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水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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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下风云出我辈(九)

    不过大家见他轻描淡写地就争取到了八个席位,都是欢声雷动,觉得自己入围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郝大亭盯着斗篷人看了一会,突然对殷寒水说道:“这人好奇怪,只怕这不是他的真面目。”殷寒水问道:“何以见得?”郝大亭眉头一皱,说道:“这般诡异的出现方式,像极了传说中可以扭曲光线的秘术‘折光’。这法门听说是无相女的独门秘术,后来传予白楼。这人必然不会以真面目示人。”殷寒水功聚双目望向斗篷人,却觉得这人口鼻眼眉都是清晰分明,没有丝毫出奇之处,与先前那花旦给他的朦朦胧胧感觉大不相同,不觉将信将疑。

    云骜见斗篷人答应得竟然如此爽快,心中也是依稀泛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便回头对风笑附耳说道:“此间只怕有事,你去把猫婆婆找来看看。”风笑会意去了。

    云若裳照着云骜先前给他的名单,先挑了八人出来。果如那斗篷人所说,全是八大门派中人。场中众人也不以为意,只等着后面那八个小门派的名额。

    云若裳正要开口,耳边突然响起一线细如蚊蝇飞舞的声音:“天鹤门陈东,云顶山童飞羽,铁木堂詹有亮……”她转头看去,只见云骜单手举着茶杯做出饮茶状,实际却是口 唇微动,显是在向自己传音。原来这些小门派虽然势力不彰,但基数大了,也总有几个出色的人物。云骜担心云若裳选中实力强劲的“黑马”搅了自己布下的局,因此根据自己印象说了几个名字出来,全都是实力一般的货色。

    今日这所谓的成人大典,她本就是受云骜再三严令才不得不来,郁闷烦恼之情就如盘丝抽茧,丝丝缕缕萦绕心中。总觉得场下群豪表面上是为她庆生而来,实际却是冲着云中城的名头,与自己半分干系也无。此时冷眼看着场下众人生相,就好像隔着一个世界,只觉得自己与他们的距离实是遥远,若让自己与这些人共度一生,就是天下最惨烈的酷刑。眼下见云骜竟然连最后的选择机会都不给自己,一股隐晦的愤怒之情在胸中悄然升起。她蓦然一惊,想道:“他生我,养我,育我,我却怎地恨起了他?”隐隐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可是那股怒火却好像原野上的一簇火苗,越烧越旺,竟然怎么也制止不住。

    她朝云骜看了一眼,云骜此时也正转头看着她,只觉得她眼中光芒如寒夜冬雪,冰寒刺骨,自己竟然从未见过她这般眼神。心中一凛,传音也不自觉地中止了。

    云若裳收拾心情, 借着胸中怒意鼓起勇气,大声对着场中喊道:“天鹤门陈乐,云顶山童飞羽……云中城殷寒水!”殷寒水猛然一惊,茫然环顾四周,却见到与自己同来的几个军兵望向自己的眼神都是充满惊疑和羡慕,郝大亭大张着嘴,手里拿着好大一条鸡腿,却忘记了朝嘴里塞,手中油脂逐渐滴到衣服上仍自不觉。

    此时全场众人又是哗然,纷纷大声叫道:“不公平!云中城已经有一个敖游了,还弄出一个!”“说好了后边这八人不能从大派中选的!”“我等远道而来,这是将我们置于何地?”

    云骜神情冷峻,沉声说道:“裳儿,爹平时怎么教你的?人无信不立,那个什么殷寒水,把他去掉了罢。换个别派人选,你自己定就成。”他说这话时自觉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隐晦地表示出只要殷寒水不在名单内,她便可自行决定人选的意思。

    云若裳倏然起身,抬手指着场中群豪,缓缓说道:“人无信不立?我可没答应过什么!我只想问一下,今天是我招亲,还是你们招亲?”她愤怒已极,但还在努力克制,只是抬起的手臂在空中微微颤抖。

    场中顿时就有声音响起:“虽是你招亲,但父母之命岂是你能违背的?”“你懂个什么了?难不成我们这么多人还比不上那银样镴枪头?要知道中看未必中用!”一时之间污言秽语声不绝于耳。不过若是仔细听来,嘈杂闹声中倒也夹杂着几句“说得有理啊”“这姑娘有胆气”之类的话语。

    眼见众人越说越不成样子,云骜脸上神色是越来越沉,双眉憋得直要倒竖而起,单掌一拍桌子,大怒道:“够了!”先前他说话只是运起三成功力,众人就已听得清清楚楚,这回运气足足有五成,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就是如滚滚雷鸣,震耳欲聋,才惊觉自己面对的是江湖绝顶高手,不由立时住口。

    云骜沉着个脸,转身对着云若裳又是说道:“先前你说希望我幸福安康,我还道你已经长大,变得懂事了。却想不到养你十八年,吃穿用度、师傅教习都是给你安排最好的,到头来就养出你这么个忤逆女儿。”

