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凡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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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书中乾坤(二)

    邱沐雨听闻贾谧口中言说的“金墉城”,心念闪动。邱沐雨知晓这金墉城坐落于许昌,本是关押前朝宫人用的。所谓的金墉城其实就相当于冷宫,只不过跟冷宫不同的是现下的金墉城被皇后贾南天作软禁各种皇亲国戚之用。

    又是一阵烟雾弥漫,邱沐雨和江宛湫不觉同时闭上双眼。当二人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面前的画面居然是天子朝堂,不远处一位长髯之人身着朝服向上行礼。江宛湫抬头随那长髯公行礼方向望去,发现其上有龙椅宝殿,四周华丽非凡,但龙椅之上坐着一个痴痴傻傻的人,但却身着龙袍。江宛湫暗中寻思道:“这个人一定就是当朝的皇上,只不过这看似痴傻之人居然能坐拥王位,当真罕见。”江宛湫见那长髯公递上奏本,便听他所奏之事。

    原来这长髯公是太子妃的父亲王衍,他所奏请之事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家国大事,只不过是些私事。因太子被废,王衍恐受株连,是以奏请陛下准自己的女儿与太子离婚。江宛湫一阵唏嘘,真是人走茶凉。既然太子失势,难免墙倒众人推,众卿之中有为讨好皇后贾南天者,跟风踩太子一把的大有人在。这王衍虽不属于这一类人,但难免怕受了牵连,想即刻撇清与太子的关系。不过天随人愿,陛下终究同意了王衍奏请的太子妃与太子的离婚之事。

    忽然面前的景象似是湖中泛起波澜,一阵烟雾缭绕下,江宛湫只听得耳中有人语,似是刚才太子妃的父亲王衍的声音。只听得他与一个女人似乎在争吵着什么。“太子已为庶人,你这丢人的孽障还留在这里作甚?赶快收拾行囊给老夫滚回家去。”而后就听得一阵女人的哀嚎哭泣之声,哭声之中却还夹杂着王衍的怒喝谩骂。

    烟雾已自散去,面前的画面是一片市井街道的繁杂。只见一辆华盖的马车穿行,上面一个容貌非凡,姿色秀美的女人坐在上面哀嚎。她面上的妆容早已哭花,此刻看来却似鬼脸,但这依然难掩盖她非凡的美貌。随着这辆马车的行走,车上的女子哭声更加凄厉。听得她哀嚎道:“我与太子情投意合,且太子平日里素来待我不薄,恩爱有加,今天他失势,我作为太子妃怎可弃太子而去?恳请父亲准女儿入金墉城侍奉太子左右,让女儿与太子同甘共苦。”

    原来这马车之上载的就是太子妃,太子被贬为庶人,太子妃虽受父亲奏本所请而与太子离婚,但见此刻她情状,言辞激烈,似乎已与太子难舍难分。宫廷之内本就充满了冷漠和薄情,但唯独这太子妃对太子的情谊,可算得上是情真意切。马车所过之处,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得太子妃的哀嚎,不禁让人伤感,人群中居然还有人在偷偷地抹泪。

    “南风起兮吹白沙,遥望鲁国郁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马车过处,竟然有这般言辞的童谣声响起。江宛湫听在耳中不觉熟悉,方才在书简之外,广陵王也曾哼起过这段小曲,然后去问邱沐雨。正寻思间,眼睛不由自主地向邱沐雨瞧去。

    而眼前的画面又随着烟雾飘散,各色各样的场景在邱沐雨和江宛湫两人的面前一幕幕地切换。广陵王被废去太子后囚禁于金墉城的这段期间,皇后贾南天又几次三番地想要置他于死地。贾南天曾让身边的一近身太监,于宫中自首,言说曾与太子密谋造反,并把供词在朝堂之上颁示公卿。只不过由于数位忠义之臣在朝堂上阻拦,太子才几次幸免于难。

    其实,邱沐雨已在朝堂之上的场景中仔细观察过众卿神情,已洞悉朝堂变化。广陵王作为太子蒙受不白之冤,其实群情怨愤。有一个右卫督叫司马雅的人,是晋室同宗远房的家门,与常从督许超一直以来都受宠于太子,是以当太子不当其罪被废后,他二人是极为深为感伤的。此次下朝之后,他二人便结伴而行,对太子之事又是一阵唏嘘,并不时互相耳语嘀咕。

