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劫:乱世佳人
字体: 16 + -

第50章 当年全盛时,春到小桃枝

窗外夜色沉沉,浓重的墨色像是一盆污水一般泼过来,染在窗棱上,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而幽冷的月光像是深秋爬满天的白霜似的,洋洋洒洒在地上凝了厚厚的一层。

冬日的风势乱窜,凄厉刺耳,天地混沌,分不清你我,干枯的朽木像是一株无望的莽草,在冬日的锋利抓住最后一抹气息。

楼道里传来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军靴的鞋跟一下一下的敲着地面,因为楼道里铺了一层厚厚的靛青色织花地毯,所以军靴敲击地面的声音显得沉闷而无力。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冷不丁冒出来一个挡在了路中间,那人便站在原地,敬了一个军礼道:“陈主任!”

“呦?怎么是你?”陈煜有些纳闷,来者正是接待室的侍从官梁钟。

“接待室来人了。”梁钟言简意赅的道。

陈煜一听便皱了眉头,将手背在身后,下意识的张望了一下,“小梁,我好心劝你一句还是别过去了。你眼下要是进去,保管把你骂个狗血喷头”说着拍了拍那人的胸口,“你自己看着办吧。”

梁钟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陈主任,我有要事非说不可。”

陈煜听在耳朵里,嘴里却是沉沉的叹了口气道:“那你可是小心着了,司令他。。。。。。总之你放聪明点。”说着也不再多说便让开了路。

梁钟站在那里,伸出手来将自己的军装来来回回的整理了一下,确定没有瑕疵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个上战场前意气勃发的样子,迈开步子就往前去了。

屋子里是漆黑一片,只有飘渺的云雾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一进屋便是浓烈的烟味,不远处有一团微弱的火光正在夜色中跳跃,点点的亮光像是萤火虫一般。

压抑而冰凉的气氛让人冷得彻骨,梁钟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慢慢走过去,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司令!”

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和烟灰,像火山灰一样堆了厚厚的一层,椅子上的人,明明是睁着眼睛,却似乎已经沉沉的睡去,对身旁人的呼唤充耳不闻。

那一双眸子中充满了灰败,还有颓唐和失意。

“司令。。。。。。”梁钟的声音已经有些犹豫。

“怎么了?”他皱了眉,撇过头去扫了梁钟一眼,眼神有点沉,语气更是有些不耐烦。

梁钟一听,站在原地敬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道:“报告总司令,日本陆军部那边来人了。”

日本特使进来的时候,卢佑嘉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烟,手里拿着个打火机在玩,一派悠闲从容的模样。他没有穿着戎装,而是穿着普通的一身黑色的西装,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楠本隆平这个“冒名”前来的特使早在年关以前就已经秘密返回金陵,眼下来见卢佑嘉的人是陆军部派来的货真价实的特使吉田恭太。

那吉田恭太进门之后便朝卢佑嘉走过去,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用余光打量着卢佑嘉“吧嗒”“吧嗒”一下一下,像是机器一般不断的重复按着那新式的打火机。

打火机是最为耀眼的金黄色,在灯光下闪着如阳光一般耀眼的光彩,就像是棱镜一般折射出卢佑嘉眸子中晦暗的光泽来。

他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少帅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不是因为没有穿戎装的缘故,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

过了半晌,卢佑嘉才将手里的打火机随手放在了茶几上,抬起头来,倒也带着礼节性的笑容,客气的道:“吉田先生。”

吉田恭太一听便开门见山的道:“卢司令,我们日方已经按着阁下所说,相助北方边防军胁迫内阁和议会扶持钟家登位。但是这抚安铁路的事却是一拖再拖?”

“哼”卢佑嘉冷冷的笑道,侧过头去睨了吉田恭太一眼,“我已经开了景川和鑫於两处港口做通商口岸,我北方五省对日方的进口关税也已经低于英美诸国许多,这已经是片面最惠国待遇,难不成你们还想要抚安铁路的修筑权?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些。”

吉田恭太被这么一番说辞呛的怔了怔,随即便道:“

我们的参赞楠本先生最初来见将军要求的便是这铁路的修筑权!”

