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闽皓扬猛一惊,那老者既如是说,想必那批人是宫中装扮,只是这老者素来隐逸,为何会猜忌他们是宫廷之人?莫非……之前便有此猜测,这老者应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介郎中。闽皓扬眼底一冷,将杯中酒饮下,试探着问道,“老先生为何知晓他们是宫廷之人?”
“老夫不知,只是猜测这般兴师动众,不像平常匪徒,定是官府之人。”那老者倒回得个轻松,不见有什么不对劲。
闽皓扬起身斟酒,借机会细细打量着这老者。他面色红润,气宇轩昂,举止间毫无山野之气,却是彬彬有礼,自有一番华贵的气质。闽皓扬微微皱眉,“老先生,在下心中有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但言不妨。”依旧一脸云淡淡兮风轻。
闽皓扬冷眸微掀,倪向那老者,转而唇角露笑,却找不到之前的敬重,甚至眼底,波澜四起,“在下为何发现,老先生对宫廷之事甚为了解?”
那老者自斟自饮了一杯,佳酿下肚,如飘渺上仙。他移了目光注视着面前这云雾缭绕的青山,眉眼微沉,看不出丝毫情绪,“公子,老夫已成朽木,宫廷不过若这崇华山,看似近在眼前,却相距甚远罢了。”
闽皓扬微微敛了笑意,眸光淡淡,但却暗藏精芒,沉沉道,“那老先生可否解释给在下,书架上仅有的一本兵书上,写在尾页的那句诗是何含义?”
“看来你看过了。”那老者微眯了眼帘,停了饮酒,依旧是一双深邃黝黑的眼眸,他慢慢吟道,“解甲归田三十载,庭外楼山尽眼中。江山不改生愁色,云吐阴雨几重重。”
“老先生莫非是,宫廷之人?”闽皓扬举起手中酒杯,微微掩面,眸光聚冷。
那老者面无失措,却抚须一笑,“哈哈哈……公子果然亦不是寻常之辈。老夫初次见你,便心知肚明矣。只是公子过于抬举老夫了……”
闽皓扬赫然怔住了黑眸,这老者竟越来越神秘了,莫非自己的身份亦被他看穿?看来当下必须查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是敌是友,直接关系到三人的性命。闽皓扬脸上的清冷渐渐淡了去,帮那老者斟满一杯酒,抬眸道,“在下先敬老先生一杯。”
“好,请!”
闽皓扬放下酒杯,只觉中毒的手突然隐隐作痛,想必是余毒未清。他面容一拧,闭上眼睛压抑着难耐的痛楚。
那老者早已发觉闽皓扬脸色难看,起身立在了他身旁,慢慢扶过他的手臂,见手掌上的暗棕色已淡成了浅红色。他心知这回炙毒的厉害,如无解药,不出三个时辰便一命呜呼,任大罗神仙都奈何不得。还好那个丫头精明,及时帮他涂抹上解药,才保住他一条性命。
他轻轻放下闽皓扬的手臂,微笑地开口,“公子先在此稍候,老夫去寻一些草药,帮你的手掌去了余毒。”
闽皓扬微微睁目,脸僵了僵,复而又挂起笑容,“劳烦老先生了。”
“公子先不要乱动,老夫即刻回来。”那老者步步沉稳,离开石桌向侧屋踱去。
闽皓扬久久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抿了抿,不再多说什
么。
白芯蕊正在屋中熬药,手中还躺着一本医书笔记,丝毫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人进来。
“姑娘?”那老者进了屋子,见白芯蕊如此贯注,本不想打扰她。
白芯蕊连忙立起一揖,“老先生。”
那老者沉沉一笑,不禁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丫头,一双凤眸空明的若有似无,双颊纤小,眉眼轻勾,眼角生出片片桃花,倒是够足了妖邪之气。他长叹一声,竟想不到这丫头生的如此精致,就连自己这把老骨头都心生荡漾了。唉,罪过啊。
白芯蕊被那老者盯得全身不自在,脸色被烟气熏得也泛着粉色,“老先生?”
那老者从神游中清醒过来,心知自己冒犯了,连忙道歉道,“对不起了姑娘,只是,老夫见到你,”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便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白芯蕊一听那老者竟还有个女儿,只是为何不曾在此见过?莫非身处天涯,所以才让他面生感伤?“老先生,不知您的女儿……?”她问了一半,感觉那老者满脸的愁绪,便没有再问下去。
那老者轻叹一声,眸间深远,“老夫这女儿定是过的很好,倒也不用老夫担心,老夫担忧的只是,伴郎如伴虎啊……”
白芯蕊轻笑一声,这老者过于忧心了,既然女儿生活的很好,哪里又有伴郎如伴虎这一说辞?!她本想上前安慰,却被那老者抢先问道,“老夫既来了此地,必断了尘世,她过的好不好,老夫如今的能力都无法再护她周全了。”
白芯蕊实在无法读懂面前这位白须老者,也许他的心境与经历不是自己这般黄毛小丫头能够理解的吧。
“姑娘,药熬好了么?”那老者突然转移了话题。
“嗯,差不多了,再过一刻钟便可以了。”白芯蕊望了一眼烟气腾腾的药炉。
那老者见自己的医书笔记正躺在灶台上,脸上微泛起笑意,“这笔记不过老夫的点滴浊见而已,姑娘莫不怕误入歧途?”
