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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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远道僧人(二)

    “呃…客官,怎么要两桌啊?”店小二狐疑。

    “废话,你没看见今天两个人吗?”傅灵松盯着儒生笑道,说得十分仗义豪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顿饭是他请的。

    “呃…这……”店小二为难地看着一旁的儒生,后者低头喝酒,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店家按照道士的意思去做。

    “那好嘞!上等酒席两桌!”店小二心领神会,赶忙传菜,边走还不禁一步三回头地心头忖着,“咱家的这一桌酒席,便是饿鬼也能喂饱四五人,他们两个也算不得壮汉,竟要两桌…不过这位祖宗的饭量我倒是见识过的……”

    店小二离开了,给桌子上加了只酒碗,傅灵松也不客气,拿起酒坛就给自己斟满了,醉醺醺地眯起眼睛敬道,“小子你…呃,不对,施主今日慷慨解囊,破费请贫道吃顿饱饭,贫道先干为敬,你自便哈。”

    说着傅灵松“咕咚咕咚”饮尽一大碗酒。

    儒生的视线透过自己额前散乱的长发,盯在傅灵松的脸上皱眉心道,“你这也算化缘?”

    儒生在这家酒家一饮八日,桌前了无生气,店小二除了听到儒生点酒,便未从他嘴里多听过一个字。可今日不同,道士的嘴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一会儿催催菜,一会儿大致酒辞,倒是使得这张死寂的桌子上多了不少生气。

    儒生也不说话,依旧像几日来一样喝着自己的小酒,偶尔视线会搭在傅灵松的身上审视一番。

    傅灵松在店家门前蹲着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酉时了,如今被请到酒馆里,二人饮下五坛陈酿,桌上的凉菜热菜,被傅灵松一人吃去近半,而儒生连一筷都未动过。

    此时,已到了亥时,酒馆里没了人,只剩下准备打烊的小二。然而面对这两个无可奈何的人,店小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说,“两位客官,店里要打烊了,您们二位还有什么吩咐?”

    反正店小二知道这两个人不会走,索性也不问了。

    “嗝!~”傅灵松拍了拍肚皮,朝着小二打的酒嗝尽是酒味,险些把其熏晕过去,傅灵松道,“小二…嘿嘿,小二哥,麻烦你把另外一桌酒席给贫道包…包好,贫道要留着路上吃。”

    小二闻言惊道,“祖宗,您终于要走了吗!?”

    “啊?”傅灵松一愣道,“怎么你不舍得吗?那贫道再留几日好了…”

    “呃…不是不是,我这就去给您包,这就去这就去…”说着店小二转头就要走,却被傅灵松一把拉住,小二怔道,“祖宗,您还有什么吩咐?”

    傅灵松打嗝醉笑道,“再给这位客官准备间上好的客房,哪能总让人睡桌子呢,麻烦小二哥你再从掌柜那给贫道赊五两银子,记在这位兄台的账上,贫道路上需要…嗝!~要盘缠买酒啊,嘿嘿……”

    “这…”店小二再次无奈地看看儒生,儒生头也不抬,也不言语,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店小二,小二明白,赶忙道,“是…是,小的这就去。”

    终于,酒家只剩下这两个人,一个儒生,一个道士。

    “阁下有话大可直说,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儒生道。

    “哈哈,你终于说话了,还以为你是哑巴来的。”傅灵松大笑道。

    儒生面色不变道,“道兄身上未曾佩戴法器灵符,想必该是北方道士,北派道法注重内家修为,酒能散气而肉能阻气,可道兄行径大反其道,终日暴饮暴食,酒量之大,却未呕半次,倒是让小生十分费解,还望赐教。”

    “哦?”傅灵松面上没了笑意,多了几分正经,半眯的双眼也缓缓张开,道,“兄台想请教什么?”

    “道兄如此不拘小节,且年纪不大,却有这样的内家修为,想必放眼中原,也难出十人,来这拓跋氏夏州之地,不会只是饮酒吧?”

    “嘿嘿,想不到你这人倒是有好奇心,我还未开口问你,你已先发问了,有意思,有意思。”说着傅灵松将大碗酒水倒入腹中。

    儒生闻言微微一怔,而后自嘲地笑了笑,“是么?失礼了,道兄若不想回答,全当小生没问吧。”言罢也自饮一碗。

    傅灵松放下酒碗擦了擦嘴角,答道,“贫道来夏州纯属路过,在路上看到喜好的酒水和有趣的人,便小留了几天。”

    “从大雪山回来?”儒生随口问道。

    “嗯,闲游至此。”

    儒生抿了抿碗中酒水,道,“道兄晚我一日至此,又说有有趣的人,应是指小生吧,不知道兄有何贵干?”

