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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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那只疲于奔命的小鸟

    几乎没人认为我要调到文化馆去。当时我去了。

    但是,现实给我的打击是如此的巨大!我一到文化馆,就接连写出了两部中篇小说,也就是上面提到的《初出茅庐》和《斯文扫地》,接连发表在《广西文学》的1994年第八期和第十二期的头条,并被杂志当成所谓的文坛新星隆重推出。但姐姐的工却解决不了。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文化馆游乐场的那块空地,被房地产商人看中,准备搞开发了。那是一块公益用地,是全县人民集中休闲的地方,但政府却要无偿地给商人开发,建一座28层的“天元大厦”。这个事件,在1995年的影响和争论是如此的巨大,可以说是空前的,很多部门比如土地、规划、文化等部门的负责人,政府官员纷纷出面阻拦,并在会议上争论得相当白热化,有官员甚至被撤职,但没能顶住最主要领导的长官意志,还是开发了。那时候的********,后来上调到柳州地委副书记,因受贿,被判刑,所以在朱枸的“不亦快哉”里,就有一条,叫做“闻柳州地委廖副书记被双规,被判刑,不亦快哉”!

    那是1994年年底到1995年的事,那时候的报纸和电视都在吹嘘这座楼是“桂东第一楼”,但这个“楼”字在白话的读音上跟“陋”字一样,所以,整县城的人都知道,那叫做“桂东第一陋”在我们哪儿,“陋”,又叫“陋中”,是“相当糟糕”的意思。比如你说这人品德很差,就可以说“这人很陋中”;这件东西很次,也可以说是“这东西很陋中”;办事情办得不好。办砸了,可是说“这事办陋中了”。这栋楼也确实很“陋”,不知是什么原因,建到现在也没建起来,至今也只有四层,成为县(现在叫市了)的一处最令人感慨的地方。甚至当有领导一意孤行要搞什么项目的时候,人们就会告诫他:你不要那么头脑发热,你要看看“天元大厦”的结局!

    那都是题外话了。姐姐的工没能解决,我心灰意冷,心里充满了愤怒。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姐姐,没能帮她找到一份适合她的工。更令人愤怒的是,那时候的文化系统还是不断地进了不少人,转了不少的合同工和干部,还入了编制,都说是上面领导压下来的,下面不得不解决。那种郁闷无处诉说,说了也没用,那段时间是喝酒最放纵的时候,经常喝得大醉,一睡不起。文化局的领导为了照顾我的情绪,给了一个文化馆副馆长的职务。也同时激起我的另一个理想,当个官僚,当了官,什么事情都好办了。那时候,我想到乡下当个官当当,很多同年龄的人都已经下去了,说是挂职,但一直没有人找过我。后来一个在县委的朋友告诉我,你想下去,那不是很容易的事,找一个常委,送一两万块钱就行了。朱枸当时女儿又小,正等着钱用,债务都没还清,要我拿一两万块钱买官,那怎么可能呢?

    1997年,文化馆馆长在空缺几个月后,被拿出来公开竞选。总共有六个人报了名,通过笔试、面试、公开演讲和组织考核后,我最终获选。但还没上任,就有领导跟我说,你能当上馆长,跟某个领导的关照是分不开的,你要感谢他,不然你以后的工不好做的。我开始惶恐了,生怕得罪了那领导,于是在别人的牵线下,我请那领导去歌舞厅,并借了三千块钱送给他,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送厚礼”。那时候,我还天真地料定领导不会收的,但他居然色自若地收了下来,将我信封放在口袋里,还勉励我好好工——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他昨天在会上还说要反腐倡廉呢!说起这位领导,我去年10月份还采访过他,他已经是市某局局长,正处级(听说最近被抓了),当然他也不会记得我了,才送那么区区三千块钱,那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如果纪检部门来追查这事,朱枸倒是可以配合你们调查,但你千万不要把我当行贿者抓起来,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我借的笔钱现在还没还给人家呢)。他还是在我前面大谈廉政、领导人格魅力,我当时真想吐。

    说实在的,做为一名**员,我不知道是该信组织上对我说的,还是该相信我自己的判断。组织上说,绝大部分的领导都是纯洁的,但是我的感觉倒好像是相反的。在我傻傻的想法中,想当官的人肯定有他的理由的:有的希望有人给他送钱,有的希望能光宗耀祖,有的希望能财色兼收。也许也会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想为人民服务,不过我至今都没有遇到、至今也不相信、也永远不相信会有那样的人。有一天,我们几个记者一起打牌,大家开玩笑说:究竟当县长的,会有没有真正没收受过别人的贿赂的呢?大家都说,打死我也不相信有10%。我们都不是当事人,又没当过县长,所以都不好说。福建省政和县********丁仰宁说,升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当官不收钱,退了没本钱。我觉得这是对的,他比较符合人的本性。

    我一直有这么一个特傻的念头,******的时候,如果要查贪官收贿赂,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毕竟,收受双方都是在很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会说出来呢?何况我行贿的,说出来还要坐牢,我干吗要说呢?所以我发明了一个“朱氏反贪法”(改天我去申请专利),那就是,凡是行贿的,只要你说出来了,都没有罪,不但没有罪,还要奖励你!这样的话,我敢保证,受贿的事情,会少十分之**。有一次我跟一个搞工程的朋友说了这设想,他哈哈大笑!

