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女配逆袭之孤女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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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4更新

    铁皮车到了山谷底下,便停了下来。楚昭华找来了树枝,帮他把手臂接了回去,还做了简单的固定。她接骨的手艺本来还不错,又接得特别小心,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把人给弄成残废。虽然这一切都是阵法带来的幻觉,但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把伤害带到现实中去。

    李毓在接骨的整个过程中,就像没有痛觉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忙碌。楚昭华被他盯得有点心浮气躁,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问:“你不痛吗?”其实她之前就觉得特别奇怪了,他摔进车里的时候,这么突然,他竟然都能忍着连一声都不吭,后边又被踢断了手骨,他也是忍住了,就算是铁铸的人也不可能这么能忍吧?

    “嗯……并不痛。”李毓喃喃道,“奇怪。”

    她试探问:“那么你……”

    “有没有听过周庄梦蝶的故事?”李毓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打趣道。

    她一路上是试探过,但是真的就只有寥寥一两次,她又不可能反复在他的耳边提醒他这件事。但显然李毓是那种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聪明人,只要她一起头便知道她后面想说什么。她索性也不再试探,而是直白道:“那你相信吗?”

    她身上的鲜红嫁衣已经被撕去了大半只衣袖,露出她穿在里面的白色中衣和半截细白的小臂,脸上的妆容也早在之前的大斗中被汗水糊掉了。他抬起衣袖,将她面上的浮妆轻轻擦拭,有点无奈地问:“你想要我怎么相信?”

    “相信现在一切都是虚假的,可是所谓的现实呢?到底在哪里?”他托起她的下巴,直接吻上了她的红唇,他亲吻人的动作依然不太熟练,可跟第一回相比,实在是要好上太多了,“我该怎么做?你想要我怎么做?”

    楚昭华一边回吻他,一边还循着空隙思考这个问题:“不是我想要你怎么做……而是,你真的去相信……吧?”

    这一切都是李毓心中的幻境,他从心底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才能真的破阵而出。可她却是个外来人,她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动摇他的心思。

    李毓摸了摸她的侧脸,跟她额头抵着额头,慢慢笑了一下:“好吧,我现在有那么一点相信。没有痛觉,这不太正常。”可是这世上天生没有痛觉的人再是稀少,却还是存在的。光是这一点,并不足以动摇他的心智。

    他话音刚落,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边多了一抹异色。这抹异色却只有楚昭华能看见,李毓看了一眼天色,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在以李毓为中心的幻景,她只要按照李毓的心意来就行了。

    “先离开这里。”他皱了皱眉。那辆铁皮车就停在附近,但是一切线索却到此为之。之前那两个知道该怎么办的人却都不在了,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用没折断的那只手牵着她,又笑了一下:“走吧,我们边走边想办法。”

    她跟着李毓在山谷里绕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也没找到离开山谷的出口。她再次看了看那辆送他们下来的铁皮车,制作的匠人应当是废了不少心思,铁皮车刚好是嵌在两道精钢的铁锁上滑下来的,车子前面本来有一个牵引可以控制速度,结果之前那个女子根本就没打开牵引,导致他们就这样飞速地直冲下来。

    这样的速度,也就比直接跳崖好了这么一点点。

    可见她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摔死他们的。

    “没有办法离开,但是有办法进去,”李毓忽然道,“前面有一个阵法。”

    楚昭华现在听见“阵法”两个字都要变了脸色,闻言便道:“不能出,只能进,那我们就进去好了。”

    李毓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她面前弯腰下来:“阵法太复杂,我怕你走错,还是背着你。”

    楚昭华看着面前弯下来的背脊,没跟他客气,直接由他背着。他还有一只手不能动,她就用手臂挽着他的脖子,又用双腿夹住他的腰身,只要他轻轻一托就能把人背稳。李毓看着她贴在自己腰侧的大腿,稍微发了一会儿愣,便谨慎地踏进阵法。

    先往东行两步。

    然后再往西走五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落地之前,都特别小心。楚昭华为了不受到影响,还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听见他轻缓的呼吸声。隔了片刻,李毓笑了一声:“不陪我聊聊天吗?”

    “你还有闲心聊天?”

    “随便聊聊,不然太无趣了。”

    是的,尽管他们在山谷里面,这里幽深又鲜有人迹,可不至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这一块地方被封进了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领域,没有鸟鸣没有走兽的声音,没有树木疯长草木氤氲的响动,什么都没有。

    “你的手臂真的一点都不痛吗?”