白芯蕊重新拿起医书,翻了几页,频频颔首,“老先生的见解颇为独特,让小女子实在受益匪浅。只是近日尚有一点不明,愿老先生赐教。”
那老者抚须而道,“但讲无妨。”
“这碧椤草亦是剧毒之物,为何我施药救人之际却不曾中毒?况且此种以毒攻毒之法,在小女子看来,实在冒险。”
那老者略一沉吟,抚须道,“碧椤乃一奇草,虽有剧毒,但其汁可解百毒。碧椤草亦分两种,一种呈深绿色,一种为暗红色。暗红色毒深,毒在其枝叶,与回炙草极像,但形状略有相异,故常混淆二者。但深绿色毒浅,只在根部。姑娘福大命大,亦是上苍佑姑娘啊。”
听罢,白芯蕊倒吸了一口气,真是险啊,自己当初并不知这些,看医书之时这些亦全无记载,若当时救闽皓扬寻错了颜色,此时自己跟闽皓扬二人早已走在黄泉之上了。
“那这些为何书中并无记载?”白芯蕊轩眉紧蹙,实在想不透这般重要的信息为何不记录下来,用以警示他人。
那老者清灵的声音再一次响
起,带着几分凉意,“上山之人中碧椤毒者不在少数,老夫也救治过不少,但此草有一特点,形状奇特非常,长相若雕凤,故价格极其名贵。此崇华山亦是盛产碧椤草之地,周围贫穷百姓一般喜上山采摘,卖与无知富人作观赏用,或者卖与药铺作药用。有些人虽知其毒性,但迫于生计,实为无奈之举,由此尽是死伤之人。老夫不记载它不过想除了这草,勿再危害百姓。”
白芯蕊一直皱眉,久久不能平静,倘若除了碧椤草,不但少了一味良药,而且那些贫苦百姓更少了一种谋生的依靠。竟想不到百姓竟这番水深火热,不禁为了生计赌上自家性命。
那老者见白芯蕊面容凄楚,深知她心思,这江山便是这般断壁残垣,又有谁能改变这朝代的命运呢?明君不在其位,大臣不谋其政,隐居于此便是自己绝望了这腐朽的根基。
“姑娘。”那老者唤她。
轻风吹过,屋子中的烟气袅袅飘动,白芯蕊脸上不觉有一丝清凉。手中的医书渐渐被打湿,才知原来是自己又在流泪了。她赶紧拂袖拭去,因这烟气萦绕,便没有让那老者发觉。她缓了缓情绪,俯身凑近药炉道,“老先生,这药快好了。”
那老者微微颔首,“嗯,老夫亦要寻一些草药去公子的毒。”
白芯蕊一听闽皓扬,眉目淡剪,眼中更多了几分担忧,“他的伤如何了?”
“幸亏姑娘涂药及时,公子已无大碍,只需老夫再碾几副其他的药,配合使用在毒侵的地方,才能完全去毒。”
白芯蕊躬身福礼,“麻烦老先生了。”
“还说这作甚,老夫早已把你们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女儿一般看待了。”那老者唇角浅弧轻勾,笑靥拂面。
白芯蕊心一怔,这父亲的感觉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了。自从当年嫁入藤王府,便从无回过苏州看望年迈的老父亲。父亲不去京都为官,甘心居在苏州醉心山水,造福百姓。他的心思当年的自己亦是理解不透。
眼前的这位极像自己父亲的老人,竟也是个自己捉摸不透的人。可是自己竟在那一刻间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虽很淡,但犹存。
倘若有机会,让我唤你一声父亲,可以么?
那老者于一侧寻了草药,只道一声,“那这里麻烦姑娘了。”之后便信步踱出屋去。
白芯蕊还愣在原地,注视着那老者的背影,心中有种莫名的悲凉。许久之后,待她回过神来,嘴角竟浮起淡淡一笑,她对着那个早已毫无一人的方向,轻轻唤了声,“父亲。”
白芯蕊俯身看了一下药炉,再等一会,时间便差不多了。她重新坐了下来,展开手中的医书又翻看起来。可是书上的文字却始终无法再入目,那老者的话依旧逗转在脑海里,久久难以平息。一路走来,百姓全是这番遭遇。这个江山,还有什么前途?!
这些,都是自己的原因么?
自己是不是该放手了,让那个男人回他该在的地方?
只是他属于了天下,便不再属于自己。
没有办法,我竟也这般自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