    后面的场景又一次次地切换着,邱沐雨发现这二人曾于密室之中,与一名叫做孙秀的人详谈多次。这孙秀是司马氏的宗室赵王司马伦的谋臣。他二人曾劝孙秀道:“自古帝王若没有嫡系继嗣,势必终将危及朝堂社稷,灾祸也必定会兴起于朝臣之间。而孙大人侍奉中宫,与贾后亲密,废太子之事,都说您预先知道,一旦有变故,灾祸必定连累到你。为何不事先谋划一下呢?”邱沐雨知晓这二人是点醒孙秀,今日皇后贾南天霸道朝纲,占着司马氏的江山,势必会引起皇族宗室或忠臣良将之怒,届时必会有人起事。到时候贾南天一旦失势,那么孙秀这等与皇后平日里有所亲近的臣子必将受到牵连,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抢众人之先而起事,扳倒皇后贾南天。

    这孙秀自也是聪明之人,随后便将这其中厉害说与了赵王司马伦,司马伦深以为是,并私下里密谋预计起事。不过,孙秀又提点赵王司马伦道:“太子素来为人刚直凶狠,他日如若得志,必定恣意性情。大人您一向侍奉贾后,街谈巷议无不视您为贾后的朋党。现下虽然想为太子建立大功,但太子却不一定会领大人的情。因太子对贾后心有怨怒,势必也会迁怒于大人,所以即使大人为太子建功,太子也一定不会对您施加赏赐,反而会说你是为民望所逼,反复无常,做这些也只不过是将功折罪罢了。到时候大人但凡有小的过失,也难免不受难而幸免于诛罚,倒不如拖延些时日,那贾后必然会加害太子,到时候群情激愤,然后大人您再起事,势必四海响应,再废了贾后,为太子报仇,既可以有功,又可以得志。”

    赵王司马伦听了孙秀一番言谈,茅塞顿开,不胜欣喜。而后,孙秀又献上反间计,遍布朝野散播谣言,说朝堂之上已有人不满皇后贾南天久矣,欲举大事迎太子回宫。贾南天听到这个风声当然十分忧惧,竟至夜不能寐,食不甘味,随即召外甥贾谧连夜入宫密谈。

    鲁国公贾谧自小便与太子不和,也常在贾南天面前挑拨太子的劣迹,心中早有对太子的杀意,道:“姨妈此刻四面受敌,只是因众卿认为太子是蒙冤受困于金墉城,是以群情激愤皆欲为太子出头。假若太子要是死了,众卿没了由头,那姨妈这危机不就自然而然地解了吗?”贾南天闻言大喜,道:“哀家也正有此意,想不到你与哀家心意相通,当真是哀家的亲外甥。”随即秘使太医令程据连夜制作毒药唤做“巴豆杏子丸”。而后,皇后贾南天又假借皇上之名矫诏,着身边的近身太监孙虑带着诏书和巴豆杏子丸前往金墉城,意图谋害太子。

    场景再一次切换,邱沐雨陷身于一幢深宫幽院之中,邱沐雨见宫殿的外墙腐败,内中破乱不堪,地上杂草丛生,想来这里已有许多年未曾有人打扫过了。邱沐雨又向这深宫之中瞧去,发现那殿宇屋舍中的墙壁上都各有破洞,只不过被人用东西挡住,居住之人才不至于受冷风所扰。内中有人一瘸一拐地穿梭于深宫院落中,不知在忙些什么。不一时,自那宫院里有炊烟升起,邱沐雨和江宛湫紧走几步,向内中行去,发现原来是一人在做饭。

    两人抬眼看向那做饭之人虽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但仪态神采自是不凡,此刻他正端着一副碗筷坐下,但周身却透出一股贵族之相。忽然邱沐雨和江宛湫同时大吃一惊,面前的这人正是那已被废去东宫太子之位的广陵王司马遹。

    邱沐雨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桌子,上面菜色虽然简单,倒也算齐全,只不过桌上的饭菜丝毫没有被人动过。邱沐雨又转身望向面前,广陵王此刻坐于一张石凳之上,端起手中的碗筷,吃了起来。而他身旁自有一大灶和一些烧过的柴木。

    放着桌上的饭菜不吃,广陵王似乎在自己做。本来这是个奇怪的问题,但邱沐雨随即已经想明白了。因为广陵王知皇后贾南天素有杀自己之心,是以担心金墉城中也有贾南天的势力。或许在饮食间会被人下了毒,所以才自己煮饭吃,以防不测。

    看着面前广陵王的惨状,江宛湫不禁同情起来。以前东宫得势之时,广陵王是何等的威武,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不仅身边无一位贴身之人侍奉,便是日日夜夜也不能安枕入眠,需时常堤防有歹人相害。也难怪太子妃在归家的途中哀号痛苦希望与太子同患难,若她此刻见到太子的这般模样,不知心中会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