    “没什么感觉,”李毓道,“是不是……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虚妄的,不是真实,你要让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对的?”

    “不是……”楚昭华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这样,我只是以为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对我最好。”

    她轻声道:“如果你真的只想留在这里,那我也愿意陪你一起。”

    她从进来的一开始,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如果不能成功,她就留下。愿赌服输,既然敢做,就没有什么后果是她不敢承担的。只是外面还有这样多的人正在等待他,他们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李毓身上,他的皇图霸业难道就要葬送在这里?

    李毓微微动容:“你真的愿意?”

    他不知为何,心脏像是被揪住似得疼了一下。他低声问:“为什么?”

    楚昭华正要开口,又被他打断:“你别急着表态,先听我说。我可能并没有你想得这样好,并不值得你的付出。将来我很可能会伤害你,欺骗你,甚至辜负你,或许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但伤害便是伤害,错误就是错误。你现在还会觉得,就是这样,也要陪我一起走下去?”

    楚昭华在他背上突然笑了,她枕在他的颈侧,轻声道:“对,就算这样,我也跟你一道。”

    李毓脚步一滞,差点就要走错了步子,他很快调整过来,回到了正路。他背着她,在一片乱石堆和灌木之间绕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走出了这片阵法。他把她慢慢放到地上,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说假话哄骗他,又看着她笑了:“小傻瓜,你都不为自己多想想吗?”他们现在站在一扇厚重的石门前面。

    楚昭华在门口看了一圈,除了一根长长的管子是从石门内通到外面,便空无一物了。

    她踮起脚,敲了敲那根长长的管子,问道:“你说,如果我在这里点一把火,浓烟会不会顺着管子通到里面,然后把里面的人给熏出来?”

    如果这是唯一的一根通气管,这样做就是可行的。如果不是,那就是无用功,说不好还是她吸的浓烟更多些。

    李毓道:“这不太可行……吧?”

    “是吗?”楚昭华刚转身,管子里就突然有个纸团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她的头顶,因为纸团里还包了东西,一下子砸下来,还把她砸得懵了一下。

    她把纸团展开,只见纸团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秤砣,纸上写道:你敢。

    虽然只有两个字,倒是有一股浓浓的威胁之意扑面而来。楚昭华最不喜欢被人威胁,便道:“你要试试我是不是真的敢吗?”

    很快,第二个纸团掉了下来,这回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小小年纪,大话却不少。

    楚昭华还没说话,第三个纸团又扔了下来:有本事你就试试。

    “……啊,”她握着纸团,又朝那个黑洞洞的管子里看去,自然什么都看不清,“你的人把我们抓来了,你就不打算亲自看一看他们抓了什么样的来?”

    话音刚落,那扇厚重的石门缓缓地打开了。石门开启的瞬间,上头还有灰尘和青苔掉下来。

    她看着前方,只见伫立在面前依旧是一扇石门,上面刻着几个大字:九渊销金窟。

    九渊和地底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销金窟顾名思义,就是金粉之地。在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山谷开凿出这样一个精巧又隐蔽的地方,花销却是极大的,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大的手笔。楚昭华想了想,还是一脚踏进了去,反正已经到了这里,就算她想退出去,现在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不如再往前走一走。

    当他们走进石门,身后那扇厚重的大门又轰然关上。

    楚昭华走了两步,就觉得脚下有点异样,这里的土质又松又软,明显比外面的还要肥沃很多,土里竟然鲜少有石块混在其中。她低下头,往脚下看了看,没再看出别的什么端倪来,便又要抬脚往前走去。

    结果一只脚还没落到实地,她就突然看见了松软的泥土下跑出了好几只灰色的、肥硕的老鼠,它们慌不择路,四处逃窜,还有一只甚至踩着她落在实地的那只脚上跑了过去。她顿时被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也仅仅是感觉到有点恶心,还笑着打趣:“这些老鼠好肥啊。”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地面上刚被老鼠拱出来的洞里钻出了一串串的蟑螂,那些蟑螂也被滋养得油光发亮,个头大,爬得也是极快,还有几只已经生出了翅膀。她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老鼠毒蛇,可就是怕蟑螂,眼睁睁着脚下涌出这么多的蟑螂,又怎么忍得住?

    她啊了一声,飞快地把李毓推在前面:“快点走!”

