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月落寒九天，潇湘泪（1）
因是夜晚出宫，纪尧千叮万嘱，“你玩一两个时辰就回去，我先去红袖巷将蝶衣接入府中，到时你在十字路口等我。夜晚人龙混杂，哥哥不能伴你左右，你可千万要注意安全。”
清宛心中感动，自己骗了哥哥，哥哥却对自己这般好，真是心中有愧。
拜别了哥哥，她亦不知该往何处去。哥哥是去看心爱的女子，那她呢，她能见到她心爱的人么。
春节将至，她的正阳宫却没有丝毫气氛，在那后宫之中，她能说上话的人只有竹薇与左碧武。
她出宫，只是因为太想念他。她也不奢望能再遇见他，她与他本就有缘无分，她只想呼吸一下他生活圈子里的气息。
虽是寒冬，这长安街的繁华热闹丝毫不因天气寒冷的缘故而有所减退，街灯在风中轻晃，行人车马络绎不绝。清宛清素便装，孤身一人行走在熙攘长街上，漫无目的，索性行到了河畔。
步下台阶，清冷的河风迎面袭来。清宛抬眸一望，视线里竟多出一个深入骨髓的熟悉身影——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他背对着她坐在河畔青石板上，他的背影孤独而又落寞。
她没有看错，她不会看错，好似尘世里只有她与他两个人，周围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她怔怔脱口，那一声久违的呼喊饱含了入骨思念，悲伤而又欢悦，甜蜜却又痛苦。“曦——”
他的脊背在寒风中一动，蓦然回首，他如刀削刻的轮廓更显沉稳，那是她的曦，她爱的人。
晋西晟恍然起身，视线朝身后凝去，他行到这河畔只为思念她，他没有想过会遇见她。老天太厚待他了，竟将她带到他的身前。
他猛然冲上台阶，狠狠将昼夜所思之人带入怀中，待怀中盈满温暖而柔软的身躯，他才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做梦。
泪不住落下，清宛将脸埋入他的肩头，哽咽难语。
“上一次，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你睡着了，我
害怕吵醒了你，天亮后便走了。”
她骗了他，她在他闭眼小憩的那一瞬间悄然离去，他又怎能不知。
“你可知，我睁眼时没有看见你，有多心急。”
清宛黯然失语，他的心思她又怎会不懂。可是，他们无缘啊！
“我们不是再遇见了么。”清宛强撑笑靥，“你看，我不是在你眼前了吗。”
可是，只是这一瞬间，只是这一瞬间你就会消失。晋西晟紧望清宛，他多想早一点完成心中夙愿，早一点与她在一起。
望着清宛眼眸深处的凄惶，他明白她过得不好，他明白她过得不快乐。他想，如果第二次相遇时他就带走她，勇敢执着地带走她，她会不会不像现在这么不快乐。如果他不顾其他，带走她，他们会不会已经是相爱眷侣。
思索间，他脱口而出：“不要再管你的家庭，我亦不管我肩上的大事，你跟我回家可好？我不在乎你嫁未嫁人，我受够了这锥心入骨的思念，每每深夜梦回，我总是心如刀绞。我不想再这样，不想再如此，纵使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早已忘不掉你。遥儿，离开他，离开你嫁的人，作我的妻子，我们相守一生……”心中压抑已久的话语终于在这一刻道破，他心中变得轻盈，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沉重，沉重得连呼吸都是疼的。心脏猛然跳跃，似要破膛而出了，他紧紧凝望她，可是，可是只见她清澈如溪的眼泪，却不见她的肯定。
温暖与疼痛蔓延了清宛整个心房，她与他早已是无缘，有他这份承诺就已足以，她是纪氏之女，她肩负君臣权利的重担，况且他，他有他的大业未成，她怎么可能自私地拴住他。如果她生在平民之家，她定会义无反顾地为他；如果父亲没有仇恨之心，她定不用嫁去那座牢笼；如果，如果她没有遇见她，或是收住她的慈悲之心不去为他解衣坊之围，在他为她点燃花灯的那一刻不与他闲谈，在寒青山他吻她那一刻拒绝他，她就不会如此。相爱而不得爱，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猛然推开他，退却数步，收住了情绪，清冷开口，“你太自大了，你太自以为是了，我们相逢不过数面，我怎么会对你深恋不忘。我是有夫之妇，我却不守妇道和你暧昧，你敢娶我么，你敢么？我今日能玩弄你，他日同样可以勾引其他男人。”樱唇勾起一笑，她的语气如寒冬冰川，彻骨寒凉，“呵，你真是天真可笑。你说你要完成手中大事才能去找我，你就只是骗我而已，这么久了你的大事还没有完成，你不是骗子就是无能！我堂堂富家小姐怎会看上你这样的无能之辈。我的夫君，他坐拥金山，他顶天立地，我有数不清的富贵荣华。而你呢，第一次相见，你竟连一件衣袍的银两都付不起。今日想来，当初你定是贪图我的美色谎骗我罢了。你还记得上一次遇见么，你出现在红袖巷，那是风月之地，呵呵，你果真是个登徒浪子！”
心中如万箭穿心，她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的身形摇晃不稳，她深深望住他，眼中布满鄙夷、厌恶、得意，她取出腰间月色的丝帕，伸手将那丝帕撕成两片，猝然往空中抛去，丝帕上那栩栩如生的凤凰顷刻裂作两半，伸展的翅膀被生生折断。她望住他眸中的痛楚，一字一顿，“……从此后，我和你之间如这丝帕，两相分飞。”
弯月突然淹没在云层，大雪簌簌落下，横在她与他中间。她绝然转身，前一刻眸中的鄙夷、厌恶、得意在这瞬间通通消散，泪水决堤而下，她的眸中只有绝望的痛楚，她步上台阶，他没有追来，最后一阶台阶，她抬起的脚一顿，寒冷的风吹得她鬓发散乱，她深吸一口气，踩住最后一阶台阶，猛然奔跑。
如果注定不能结果，何必耽误了他的前程，何必让他如此痛苦，让自己抱着绝望的希望去期待。
只是，她没有，没有勇敢地接受他，没有义无反顾跟他走，没有答应抛开一切做他的妻。多年后，再回首这一场雪中相逢，她也会想，如果漫天风雪的这一夜，她答应与他走，他们的结局是否会不同……只是，这都是如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