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劫:乱世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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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思君终不见,多情怀袖里

夜已经略微有些深了,房间里的台灯却是仍旧亮着,微弱的白色灯光缓缓的打下来,光线柔和而温婉,颇有几分女子含情脉脉似的情意,照在明黄色的苏绣背面上,将上面绣着的牡丹花丝都勾勒的一清二楚。

夏香进来的时候见到子衿已经斜倚在床头睡着了,手中却是捧着一本书在看,灯光照在她皓腕凝霜雪一般的手臂之上,泛着如上好的玉器一般的莹润而细腻的光泽。

夏香一见便微微的叹了口气,试图伸出手去轻轻的将子衿握在手里的书卷抽走。

感觉到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外力强行抽走,子衿忽然间就醒了,她向来睡眠极轻,微微的响动就能将她惊醒。

见到她一弯姣好的柳叶眉微微的蹙了起来,夏香连忙解释道:“穆小姐,你刚刚睡着了。”

子衿听了微微的侧过头,就瞅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还放着一个莹润的白色瓷碗。

夏香看见她眼神的游移,于是就道:“穆小姐,我是来送金丝燕窝百合粥的,这是金丝燕头一次的窝,特别补身子。”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是司令特别吩咐叫厨房做好,端来给穆小姐的。”

子衿一听,微微的点了点头道:“你先放在这儿就行了。”

夏香也是个和机灵的人,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让自己先出去,于是忙不迭的转身就退了出去。

她都快将门关上了,子衿坐在**忽然又低低的唤了一句:“夏香”,声音有些微弱而迟疑。夏香一听又连忙进来,只见子衿并不看她,而是目光飘忽不定的望向窗外,嘴里喃喃道:“你们这里。。。。。。有卖葡萄的么?”

“葡萄。”夏香一听也愣在了那里,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如实说来:“有倒是有卖的,不过眼下却是已经过了季节,约莫暂时是没有了。”

子衿听了眼神之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略略的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奉扬连着几日下了大雪,这一日天气才刚刚放晴,有几缕冬日的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打下来照在一辆军用汽车里,墨色的车窗玻璃闭得严严实实,像一幅厚重的铠甲罩在汽车之外,只能隐隐约约透过漆黑色的玻璃看清楚车中人大概的身影。

一个军人从远处走过来站在车窗前便行了一个军礼,以立正姿势站好,高声道:“报告!”

这时车窗才被缓缓摇下来,车中人的眼眸还未看清,就只见一抹青烟缓缓从车里飘出来,像是点点的哀愁,袅袅升腾在空气之中。车中那人并不看那车外的人一眼,只是用夹着烟的手随意的扬了一下,只认凭手中的烟随意的燃着,。

那车外的人便躬下身子,毕恭毕敬的道:“司令,吕佩喜发来了电报,说是请求议和!还有,您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专机回来了!”

车中人听了便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在烟雾之中隐约露出一抹笑容来。

那车窗外站着的人吸了吸鼻涕,被冻得满脸通红却是又连忙道:“司令,刚刚辽安主席的外甥女王绮誉打来电话,说邀您一同去喝咖啡。”

烟雾散尽车中人的眼眸才渐渐地额清晰起来,俊朗的眉目间皆是飞扬的英气和不羁,他微微的蹙了蹙眉,侧过头去看了那军人一眼道:“她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只说司令您如果不去,就是不给他一个姑娘家面子。”那军人倒是一五一十的说来。

卢佑嘉将手中的烟随手就扔在了地上,“嗤”发出一阵轻蔑而跋扈的冷笑,但是竟再也没了下文。那军人一见卢佑嘉这副架势便就明白了该如何回答,于是敬了个军礼迈开步子转身就走。

等着汽车发动起来,尾气喷在寒冷的空气之中,刚才站在车子汇报的人才走过去捣了捣一直站在司令部门口负责警戒岗哨的人,他说:“司令最近可真忙活,这才刚刚准备走,就接二连三的冒出好几桩事情来。”

“可不是。”那警戒岗哨的人趁着周围没人,偷偷的拿出一支烟来递给对方,又拿出一支烟来叼在自己嘴里,“眼下吕佩喜是撑不住了,发电报过来议和,司令能不忙么?”

“嗨”那人拍了拍那站岗的人的胳膊道:“兄弟啊,你是有所不知啊,这些日子那个辽安主席的外甥女打了不知道多少电话到司令部来呢!”

站岗的人眉头一动,“是约。。。。。。司令么?”

“不是司令还能有谁啊。”那人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前几日司令专门派出去一架专机么?”

