之人!”

“别因一件小事看低自己,我说过你是该做大事的人!”休哥冲着寂静的旷野一挥手,“抛却个人事,瞧瞧这天下,南边的大宋对我契丹虎视眈眈,西边的西州回鹘时从时反,如今东北的女直人也在闹腾……这些邻居一个个都以为咱新皇年轻新立,想捞油水,身为人臣,我们得为君王分忧才是啊!”

韩德让忽地转过脸,既钦佩又惭愧地看着他,乍猛猛地说:“让我去东京府任职吧!”

休哥初始一愣,随即明白他是想离开此地。便说:“辽阳府的差事不好做,那是去戍边打仗,可不是避风港!”

“就算我把它当作避风港,去那里为国效力有何不好?何况我并未把它当作避风港!”韩德让略带委屈地为自己申辩。

“你真想去?”见他说得认真,耶律休哥也开始认真考虑了。这几天皇上正在考虑加派东京官员,以韩德让的才华和这么多年担任皇帝近侍的背景看,去那里任职倒是个好主意,既能让他有施展才华、建功立业的机会,也能让他忘记今夜之事,避免身陷家庭琐事沉溺个人痛苦,毁了好好一个人才。

“我不会对这样的事情随便开口!”韩德让坚定地说。“不管你赞不赞同,我都会立刻给皇上上奏。”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赞同!”

今夜第一次,韩德让脸上露出了微笑:“有你的支持,皇上一定会答应。”

“可是,”休哥因看出了他的心思而微皱眉,“你……不打算带家眷去?”

“不带!”韩德让淡淡地说,起身走到石塔边。

“你刚成亲,那可能会是很长一段时间。”休哥提醒他,随即眉头一展,“不过也许北院大王更希望他的女儿留在上京。”

“那是他们的事!”韩德让看向他,口气温和却很坚决地说,“你方才的话说得很好,我们有更重要的是该考虑。男子汉大丈夫不求光宗耀祖,但求马革裹尸,我韩德让不愿做屋檐下的小雀,也想做一回乘长风破九天的大鹏!”

“好,我支持你!”见他豪气干云,休哥当即爽朗地承诺他。

“谢谢你,你总是在关键时候帮我!”韩德让回他一个真诚的微笑,明亮的眸光如同闪耀的星辰,早先笼罩着他的阴霾之气已然散去,一地银色月光笼罩着他,他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如山一样深沉稳固,像玉一样光华润目。

看着他振作起来,耶律休哥深感欣慰,也终于明白,暂时离开上京对他是件好事,不仅有助于治愈耶律淑怡的所作所为在他心里留下的创伤,也可以重振他自燕燕入宫后便日益消沉的雄心壮志。就凭这个,也一定要向皇上力荐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