    李毓噗得笑了,他现在长发披散,眉眼含笑,原本轮廓锋利冷淡的双眸恍如倒映着潋滟水波,那明媚的波浪却又一层层地漾开,端得双目含情,可她已经完全欣赏不到,她只注意到地面上不断有蟑螂钻出来,每钻出来一只,后面还跟着一大串,很快聚集在他们脚边,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她都不知道该往哪里下脚。

    李毓见她神情越来越僵硬,再配着她殷红的口脂,看上去倒是快要变成完全的惨白色,便又闷笑了一声,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揽起她的腰:“勾住我的脖子?”楚昭华听话地搂住了他的颈,他一用力,便把她抱了起来,一只手想要打横抱人,那肯定是不太可能的。他只能把她抱在了自己的胸前,手掌往下滑,托在她的臀部,就抱稳了。

    他大步踏过这一块密密麻麻挤满了蟑螂的黑土地,这些外壳油亮的虫子被踩实了,却还没死,隔了一会儿又重新活了过来,一两只还好,成千上万只的确是看上去太恶心了。他一直走到那块“九渊销金窟”的题字底下,脚下的黑土地换成了青石板,蟑螂的密集度才少了下来。绝大多数蟑螂并不敢跟着爬过来,只密密麻麻地挤在第一块青石板后面,看上去就像一块蠕动的棕色破布头。

    李毓拍了拍她的后腰,笑道:“我有点抱不动你了,要不先下来自己走一会儿?”

    楚昭华立刻自觉地跳了下来,她很快就意识到,虽然他们是进来了,但又被一道石门拦在外面,这道石门边上,也有跟外面相似的一根管子。

    李毓也注意到那根管子,就走了过去,很快又有一团白色纸团顺着管子掉了下来,他眼疾手快,还没等纸团落地,便接到了手上。他把纸团打开,只潦草地看了一眼,就抬起头望向了楚昭华,神色还有怪异。

    “这里面……写得什么?”能让他露出这样表情的,肯定是不会写了什么好话。

    李毓没说话,反而把摊开的白纸递给她。楚昭华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请二位互相除去外衣。

    其实他们在嫁衣里面还是穿着中衣和亵衣的。只是嫁衣袖子宽大,若是藏着兵器,的确是不太看得出来,可要是换成中衣,根本就是一目了然。更糟糕的是,只穿中衣却没有外衫,对于很多人来说,就像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衣冠不整暴露在人前,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安之若素的。

    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但却是很刁钻。

    楚昭华靠在石门前听了听,没有听到任何机栝运转的声音,看来这开门的机关必须得是里面的人按下才好。她叹了口气,握住了腰间的绸带:“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谁知李毓按住她的手,道:“你没看仔细。”

    她满是疑问地看着他,李毓面色复杂地把刚才那张纸又立在了她的面前,她在心里把纸上的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互相……互相除去外衣。

    这里面的人是有什么毛病吗?!

    她闭了一下眼睛,好像就算里面的人喜好无比奇葩,她也暂时拿他们没办法,她又没办法一个人把这石门给轰开。她睁开眼,吐出一口气,笑道:“那就来吧,我先帮你,还是你先来?”

    她咬着后槽牙的动作不要太明显。

    李毓看了她好一会儿,低声道:“……都可以。”

    楚昭华上前一步,双手落在他的衣领上,这件正红色嫁衣的衣带和盘扣本来就很繁复,妆娘也是帮他们穿了许久才穿上去的,脱下总比穿上要简单许多。她认认真真地抽出一条条细带,她的手指细白,就像穿花蝴蝶一样拉扯着每一处细带,又慢慢把它们解开。忽然,李毓伸出手,抽出了她发间簪着的一支金簪,她的发髻在经过铁皮车上的生死搏斗之后也早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一拿开簪子,那就彻底散了,蓬松地披在肩上,将白皙的颈子盖住了。

    因为她的头发细软,妆娘怕她的头发会乱,还用很多别针固定地严严实实,他也小心地拆解下来。

    只听楚昭华说了句:“好了。”

    他的衣襟敞开去,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白色中衣。

    李毓也学着她刚才做得那样,慢慢地解开她身上的细带,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反而心中宁静而喜悦,好像他从心底便企盼过这一日,他帮她解开凤冠霞帔,脱去一身繁重的礼服,他会亲手将她的发髻打散,亲手将她拥入怀中,以这天下为牢,以这江山为聘,天上地下,她不可能完全逃离。

    他突然抱紧了她。

    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为什么会这样喜欢她?喜欢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地步。

    楚昭华伏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有点莫名:“……怎么了?”