    1997年到2000年,是我最艰难的三年,在当这鸟小官的三年里,我所受到的困难和屈辱是不堪回首的。一件事情办不好,上面给你一顿臭骂;一件事情做好了,但你没有把功劳让给领导,你也挨骂。领导一个眼色,你不能领会,又被骂得狗头淋血。三年来,我平均一天开一个会议,等于一天一个任务,有一半以上都没能按照领导的意愿完成的,那么都被领导臭骂一顿。有些事情,你要是遂了领导的意思,多数又不合职工的心愿。单位有50多人,财政只给28个人的工资,剩下的你自己要想办法,一有不顺,职工也将你骂得一文不值。成天淹没在大堆的鸡毛祘皮的小事当中,真是老鼠进风箱,两边受气。我没想到,当这鸟小官居然是那么的艰难。李鸿章先生说:天下最容易的事就是当官,倘若这人连当官都不会,那就太不有用了。现在看起来,真是一派胡言!

    朱枸的性格又是如此的固执,所以我经常跟领导顶嘴,当时的领导在公开场合说要搞掉我,说我的不是,拿一些空穴来风的事来中伤我,我觉得,这当官的路还真是无法走下去了。加上当官我也没能捞到什么好处,三年来,我一直想把我姐姐调进来,但都没得到上头的首肯,反而接连来了几个要我签字同意接收,有些跟本我都没有察觉,就进来了——文化馆做为一个养老单位,倒是很多官太太或者亲朋好友的首选地方。我感到无比的沮丧,我觉得,我要是再做上一年半载的馆长的话,我会疯掉的。再加上由于房改,自己买下单位三间房子后,债务徒然增多了3万元,一直还了两年也还不到2000元,那时候我的月工资是450元,朱枸夫人下岗,上有老下有幼,我觉得再这样下去的话,也许十年后也未必能还通所有的债务,连过日子也要勒紧裤带。我陷入了空前的迷惘。

    我的几个朋友也是处在同样的处境。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商议做点生意,我们三个大男人,李拓先生和陈达生先生,就开了一家露天冰花摊,名字就叫做蓝方格冰花城,卖啤酒、卖冰花,卖田螺。我们每人投资了1000多块钱,租来各种用具,没办任何的手续就开张了。但第一天就被防疫站的正直人士没收了半桶冰花,后经交涉,答应缓后办理手续后才得开业,幸得一帮朋友帮趁,也不至于门可罗雀。但由于人手不够,加上不善经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倒闭了,血本无归。后来我还尝试过其它的小生意,均没成功。我还试过写书,有人约写一本30万字的武侠小说:广东武林十虎之苏乞儿,在收了人家的几千块钱定金后,我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了20来天,完稿,但最后不了了之。至今稿件还在手上,我觉得写得还是不错的。

    在往后的日子里,很多年轻人在述说自己初出茅庐的经历,他们无不经过一个适应、挣扎、失望的过程。能够一路顺风的,我没有见过。也许,朱枸的经历对比于一些朋友来说,还是比较幸运的,我只是想说:在这样的日子里,几乎每个人都要经历这样的一个阶段,都要面对现实,这就是残酷的人生,他是不会跟随你的意愿去走的,往往你的希望越大,希望也就越大。

    我知道,像我这样性格和这样社会背景的人,当官是一条死路。自己也没本钱,也没有经商头脑,做生意也是必死无疑。2000年春季,我盟生退意,这是我们县第一个辞职的正职领导,而且是竞选上任的,在单位和组织部门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他们纷纷了解原因,这里面还有很多原因,我不愿说出来,以免有些人看了老羞成怒。同时,我决定离开单位,到外面发展,于是我报考了南宁晚报主办的《八桂都市报》,并被录用。再加上广西签约家启动,我顺利签约,于是我来到了南宁,结束了我的一段艰难卓绝的日子

    直到2015年,我原来一起睡地铺的兄弟才说,其实,这些年我就像一只鸟儿,在树枝上飞来飞去,看见哪个果子书熟了,就飞过去吃一口,但实际上什么都吃不上,就那么一直飞来飞去——这让我想起那个跑来跑去的和尚,在此起彼伏的钟声里疲于奔命,最后饿死在奔波的道路上。

    而他,一直沉这基层十几年,现在是一个市的常委。这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在职场里,耐得住寂寞,吃得苦,不要“好高鹜远”,”这山望着那山高”,迟早会成功的。

    否则,什么是“心比天高,命似纸薄”?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