“不知道,怎么说?”站岗的人一听来了兴趣,但是想了想转眼却又露出一脸的不耐烦来,“派专机还不是太正常的事儿了么,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依照我们司令那个性

格不派派专机才是不正常哩。”

“不是,不是,你知道那专机飞去哪儿,是干什么去了么?”那人连忙摇头,凑过去伏在那岗哨的耳边轻声细语。

阳光依旧是难得的明媚,但是那个岗哨的脸色却在忽然之间变了天。

屋子里的暖气烧得像是金陵七月的伏旱天,玻璃窗上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时不时的就积聚够了一定的重量从泛着迷蒙雾气的玻璃上滚落下来,一道一道像是五月天的梅雨,又像是美人悲戚的泪水。

她坐在沙发上拿着一卷书在手里专心致志的看着,冷不防的却突然被人抽走。

她惊讶的抬头,却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我这些日子不回来,以为你改了嗜好,不曾想你还是终日就抱着一本书来过日子?”

说着打量了一眼书的封面道:“《浮生六记》”而眼中的笑意愈发的浓厚,“你的爱好还真是多种多样,竟是还喜欢这些闲情记趣的生活琐事,穆小姐您可真是文学泰斗,翰卿佩服。”

“你别开我玩笑了。”她红了脸,别过头去不看他,伸手摩挲着沙发上的细纹。“我不过就是闲不住,打发时间罢了。”

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仍旧是戏谑着同她玩笑,“这梅逸居士写这《浮生六记》,是来记叙些与妻子的日常生活,表达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你现在拿来这些来看,一定是是想我了。”

“不同你说了。”子衿有些脸红,起身作势欲走,“你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罢,我总归是说不过你。”

他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过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怎么话还没说上两句你这就要走了?”说着一边拽住她的胳膊,一边冲门外喊了一声。

立刻就有侍从进来,手中拿着一个藤编筐子,他伸手接过来之后那人便又连忙退了出去。

他将筐子递到她眼前,努了努嘴道:“喏,无意间听说你喜欢吃,我亲自派专机给你弄来的,怎么着儿也得给我个面子,看一眼吧。”

他今天心情极好,语气好到几乎是有点嬉皮笑脸的意味。

她往筐子里张望了一眼,满目皆是青绿色还微微带着些水雾的葡萄,像是夏日缠绕在溪尾山间的青树翠蔓,青翠欲滴的叫看惯了满目灰白色的人是眼前一亮。

她忽然之间就愣在了原地,一颗心五味杂陈的就像是踏过小桥流水的疲惫行者,羁旅之人品尝过莼羹鲈脍。

她那天不过是随口的一问,他竟然是如此大费工夫的去筹办。

他见她不说话就连忙道:“这是新疆喀什来的特产,叫克孜木纳格(1),你尝尝看。”

满目的黄绿色,葡萄的果实饱满而粒大,是像鸡蛋一样的椭圆形,和她在南方见到的葡萄有着极大的区别。她满心皆是说不出的忐忑和慌乱,下意识伸过手去,揪下一粒捏在手里,忽然又踌躇了一下。

他见到她的犹疑,随即便答道:“若是酸的,我全部给你扔出去。”

她听了便低下头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将葡萄塞了一颗在嘴里,葡萄是这样的甜,几乎要穿过咽喉一直甜到她的心里去。就像是清明时节的丝丝薄雨,沾湿她的心扉。

他有一段日子没过来见她,但是这一次回来,她本能的感觉到他的心情很是不错。傍晚吃了晚饭之后,卢佑嘉兴致勃勃的将子衿的披风拿来替她穿戴好,说是有东西要给他看。

她向来是自矜身份,从来不会去刻意拂他的意,于是便答允下来,顺从的跟在他的身后出门去。

夜色是那样的凝重,霜寒露重,他却不肯乘汽车,将她牵在身侧步行在月光洒满的林荫道上。

身后的卫戍早已退在他们身后,保持着近二十米的距离随时保护。

“子衿,你知道么?你救了我的命。”他望着月光,不知不觉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说话时嘴里呼出的哈气都变成了浓重的夜色,弥漫在二人周围。

她却是不明白,于是张口问他,“司令,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着道:“你知道么?那一年在金陵,下午六点的火车。。。。。。可是你却没有来,我就等了下一辆列车,结果凑巧的是那一趟六点的火车在刘家屯被炸了,我就因此而捡回了一条命。”

子衿听完了之后,心中忽然像是被一个惊雷闪到,世事竟是如此的凑巧而难以捉摸,她还记得她那一年被纪常林挟持来关在审讯室里,望着逐渐落下的太阳,心中逐渐变成一口枯竭已久的眢井。