    “没什么。”李毓闷闷地说了一声,又收紧手臂,用力抱了她一下,就干脆地松开手。他用鼻尖磨蹭着她的脸颊,这个动作是他常常做的,他轻声道:“我好喜欢你啊,昭华。”

    她看着少年脸上那不自然的表情,听着他说喜欢时温软的音调,只觉得心口被撞了一下,嗯,其实她也很喜欢他的。面前的石门开启。他们走进了第二道门。

    脚下是蜿蜒的、一直延长到地底的石阶。台阶两旁偶尔会有照明的烛台,不过光线依然很幽暗,还是要自己。

    奇怪的是,这么长的石阶,竟然都没有机关。

    楚昭华自言自语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意图?”

    按照之前的做法,他们掳走了好几位新嫁娘,还有新婚燕尔的妇人,可别的失踪的人呢?也是来了这座销金窟吗?

    待他们走到了地底,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原本阴森幽暗的地底环境消失了,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头顶是一盏巨大的、正向上燃起烈焰的金灯盏,包围在它四周的则是嵌在天花板上的夜明珠,按照天上星辰的方位排布。

    他们是应当是站在一个宽庭里,面前有不少曲径通往后方,而正对着的却是灯火最为辉煌、人声最为鼎沸的花厅。

    花厅的雕花门虚掩着,里面时不时传来行酒令的喧嚣,还有骰子和牌九被推倒的响声。

    他们互相对望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一看。

    未知的事物是最容易令人恐惧和心生犹疑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未知却又有其吸引人之处的幽暗地底下,本该是简陋阴森的,可他们眼前所见却是富丽堂皇,华贵喧嚣。

    正在这时,花厅的雕花门被推开了,走出来一位端着银盘的少女,她梳着双髻,肤色有点偏黑,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个子不高,身上穿着轻薄的纱衣,那纱衣偏偏完全是透的,直接可以看到里面的中衣,就跟没穿差不多。

    她歪了歪脑袋,打量了他们两人一阵,清脆地笑道:“你们……是新来的?看着很眼生呢。”她用手指了指花厅:“不进去耍吗?”

    楚昭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道:“这就进去。”

    她一看见她,便觉得有点眼熟,转念一想,她是第一回来山城,也没和什么人有过接触,要是眼熟,多半是在卷宗上看过的画像了。她摸摸下巴,思忖道:“第二十一册?”

    第二十一册卷宗中失踪的新娘,就是在送亲的路上不见的,她被家中父母嫁给了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进士当继弦。新娘才十五岁,而那个老进士却比她的父亲的年纪还要老。老进士答应把她弟弟推荐一位当地素有名望的大儒当学生。

    虽说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故事并不少见,却是真的残忍又可笑。尤其是在利益交换、明码标价之下。

    李毓点了点头。

    “她看上去,好像过得还不错?”楚昭华不太确定地问。

    看她脸上的表情,倒是一点都不伤心痛苦,反而还活泼泼的。

    李毓幽深的眸子望着她,瞳孔里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他笑了一下,便道:“那就进去看看?”

    推开门,里面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美酒佳肴,仿佛取之不竭,食之不玩,长条状的桌子,从门口一直延伸向前方,上面压满了沉甸甸的精致的器具和食物。他们走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朝他们瞧上一眼,有些人都聚拢在一张张赌桌前,杀红了眼。还有些文雅之士,则坐在室内那人工挖掘出来的流水边上,流觞曲水,吟诗作对。

    她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香,这曲水里流动的竟不是水,而是美酒。

    九渊销金窟,名副其实,不知和夏朝的酒池肉林相比,又算不算胜出?

    楚昭华慢慢走向了前方最大的那张赌桌,那里人气最旺,人群层层叠叠围绕着桌子,看热闹的居多,动手的却少。

    她绕过那张赌桌,一直走到前方轻纱帘幔之前才停住脚步。

    透过层层叠叠的轻纱,她看见贵妃榻上正躺着一位女子,她身材婀娜,就算是支着颐侧躺着,也可以看出她那连绵起伏的优美身段。她的脚边,正有一个小女孩跪在那里,替她捶着双腿。

    她抬起手,碰了碰最外面的那层轻纱,又很快松开手。

    “前面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你不喜欢,却非要凑到这里来。”那女人开了口,那声音便如黄鹂清啼,婉转动人,“你们非要进来,我就让你们进来,现在又想做什么?”