卢佑嘉仍旧是笑,笑着笑着便将香烟抬手就摁在了烟灰缸里,“这抚安铁路的修筑权原本就不是我一个小小的边防军司令就能够做主的,这抚安铁路的事,你大可以摇个电话到大使馆,我可是从未答应过你们的参赞!”

吉田恭太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卢将军,你!”

“不过是帮着北方边防军支持钟家登位罢了,你莫要以为这样的举手之劳就能要来抚安铁路的修筑权!”卢佑嘉的脸色已经是非常难看了,目光像是黑暗中的冷箭一般,冷不丁的就杀人一个措不及手。

“卢将军,你究竟想要什么?”吉田恭太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

话音刚落只听见“咚咚咚咚”一阵仓促而急迫的敲门声传来,像是一道惊雷划破最寂寥的长夜,紧接着便是门外的卫戍的声音:“司令!报告司令!”

那声音雄浑如同滚雷一般,带着不可名状的惊心动魄,甚至听起来让人感觉到一种横刀而死的决心。

“司令!有要事!”那人又是一声,语气更是坚决而犀利。

卢佑嘉听了,不知为什么,脸上顿时涌出一抹煞人的戾气来,让人胆战心惊,口气已经是暴风骤雨来临时惊涛骇浪的大海。

他道:“进来!”

那人推门就进来,楼道里的风瞬间就出其不意的跟着那人涌进来,嚣张而肆意。那人不待卢佑嘉吩咐便像是一个炮仗似的朝着他冲过来,这人赫然是卢佑嘉的贴身卫官,也是侍从室的主任陈煜。

只见他满脸通红,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在这样冷的冬天汗流浃背,额上皆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陈煜伏在卢佑嘉的身边将声音压低,口气却是凝重而惊惧:

“司令!沨河的人打电话过来,说穆小姐晕了过去,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车子冬日的午夜中疾驰,卷起地上的落雪就像是一阵小型的暴风雪一般。

他上次回沨河是五天以前,那一次他气急败坏怒火中烧的摔门而去,留下穆子衿一个人像是看透了世事那般一个人在房间中叹息流泪。

这几日他们吵架,他则心烦意乱的总是想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就连手下的卫戍都知道他近几日心情不好,所以做事愈发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就像是在悬崖边蹑足行走。

他不想见她,更不知道怎么来见她。

这么久了,她心中还藏着旁人。。。。。。她居然还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念及此,他便愈加的血气上涌,急怒攻心,几乎是要抑制不住。

他坐在车后座上用手按揉着太阳穴的力道愈发的大,一下一下,来来回回,但是仍然有血液像是水泵一样被从全身抽至大脑,突突的往外跳。

心中的不安像是冬日的雪夜绵绵密密的装满整个心扉,像是一只强有力的巨手,不断恣意的拉扯着他的心脏,直至心肺尽数撕裂。忧虑的浪潮像是即将逼近的暴风,又像是铺天盖地落下来的数罟,将他整个人卷入其中,挣脱不得。

车子开到沨河的时候,整栋别墅都是灯火通明,下人忙忙碌碌的来来回回进进出出。

最刺眼的不是水晶灯打下来的光线,而是那一盆盆被端出来的,通红的血水。

他的心脏仿佛在瞬间被凭空飞来的一拳重重的击溃,鲜血喷涌而出,他惊慌失措的抓住端着盆子出来的吴妈脱口便问:

“她怎么样了!?”