    云若裳心中一股委屈无处发泄,嘴巴张开几次欲要说些什么,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只感觉自己鼻子一酸,眼眶中竟似已现泪珠。

    云骜见此,又是柔声说道:“裳儿,其实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爹看那殷寒水虽然体格匀称,相貌也是甚佳,但丹田中内气微薄,只是个花架子,实在非你良配。莫说这满场英豪,就算是你三位师兄,也胜他百倍。你今日好好地照我说的做了,再想要什么其他的东西爹定然会答应你,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也要想办法给你摘下来,决不食言。”他极少对云若裳如此温声软语地说话, 只觉得自己今日已经给足了她面子,只盼她见好就收。

    云若裳眼中泪水更多,她却大大地张着双眼,唯恐眨眼间就会有泪水滴落。待心神好不容易平复了一点,才勉强开声,嘶哑着声音说道:“从我幼时起,你就帮我将所有事情安排地妥妥当当。琴棋书画,文房武艺都是找最好的老师来教。连每日吃什么,穿什么,也有专门的老妈子和丫鬟帮我操持,不用我费半点心思。别说旁人了,就连三位师兄都生怕你责罚他们,不敢惹我生气。可是,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场中众人听见她如此说法,都是心中一动,暗想:“她过得如此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普天下又有几人能够。”云骜却是怒声说道:“怎了?给你如此条件你还不满意么?非要将整个天下塞到你面前才知足?”他心中情急,不自觉地就说了“天下”两个字出来,实是有点犯禁,有心人听在耳里都犯起了嘀咕。

    云若裳闻言,只是凄然,想道:“话说到此处,他还是不了解我。”缓缓摇了摇头,伸出左手拍了拍自己心口,说道:“爹,其他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些年来,没有一天是快活的。我有个朋友说过,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自由随心。你……你能不能放手让我去江湖上闯一闯?”

    云若裳这边刚说完,大门派所坐的上席就突然冒出了一个宏亮的声音:“说得对!不求荣华富贵,但求自由随心。心之所在便是安身立命之处。想不到我元皓苦思多年,竟还不如一个姑娘看得通透。哈哈哈。”说完一个人影就从席间跃出,对着云若裳倒头便拜。

    众人大奇,要知道各大派中人个个都是眼高于顶,别说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就是对自家长辈,众目睽睽之下能拜的如此干脆利落的也是少数。殷寒水定睛望去,见那人正是那日在杜不够“天下第一”赌场里的斗笠人。他拜了一拜便即起身,双目开合间光华隐隐,哽咽着说道:“姑娘所言,若醍醐灌顶,让元皓茅塞顿开。我修习剑道多年,想不到桎梏我剑道的东西,便是这颗剑心。今日来得真是好!好!好!”言罢抬手将自己面上布巾摘了下来。

    随着这布巾一摘,场中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连云若裳也不例外。先前大家只觉得他头型甚是奇怪,用布巾一罩,两头并排就好似横着的冬瓜一般。现在双头现世,看来才觉得可怖。

    其实元皓体型修长,面目五官也甚是端正,若不是生就双头,也可算个美男子。只见他左边那头面带欣慰笑意,右边那头却是双眼泛红,偏偏两头长得又一模一样,就好像孪生兄弟共用一个身体一般。

    殷寒水也是吃惊不已,但今日的元皓给他的感觉却与在赌场之时完全不同,只是心下骇然,想道:“当日他虽然貌似高傲,实际却是包了一层乌龟壳,掩盖自己的自卑而已。现在却如此光景,难道这所谓的‘自由’一说竟然对他改变如此之大?只是不知道先前说话的是哪个嘴。”

    云骜见这两人一唱一和,竟似弄得自己不是一般,几欲气炸了肺。只是元皓是离山剑宗弟子,当着人家师门的面还真不好翻脸,只好沉声对着云若裳说道:“你母亲早亡,音容想必你也不记得了。但你要记得一点,当日她临别之时,可是把你托付于我。就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来城主夫人的位置我始终没有再立,怕的就是有人利用这个身份,在府中难为你。是以尽管那几位很是花了些心思,我都牢牢守住自己底线,没有松这个口。

    这些年来,我俗务缠身,实在难以抽出时间陪你。而你没有母亲在旁,也是失了一些如何为人女、为人妇的教导,这却是我的疏忽了。

    我今天在这里,当着众位英雄的面,再对你重申一次,为人最重要的便是有担当,你虽是女子,却有幸投胎为我云骜之女,享我云中城万千子民供奉,便要担负起这个责任。你的命,已不是你的。你的剑,也只能为我云中城挥动。否则无论你去到何处,哪怕踏破千山万水,我云骜也必取你性命,权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他话语铿锵,显是下了极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