    楚昭华笑了:“唉,可是我现在又想出去了,夫人不如再送我们一程?”

    轻纱帐后面的人哼了一声:“过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跑来我这里捣乱!”

    楚昭华弯下腰,将帘幔卷起,笑道:“夫人。”

    里面的女子被称为夫人,自然是有些年纪,可她容貌之美,竟是看不出她到底有多少年纪,偏生身段丰腴婀娜,可以说是最富有成熟魅力的女子了,这些还不算什么,她的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纱衣,那纱衣还半挂在她的臂弯出,露出了一截柔媚白皙的肩头。

    李毓立刻转过身去,不再朝她看上一眼。

    那女子掩唇轻笑:“你的同伴为何要转过身去?大家都是女人,我有的你们都有,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楚昭华道:“夫人既是女子,为何抢了这许多新嫁娘回来?”

    金夫人坐起身,慢慢地把滑下肩头的纱衣复原,她细细打量着她的脸,点点头:“这回倒是捡到了一个小美人。”她坐直了身体,又看了看李毓,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带你们回来的人都不见了,原来是着了道了。你们两个小鬼,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

    “那也是没有办法,若是有人举着匕首想要杀你,任谁都不可能束手就擒。”楚昭华也不狡辩,金夫人的手下的确是不可能回来了,那两人的死跟她也有脱不开的关联,再说就是把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只是自我防卫罢了。”

    金夫人笑得花枝乱颤:“那你现在看到了吗?这些失踪的人都过得很好,乐不思蜀,就是赶他们走,他们都不乐意呢。”

    虽然她看不出卷宗上失踪的人是不是都在里面,但金夫人说他们乐不思蜀是一点都没有夸张,如果她敢说要把他们带回去,他们说不定还会找她拼命。

    她突然有点明白了,在现实中,宋世言那回历练,其实并非没有查到这桩悬案,而是查到了却又无可奈何,就算他想解救对方,可是那些人却不愿意跟他回去,他能怎么办?作为解救者,被他解救的人不但不会感激他,还会痛恨他怒斥他,他还能怎么办?

    “那些新嫁娘,她们并不愿意嫁给那样的夫家,自然不愿意离开。有些是丈夫不愿意离开这里,妻子儿女就跟着留下,还有些在外面受了委屈,有了愤愤不平的心事,来到这里,心事已去,便也对外面再无眷恋。”

    “心事已去?”

    金夫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她容貌漂亮,脑子也并不愚笨,光是听她的言外之意就能抓住重点。她用下巴比了比那张最大、人气最旺的赌桌:“你要是也有什么心愿未了,就去桌上赌一回,赢了,就有人帮你办事,输了,就要留在这里。”

    “输了只要留在这里就行?”楚昭华诧异,“我还以为要付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金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儿,又道,“你以为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殊不知在真正有能力的人眼里就是一文不值。你要拿一件一文不值的东西来换,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还不如留下来,人多才好玩呢。”

    她站起身,在身边人的搀扶下,袅娜地走下台阶,走向那张赌桌。原本围在赌桌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见她走过来,便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很快露出了坐在赌桌边的那个人。

    那人穿着红色的薄衫,前襟松垮,露出胸口白如凝脂的肌肤,脸上带着面具,只露出一截精致的下巴,可是透过面具上的两个黑洞露出来的眼睛却是碧色的,宛如春风中最温柔的杨柳枝条。

    楚昭华一对上那双碧色的眼睛,心里呵呵。

    非要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一望无垠的旷野上突然狂奔过一群羊驼。

    金夫人就像一条水蛇一样缠绕在他的身上,柔声笑道:“流风,这会儿又有新的小朋友进来了。”

    姬慕云在中原走动的时候,曾用过一个假名,叫祁流风,这个名字代表了近来名声最盛的美男子。

    他抬起手,露出一截比金夫人还要白皙的手腕,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下巴,笑道:“看到了,他们是来砸场子的?”

    金夫人咯咯娇笑,那笑声就如同少女一般清脆,围在赌桌边的男人看到她花枝乱颤的模样,连眼睛都看直了:“砸场子么,我可不怕,这里不是有你吗?”