吴妈端着盆子支支吾吾的说:“司令,医生说孩子。。。。。。孩子。。。。。。保不住了。”

他站在房间外面,目光直勾勾的看向房间里面,有些怔忡的样子,但是眼眸之中仿佛有一蹙火焰正在缓缓的烧起来,燎得眼底一片通红的火光。

“穆小姐这几天精神不大好,今天心悸病复发了,就。。。。。。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吴妈补充了一句。

话音未落,却是卢佑嘉已经是发了疯似的迈开步子就冲了进去。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台灯,那个女人就像是一株柔弱的蓬草似的浮在床

上,眼睛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簇拥成了一条弯弯的曲线,妩媚而动人。额头上皆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一滴一滴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一般滑落脸颊。眉毛蹙在了一起,不自在的来回动着脑袋,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折磨。

他心中无名的怒火顷刻间就被点燃,三两步上前,一把狠狠的将刚刚流产,还很虚弱的子衿从**捞起来,眼神中满是狠辣而愤怒的火光,印得他的眼底通红一片。 他目眦尽裂,揪着她的衣服,暴怒的嘶吼出声,“穆子衿,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他,心中是那种近乎撕裂般的痛楚,她刚刚流产,他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过来就是这么一副饿狼般的德行,她半晌无话,忽而惨白的面容上扯出一抹凄厉而决绝的冷笑来。

“我做了什么?!你说呢?你的孩子没了。”声音微弱的就像是初冬还在拼死挣扎的芦苇。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他反手就是一个劈头盖脸响亮的耳刮子,又重又狠,掴得她耳朵里骤然“嗡”的一阵蜂鸣似的声响,脸上火辣辣的疼,嘴角似乎还涌上一丝辛瑟的咸味来。

他将甩累赘似的一把就把她丢回到**,她的身子重重的跌了下去,弹簧床却只是微微的起伏了一下。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他咬牙切齿的道。

她旁若无人似的伸手缓缓的抹上嘴角,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来,那笑容明媚的就像阳春四月天里的阳光,温柔而不过分火辣,温婉的宛如是当年的月下,这曾经是最让他心动的表情。

但是眼下他却是恨极了这个表情。

“你居然为了一个纪常洵杀了我的孩子!穆子衿,你就是故意拿这个孩子来折磨我,报复我是不是!?”他歇斯底里的道,暴怒的眸子中火星四溅。

她看着他的眼眸,那一抹明媚的笑容转而变得凄厉而惨痛。这不光是卢佑嘉的孩子,也同样是她自己的孩子。她不会这样的狠心,用自己的骨肉去报复他。

可是她不曾想他竟然是这样看她,对这个男人她已经是打开心防去接受他了,但到头来他居然是这样猜忌着她。

她全身似乎都被兜头而来的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彻,而后又跌入了深深的冰窖之中冻得僵硬。

她冷笑出声,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的反诘道:“是啊!我就是在报复你,卢将军您居然事到如今才知道么?!”

此话一出无异于在烈火上硬生生的浇了一瓢滚烫的油,他伸出手来一把就扼住子衿的喉咙,力道之大,简直让她听清楚自己的喉咙里传来的“咯吱”声。

“穆子衿!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他在她头顶喘着粗气道

她心灰意冷毫不客气的反诘,“卢佑嘉你打死我好了,让我给你的孩子抵命,我一命还一命。”

他一面伸手想要拔出腰间的配枪,但是却发现自己并未着戎装,于是立刻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他从不离身的那把勃朗宁。

一把将拉开保险,子弹上膛用枪口指着她,将扼她住喉咙的手松了开来,咆哮着低吼:“穆子衿!”

她亲眼看着他对着自己拉开手枪保险的样子,眼泪就像是滚烫的开水一般簌簌的落下来,他曾经对自己说过:只要把枪的保险拉开了,就会伤人的。

真是一语成谶,他现在竟然用枪来对着自己,他现在是用这把枪对着她。

“你只管动手吧。”说着摆出一段了却公案的模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抱住他的手枪用黑洞洞的枪口抵上自己的额头。

他的枪冰凉而生硬,就像是她此刻的心一样,冷到骨子里。

做完这些她的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搭在身体两侧,嘴里还擎着一抹欣慰的笑。

卢佑嘉站在原地看着用手枪抵住额头,还不忘露出那抹嘲讽般的笑容的女人,她是不是以为自己真的不敢杀她?

想到这里心中的烈火已经愈发不可收,他清楚的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过了片刻像是精神失常一般发出一阵诡异如同鬼魅般的笑声来,然后咬牙切齿的道:

“你想死?!嗯?穆子衿,你别逼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