    “那日贫道来此填酒水,遇到公子,见公子年岁不大,气宇轩昂,却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便留下看一看。”傅灵松嗤笑道。

    “哼,道兄莫不是有何怪癖吧?”儒生打趣的口吻。

    ………

    “哈哈~~”二人顿了顿,皆是一阵大笑。

    傅灵松继续道,“贫道这一留,发现公子数日连饮,作息紊乱,不食油盐饭菜,八日下来也无大恙,身材如此瘦弱,你若不得道家心法便是有深厚的内力护体,单论这股内力,怕是普天之下也无人可出其右,像公子这样的高人,怎会在这夏州醉酒?施主究竟何方神圣啊?”

    儒生的酒碗僵在了手上,半晌后方才放下酒碗,仰面抬头,视线跃过窗帘望向星空,“我是谁…不知道,宛如这夜下星象,万万千千,捋不出头绪,才耐人寻味。”

    “公子以星象比作人,是否有些牵强?”傅灵松道。

    “哦?”儒生挑眉道,“这观星术,以星喻人,不是你道家自古流传的么?”

    “这话公子说得对也不对。”

    “怎讲?”儒生饶有兴致。

    “阴阳五行,占星卜卦,都是在祖宗留下的‘易经’中钻研参透而来,取天地万象集祖师老庄智慧,方有后世道家,”傅灵松拄着腮帮,用筷子拨弄碗中酒水,打散倒影,继续道,“那时道家初成,出现了一少部分对阴阳五行,占星卜卦特别热衷的人,到了战国末期,这股人脱离道家自立门户…”

    “道兄说的可是阴阳学派?”

    “不错,要说这阴阳家的创始人邹衍,他与你们这帮儒生倒还颇有渊源。”

    “哦?”儒生来了兴致,“小生洗耳恭听。”

    “邹衍本是先学的儒术,后攻阴阳五行,而到了汉朝董仲舒那里,他将邹衍的阴阳五行学说与儒家显学相结合,之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阴阳家方才就此绝迹,而久而久之,阴阳家留下的学术之后又重新被归纳入道家学派,”傅灵松顿了顿再道,“所以道家学派里其实分枝分叶,不尽相同。”

    “原来如此,”儒生的面色变了变,“那么道兄为何不喜欢小生的以星喻人一说?”

    “老子的道德经当中有言:天地长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引用完老子的话,傅灵松再道,“天地是永恒的,它能永恒不坠,是因为它供万物生灵栖身,它是和谐平衡的,正因为如此,天地方才能永世长存;天上的星星随天地万古不变,然而人则不一样,在沧海桑田之中,百年不过江河水滴,不值一提。”

    “道兄错了,”听了这话,儒生伸手打断道,“道兄刚刚的言论分明是断章取义且妄自揣测,当年道家祖师老子说这话的时候,正是以天地喻人,这句话的真谛也与道兄所言大相径庭,它所说的是指当一个人肯舍己为人时,他才是永世长存,死而不亡的。”

    “哦?说得有理呢,看来贫道数十载的研习道家经典,还不如公子这位儒家小生扎实,”傅灵松自嘲了一下,眼神一变再盯着儒生正色道,“如此既是说,人要多行善事,积累善德,方才死而不亡,那么请问公子,何为大德?”

    儒生听了思索了一下,眉头霍地皱起,淡道,“还请赐教。”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乃谦下之德也。”此一番话,掷地有声。

    二人同时没了言语,酒馆内寂静无声。

    半晌后,儒生才缓缓拿起酒碗,饮了一口而后道,“我辈祖师孔老夫子,求学时曾受教于道家老子,问其何为大德,老子以此作答,不知道兄今日刻意出言引我至此,到底是什么意思?”

    酒馆内的气氛,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哈!~”傅灵松饮尽一大碗酒水,擦了擦嘴角道,“公子不仅武功深不可测,连儒道两家经典也都烂熟于胸,既如此,该不是不明是非道理之人。”

    “道兄刚刚说道家学派分枝分叶,那么…”儒生摆弄着酒碗,眼神中闪过异样的神采,盯上了傅灵松道,“敢问道兄是哪一枝哪一叶?”

    傅灵松对上了儒生的眼神,竟是忽地背脊一凉,渗出许多汗水,浸湿衣裳,暗道这是何等的气势啊。

    “哦对了,真是失礼,”傅灵松故作轻松道,“贫道修的是庄子的逍遥道法。”

    “逍遥道么…”儒生的似乎没了从开始时那般礼待他人的耐心,眼神中闪过冰冷,“庄周梦蝶,后世千年传颂,皆知庄子主张修身养性,清静无为,顺应自然,追求精神逍遥无待,终其一生过着田园隐居的生活,可是道兄似乎并不打算无为无欲呢。”

    “哈哈哈!!~~~”儒生的言论,惹来了傅灵松的一阵大笑,“今次换做公子妄自揣测了。”

    儒生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