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天香
字体: 16 + -

卷二 零落成泥_第七十四章



“抱歉。”

闻言敏之怔了怔,还以为他是说的方才一巴掌的事情,刚要开口,却又听见他说:“这些年委屈你了。”

二人成亲至今八年,分居倒有六年多,在这六年里头敏之早就想明白了,或者是她以为自己想明白了,从前的情分是真的,现如今不受夫君待见也是真的,两个都是真的,就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话,人心总会变,从前他喜欢自己,现如今不喜欢了,不来看自己也是正常,看开了,委屈也便没有了。

可是听见这句话,“这些年委屈你了”,怎么忽然觉得心里的酸楚像开了闸的洪水,眼看着它满得溢出来,一颗心都装不下了,就找各处可以出来的地方往外涌?先还能抿着嘴唇止住喉咙处翻腾的呜咽,渐渐捂住嘴都止不住,到最后,干脆放声大哭。

隶铭把她揉进怀里,任凭她将自己的长衫哭得一塌糊涂,只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在。”

直哭得手脚发麻,才抽抽搭搭地停下来。

“好了吗?能给你上药了吗?”

“嗯。”

看着他白净修长的手指沾了药膏贴上自己脸颊时,敏之忽然觉得有些欢喜,虽然这样的时间有这样的感觉并不好,父亲殉国,尸身还停在灵堂里,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觉得有些欢喜。

“现在能听我说话了吗?”

敏之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是老泰山给你们的信,他们几个都看过了,除了你,丧仪从简是老泰山的意思,里头都有写。”隶铭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又加一句,“要我出去吗?”

“不用,你坐着就好。”

敏之拆开信封,见上头字迹娟秀,不是金岳溪手笔,疑惑着看了一眼隶铭。

“是姨太太代笔的。”

敏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低头去看。

隶铭坐在桌边,旁边摆了杯茶却不喝,只拿手指头一圈圈地摩挲着杯口,面上一派沉寂,心里却已经翻起了滔天大浪:项领说的没错,他不该在冷落了她六年后又回她身边,刚才那一抱,自己六年来苦心营造的形象,恐怕在敏之心里、在外人眼里,早就崩塌殆尽了。可是能怎么办?看到她,就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要安慰她,忍不住不去爱她。

说实话,

隶铭有些后悔,他第一次察觉到有事情是在自己掌控外的,比如自己的感情,又比如后头可能有的情况,可是他不确定,若是重来一次,他是不是会改变主意。

敏之正仔细看那封信,并未察觉隶铭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金岳溪在信里说,各房有什么想法,只管去做,不用担心先祖的问题,他会下去替他们解释的,不过殉国这是他自己的事,本来光绪爷驾崩时候自己就该死了,拖了这么久真是对不起先帝,再就是自己在这个时候自杀,搞不好家里要被拖累,所以嘱咐丧仪从简,死后第二天就下葬,坟地也选好了,在哪处哪处云云。

看完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叹了口气。

“怎么了?”听她叹气,隶铭问了一句。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爹怎么殉国殉得这么欢乐,跟赶集似的。”

敏之回去灵堂,路上觉得对不起大哥,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他那么下不来台,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隶铭跟着后头。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大哥,一会儿进去了就往他跟前一跪就好了。”

敏之心想,要是回圜不了,还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万幸大哥大嫂面上都没什么,又说最近事情太多,敏之恐怕也是一时悲愤迷了心窍,才会这样的。

按照金岳溪信里说的,当日就要发丧。都已经低调到这份上了,索性就更加低调一点:用过晚饭,天黑透了,才抬着灵柩出门,送葬的人也就是三房并敏之夫妇。

金家人,或许血脉与常人不同,总带着一股残酷的乐天情怀,什么大事到他们头上,紧张震惊哀伤一下,便算完了,事情越大,仿佛调节的越快,这大约也是他们家先祖能那么轻而易举就为一个陌生人搭上自己命的原因。

“若是要回府似乎太晚了些,今晚你就暂时在我那里歇吧。”回去的路上敏之忽然开口,没想到说的却是这个。

隶铭没说话,算是应下了。

回到和平里,已是后半夜,墨玉明显已困得眼皮都撑不起来了,还强撑着来替敏之梳洗。

“你下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墨玉见小姐没有半点困意,行了礼就告退了。

敏之待墨玉的脚步声在楼梯上远了,才起身去将门栓插上,又检查了一遍窗户

的插销,都关严实了,这才回去桌边坐下,顺手倒了两杯茶,递与隶铭一杯。

“说吧。”

隶铭楞了一下,抬头看去时,见敏之眼里藏了一簇光,与先时的不同,带着一丝愠怒。

什么都没说,倒先笑了:“你要我说什么?”

敏之放下杯子,略略侧了侧身,伸手抿了抿鬓发,又理一理裙裾:“既然陆大少不愿意说,那不妨先听听敏之的猜测,如何?”

“好。”隶铭嘴角浮起一丝笑,手指又开始摩挲杯沿。

敏之瞥了一眼他的手,冷笑一声,自顾自说话。

“当年我小产之后,你忽然转了性子,纳妾又冷落我,我从前还只以为,你对云莱存了那么许久的心思,一刻都等不得了,才会这样。”

“哦?难道不是吗?”隶铭闻言,扯出一个十分要命的笑。

“若真是那样,何以这几天你都陪在我身边?”

“或许是因为我生性风流呢?云姨娘么,时日久了自然就没什么感觉。你没听说吗?她第二回失了孩子的时候,我不是还在天香楼包了几位红倌人?那时候也没有常回去啊。”

“那我呢?成亲八年了,你不是也该对我没什么感觉了?”

“你不一样,先时觉得你端庄沉稳,娶回来做正室再好不过,可是端庄的过了就没什么趣味,可现如今发觉你也有小女儿的情怀,就比如一个橙,外头看上去老气横秋的,剥开来才发现鲜甜可口,恩......现如今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敏之一时气结:“好,这个暂时放一放。你说你在天香楼包了红倌人,可是你不知道吧?方寸堂的花魁翠凤先生与我私交甚笃,她与我私下见面时不经意说起过,你包的那几位红倌人,可是没一次留宿你留成功过,这个你要怎么解释?”

隶铭喝一口茶润了润喉咙:“说起这个,我倒要跟你说说,和一个红倌人私交甚笃没什么能拿来炫耀的吧?你一个正经人家的夫人,却跟沪上头牌往来密切,你就不知道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敏之被他说得情急,也忘了原本的话头,即刻便针锋相对:“有什么好可畏的,不是还有人说我守活寡的么,你看我有跟人过不去么?!”说话的神情像极了被踩了尾巴发脾气的猫,龇牙咧嘴随时就要冲上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