    有姬慕云坐镇,寻常的牛鬼蛇神可都不敢造次。楚昭华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这个年纪的姬慕云还有些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青涩气质,他的恶名才刚刚散播开来,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也就是说,她说不好还有机会打压他。

    大约是她的目光实在太露骨,姬慕云抬手推开了金夫人,转头笑道:“姑娘想玩什么?”

    桌面上有牌九,还有骰子。

    楚昭华拿起骰子,摇了一摇,又听了听里面的骰子转动的声音:“我只会骰子。”

    她把装着骰子的放下,掀开一看,只见那三颗骰子从飞速旋转到慢慢静止,最后停留在六、六、五的那一面。楚昭华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五点朝上的那一面突然转动一下,变成六点朝上。

    姬慕云看着她的眼神也变了,可嘴唇边还带着一抹微笑:“是比大小吗?”

    “不比大,只比小,看谁的点数最小,谁就能赢。”

    他缓缓道:“有趣。”然后抓起那三颗骰子,放进了瓷罐,轻描淡写地摇晃了几下,便放在桌上,掀开。

    三颗骰子叠在一起,最上面那颗是一点朝上。

    他没有摇出三个一点,而是玩了一个手段,三颗骰子一共却只有一点。

    楚昭华看到那叠在一起的骰子,慢慢点了点头:“那就该轮到我了。”她没有像寻常人那样摇动瓷罐,她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碰到骰子,只是在桌面上一拍。原本叠在一起的三颗骰子往上一跳,直接碎成了粉末。

    她弹了弹手指:“现在一点都没有了。”

    姬慕云往后靠到了椅背,点点头道:“这回我真的相信你是来砸场子的。”

    杀气扑面而来。

    她依然稳坐钓鱼台,因为就算她背不住这口锅,这不是还有宋师叔来帮她一起背吗?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果然,她听见外面传来了几声金铁交错的清响,那响动开始还在远处,但是转瞬间就到了门外,紧接着,就听见嘭得一声,宋世言踢开花厅外那扇雕花木门,大步流星而来,他身上那件新郎官的鲜红袍子和那朵蠢兮兮的大红花已经换掉了,他手持长剑,就如煞神一般,穿过众人来到赌桌边上。

    他看见两名弟子都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到师叔身边来。”

    金夫人却是生气了,她在这九渊销金窟主事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嚣张到一路杀进来捣乱的:“你们来了这里,难道还以为能走?”

    楚昭华虽然不觉得自己需要躲到被人身后,但还是听话地跟李毓站到一起去。宋世言抬起手上长剑轻轻一劈,那张赌桌顿时一分两半,桌上的牌九摔了一地。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立刻退开,生怕祸及自身。

    宋世言一脚踢开赌桌的残骸,冷笑道:“你想留下我们,又有问过我手上的这把剑吗?”

    姬慕云依然坐在椅子上,背部靠着椅背,坐姿还有点东倒西歪的:“剑法是好剑法,可惜人有点拎不清。”

    金夫人恨恨道:“我这九渊销金窟在这里开了三年多,又碍着你了什么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愿留下,想要过这醉生梦死的好日子,你呢?莫名其妙来打砸了一通,你又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官府也管不着!”

    宋世言道:“近日来失踪的人都在你这里吧?你把人放了,我便离开。”

    金夫人指了指周围的人,嘲笑道:“那你带他们走吧,你且看看会不会有人愿意跟你走。”

    他是硬闯进来的,还没仔细观察过周遭的人,现在仔细一看,就认出好些是官府卷宗上失踪的人,可当他注视着对方的时候,那个人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缩在了人群后面。他心下一沉,还没询问原因,就听金夫人继续说道:“你刚才看的那个人,考了六回科举回回落榜,现在他不想再去参加春闱,只想在这里醉生梦死,这有错吗?”

    正好楚昭华他们在花厅见过的那个梳着双髻的娃娃脸的小姑娘用银盘盛着满满一盘水果进来,有点懵懂地看着宋世言。金夫人指着她道:“她身世可怜,被父母卖给了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只因为那人可以给他们的儿子推荐科举的名额,你把人带回去,是想她继续跳这火坑吗?”