“那一次,也许是老天让我得不到你,但是这一次,你来找我出兵的时候,我就决定。。。。。。”他顿了顿,停下身子不再朝前

,她也跟着他停下步子。

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抚上她的脸颊,他手心里有常年练枪留下的枪茧,硌的她的脸有些刺痛,像是被小小的针尖刺到,但是同时也刺到她的心,他的眼神中满是怜惜和隐痛,“我就决定。。。。。。只要我还活着,或者你还活着,你就一定要是我的。所以。。。。。。是因为你我才会推迟上列车,你别怨我,子衿,别怨我强留下你。。。。。。”

林间的月光像是一潭寂静的潭水,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掀不起任何的波澜来。她抬头看向他的脸,才发现他的眸子里原来含了那样多她所不知道的事。

她的心像是漫天浓云密布的天空,波云诡谲,又像是风暴潮袭来之前的海水,惊涛骇浪,更像是一场五月的梅雨浇透了西湖岸堤旁的垂柳,原本是不解人意的春雨却变成了心房的最后一丝动容。

“你不是说,有东西要带我去看么?”她笑了起来,敲碎正在凝固的气氛,心却跳的是那样的快几乎是不受控制。

她的笑,在他眼里她笑得是那样的柔情蜜意,就像是两年多以前的月下,就连月光都聚拢在她的身后,激起红尘万丈,好像是一名忠贞的追随者,时刻笃定跟随这个女子的脚步。

他带她来到的是早已封冻的沨河河边,银链一般的坚冰缠绕在林间,在山峦的胸间丘壑中流转。

他站在岸边,黑夜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在脸上,让他原本是小麦色的皮肤也变得发起红来。一旁的子衿更是冷得直打哆嗦,她实在是太冷了,便道:“司令,我们回去吧,太冷了。”

他却不回答她,静静的望着江面,扬起手打了一个轻快的响指。

不远处已经结冰的江面在月光之下原本是泛着银白色的光,但是在他的指示一出之后,冰面上立刻便亮了起来。

那亮着的是如星光一般璀璨的密密麻麻的五颜六色的“花朵”,汇聚成一片耀眼的花海,那都是无数个很小的彩灯,被串联在一起,不知从哪里接上了电,在黑夜中亮的耀眼而热烈。像是无论何时都会迷人的锱铢,和酒色一般吸引人的眼球。

她瞬间被眼前的景致震撼了,仿佛置身一片普罗旺斯的花海之中,在这样冷冽的冬日,竟让她的心中涓涓流淌过一股春风般的暖流。

眼前的这一片由彩灯拼凑成的花海,就像是一张五彩斑斓缝缝补补的百衲图,在这样的夜空之下看起来是真的叫人眼前一亮,如痴如醉,不得不钦佩设计这一壮景的策划人来,心思之深,用心良苦,日月可表。

“咚”河的对岸顿时又升起一束巨大的烟火来,在夜幕下炸成一片片的灿莲,绚丽的几乎要将真个夜空点亮,但那璀璨却像是风花雪月一般转瞬即逝。不过紧接着,又是一束烟花,跟进着在夜空开出又一朵灿莲,一朵接一朵,几乎让人联想到不灭的灵魂和往生花来。

“像不像是六月天,喜欢么?”他见她看得入神,便侧过头道。

她只是专注的看着天空又看冰面,乌黑的眸子被绚丽的火光和灯光分割成五彩斑斓的璀璨,她笑着点头道:“喜欢。”说着便转过身来,敛眉恭恭敬敬的道:“谢过司令。”

她仍旧是这般严肃工整的道谢,这让他有些心慌也有些不悦,于是眉头一挑便道:“司令这个称呼,别人叫来无妨,但是你叫起来却难听刺耳的很,换一个吧。”

子衿从善如流,试探的着道:“将军。”但是却不见他答话,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刚刚还是满脸笑意的脸,此时已经变的分外难看了。

于是她抽搐了一下,轻轻的道:“三,三少”

话音未落,他张开手臂将她揽过啦搂在怀里,紧紧的抱住,让她的头贴着自己的胸口,喃喃的道:“子衿,你感觉得到我的心么?”

身后是一片绚烂的花海,天空中绽放的同样也是簌簌落下的烟花雨。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回抱住他。

这一场雨就像是经年的情愫倾倒的是十一月的火种,冰面那薄薄的花海则像是窄窄的舴艋之后,盛载不了她心中的五味杂陈般的乱麻。

她感觉到自己心跳陡然间加快,这一场十一月的烟花雨似乎融化了无数的坚冰,她甚至还听到了传入耳畔的是积雪融化的滴答声,一声接一声,声声作响,还激起一连串的回音回荡在她的脑海。

那种感觉就像是寤寐的夜里骤然划破长空的流星。

激动却忐忑。

(1)克孜木纳格:又名木纳格,是新疆最为有名的葡萄品种之一。

放烟花,这桥段实在是有点土,有点老套的说。不过我从小就喜欢看人家放烟花,所以就让他们两个人陪着我土一次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