    宋世言低下头,看着那小姑娘,叹气道:“你要跟我离开这里吗?我送你回家,不会再让你爹妈随便将你嫁人的。”

    小姑娘连连摇头,忙不迭地藏到金夫人身后去,又探出半边脸来偷看他:“我……我不想回去。”

    “还有她,”金夫人拉着身边的女子的柔夷,“她成亲没多久,夫家却对她不好,动辄打骂,你也想把人再送回去吗?”她每点到一个人,那个人就面露惊恐望着宋世言,似乎当真怕他真的把他们带回去。

    “……”宋世言捏着剑柄,面色变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长叹一声,“不了,是我没了解清楚情况,告辞。”

    “站住!”金夫人冷笑,“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倒是轻松。”

    宋世言现在也正混乱,即使他要比官府先一步找到地方,最后却无功而返,也不知道等下要怎么向身为捕快的好友解释,光是想了一下,就觉得头疼。他把长剑背在身后,摸出了身上的钱袋,伸手一抛,正扔在那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的银托盘上:“我砸了你们的桌子,的确是该赔。”

    “你该不会以为只要赔一张桌子就够了吧?”她莲步轻摇,走到宋世言面前,细细打量了他片刻,伸手挽在他的手臂上,“看你这模样,倒也还算过得去,那……我就要你留下来一晚上,只是陪我。”

    楚昭华忍不住又看向了姬慕云,这位金夫人转眼间看上了他们的宋师叔,可刚才还缠在姬慕云身上呢,现在就换人了,他不觉得受不了吗?

    姬慕云的确是没觉得哪里不对,而是含笑看着他们互动。他的坐姿很随意,一双长腿随意交叠,感觉到她的视线,又用那双碧绿色的眸子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你认识?”李毓忽然问。

    楚昭华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算是吧。”

    李毓斟酌了一下言辞,委婉道:“看起来很轻浮。”

    她一下子笑了,点点头,表示赞同:“嗯,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

    宋世言看了看金夫人,又低头看了看她缠在他手臂的那只手,更是奇怪:“留我过夜?不必了,我自有住处。”

    楚昭华又忍不住笑起来,她真的觉得这回进幻境后欢乐的事情还挺多的。

    金夫人连脸都绿了,强笑道:“就算有住处,那也可以留下来呀。”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语气陡然放柔,那婉转的语气就像带着一个小钩子,勾得人心都酥了。

    可这对宋世言根本没用,他是什么人,他可是凭着真本事单身二十几年,每回下山都能让人追杀回去的。“为什么?我认床,换了地方怕睡不习惯。”他拉开了金夫人的手,朝两个弟子示意了一下,“回去了!”

    “认床也没什么,只要觉得累了,自然是能很快睡着的……”金夫人咬牙切齿地笑道,纤纤素手又在他的衣襟上画了个圈,“奴可是有很多让人累的法子。”

    宋世言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眼波,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你要找我对练剑法?”他皱着眉,挑剔地打量了她一遍,摇摇头:“你不行。你太弱了,我一巴掌就能把你拍死。”他一把推开金夫人,又重复了一遍:“回去了,你们还在发什么呆?”

    楚昭华憋住笑,跟在小师叔身后,她觉得,宋世言能每回都被追杀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宋世言跟他们走得完全是两条路,他是从地面上的通道下来的。他一路长吁短叹,也没想好要怎么说,他既不能说他折腾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到,可官府若是要清剿这销金窟,他也不能阻拦,感觉并没有两全的法子。

    “师叔倒不如直接把情况和官府说明了,”李毓道,“待销了案,也算是了结了。”

    他摆摆手,又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这里的人都自愿留下的,那小姑娘被父母嫁给了年近花甲的老头,肯定是不愿意,可是她要是回到了家,怕是更没好日子过。”就算西唐有过一位女皇帝,女子的地位已经是前所未有的高了,可重男轻女的现象依然屡见不鲜,卖女儿补贴儿子这种事,顶破天了,也是家事,他怎么管?就是想管都管不住。

    “不会,”李毓沉吟道,“近几年朝廷一直在缩减军费,山城这边要是想要调来军队清剿只能西南军营那边来调拨,路途远了些,粮草辎重都负担不起,最后还是会不了了之。”

    宋世言听他这么说,自己一细想,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他素来洒脱,一件心事便这么了结了,也就不再继续长吁短叹,便笑问:“你们想去哪家酒楼吃饭?师叔请客!”

    最后谁都没有力气出去吃。他们从天没亮就起床,折腾到现在,都已经精疲力尽了,连晚饭都没吃就各自回房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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