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三十四章：回忆
“其实，我每次回到府中，都有一种噩梦的感觉。”陆元风忽然喃喃开口。
丫头知道他恐怕是想起旧事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看他的眼神当中流露出寂寞和痛苦的神情，双眼变得一片空茫，仿佛生生和自己隔离开来，两人之间像是竖起了一座高墙，明明近在眼前，丫头却觉得无法接触到对方、感知到对方，她就凭空生出一股恐惧。
童年时期发生的事，对大少爷来说怕是一生的阴影吧。
她想起刚到河心苑的时候，和大少爷还只是主仆关系，第一天去伺候他，就发现他被噩梦惊扰。
怪不得他会义无反顾地离开陆府，抛开那些珍贵的回忆，这个熟悉的地方对他来说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噩梦的温床。
频繁闪现的片段、痛苦的呼喊以及血淋淋的画面，这些东西大概已经成了大少爷心口上的伤疤，尽管已经结痂剥落，却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并时刻提醒着他，他曾亲眼看到自己母亲的尸体。
可是，人不能被噩梦困住。
丫头相信，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还保存着陆府的美好回忆。人们常常会将一个人的死看成是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绝望的事情，过后还会不断怀念死者，因为被死亡的负面情绪所笼罩，总是选择性地去回忆一些糟糕的往事，却忘了他们生前所留下的快乐。
丫头试探性地戳了戳陆元风的手臂，看他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默默松了口气。
“大少爷，你给我说说你娘的事情可好？”
“嗯？”陆元风挑了挑眉：“你怎么忽然想听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陆夫人是个怎样的人，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大少爷不像陆老爷，那身上一定继承了陆夫人的品质，我想，她肯定是个温柔而又不失大方的女子。”
一夸夸俩，陆大少爷不高兴就怪了。他还真没想到丫头嘴巴会这么甜，心里不仅甜得跟吃了蜜一样，还有一股暖流渗入其中，让他忍不住眼眶发热。
“我娘生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嫁进陆府之后，明明可以享受优渥的生活，她却为了我爹做起一些粗活儿，在我印象当中，她有一双长满粗厚茧子的手。”说到往事，陆元风的眼神逐渐放远。
“大少爷也一样呢。”说着，丫头抚上了男人宽厚的掌心，上面依然长着结实的老茧，隐约透着点黄色，摸起来触感十分粗砺，给人一种踏实稳重的感觉。
“我是因为长期搬运重物。”他苦笑了一下。
“夫人和你一样，也喜欢吃鱼吗？”
“我娘不喜欢吃鱼，她虽然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却很少吃海鲜，一旦闻到腥味她就想吐。”
“这样啊……”
“嗯。不过她知道我喜欢吃鱼，为了迎合我的口味，她开始尝试做一些腥味不重的鱼汤或是鱼粥。”陆元风微微笑道：“她最喜欢吃各式糕点，闲下来的经常自己做些栗子糕、桂花糕，怎么
吃斗吃不腻。”
“那她会凶你吗？”
“会。”想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皱了皱眉，唇边却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有一次我打烂了老太爷房里的花瓶，老太爷没有怪我，她反而叫人把我抓起来鞭打了一顿。还有，当我对待下人稍微有些粗俗无礼的时候，她就会揪着我的耳朵念上一整天。”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育我，今天所得来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的，包括我大少爷的身份和不愁吃喝的生活。她说，站得越高就越容易俯视人群，和人就会离得更远，所以她不愿意看到我仗着身份权势欺负下人。”
丫头心想，陆夫人生前的确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子。比起其他只会低眉顺眼的妾侍，陆夫人的教育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就显得十分大胆和前卫，难怪陆元风完全没有大少爷的架子，对待下人也如同家人一样和蔼。
说实话，被这样教育出来的大少爷三观太正，确实不适合待在勾心斗角的陆府之中，也不适合接替陆老爷成为陆府的继承人。
丫头不错眼地盯着陆元风，他坚毅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都让她觉得无比顺眼，仿佛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味。
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从里面吐出许多关于陆夫人的话语，丫头就像能够从他的只言片语当中看到一个温婉大方的女人，她既有宽容谦和的气度，又有传统妇女温柔贤淑的性格，两者完美地融合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雍容华贵。
这一点，恐怕现在的陆夫人只能望尘莫及。
“那她和你爹的关系如何？”
“我爹？”说到陆老爷，陆元风的语气完全变了。
“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虽然他从不偏心，但他也没尽到为人父亲的责任，孩子对他来说，大概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丫头沉默了。
陆府的少爷小姐们虽然各有争斗，但他们却一致不喜欢自己的父亲。精明如二少爷，他也从未在陆老爷身上争取过什么，甚至敢公然挑战他的权威。
如此看来，陆老爷的的确确是个没用的男人。活到这个年纪，非但没能将陆家发扬光大，也得不到妻儿的尊重和爱戴。他这一辈子最为激进的时刻，大概就是力排众议娶进六夫人的时候吧。
“我娘和他之间没有感情，他们也只是奉命成婚。”说着，陆元风忽然深情望向丫头：“还好我遇到了你，不然我这辈子估计也会重蹈覆辙，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平平凡凡过完一生。”
“如果丫头没有遇到大少爷，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文娘一直跟在你娘身边吗？”
“嗯。”陆元风轻轻摸着她的脑袋：“文娘自小就开始服侍我娘，是我娘最信任的贴身丫鬟，和我爹成亲的时候，她也跟了过来。”
“那她们感情一定很深。”
“所以，她所受到的打击不会比我
小。”他难过地低下了头。
这个自然，就算大少爷不说她也知道，都已经精神崩溃了，可想而知那晚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有多大的冲击力。
丫头愣了一下，脑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不容她继续深想，很快就从脑海里面消失。
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然等一下大少爷又要念她了。
“说起来，我现在腿脚不方便，暂时不能到杭州去找她。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不宜推迟，她现在年岁已大，记忆又大不如以前，我担心……”
“我明白，如果大少爷不能去，那我就代替你去好了。”
“可你没有见过她。”
“世上还有画像这东西。”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陆元风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不过我去了，就没人帮你做轮椅了。”
“你可以把它画下来，具体的我自己做就行。”
“大少爷变聪明了。”丫头笑他。
陆元风则恨恨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我是笨了点，但是手脚灵活啊！”
说是这么说，陆元风并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杭州，除非有杨秋刀保驾护航。
不过杨秋刀也不是什么闲人，秋风堂这段时间正好缺人，毕竟堂主不在，堂内的大小事情都要问过杨秋刀，有些甚至需要他亲自出面解决，说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都不为过，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时间陪丫头下杭州。
唯今之计，就是等他把伤养好，反正大概也用不了多少时间，陆大少爷对自己的身体恢复能力很有自信。他差人买来一些木材，然后和丫头一起动手制作了轮椅。开始的时候并不顺利，通过摸索和改进，终于成功做好一把简单的轮椅。
不过陆大少爷觉得自己还没弱到那种地步，他只凭着一股新鲜劲儿坐了两天，就用回了自己的拐杖。
丫头建议他将轮椅暂时收起来，现在不能用，不代表以后不能用，说不定别人需要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陆元风干脆把自己关进厨房和老五一起研究新的菜式，这样对福来酒楼也有帮助。丫头本来是想给他们出点主意，可是她在现代根本吃不起真正的美味，只知道一些风味小吃，说出来对他们并没有多少帮助，再说她也不想透露太多，虽然现在还没有人怀疑，不过她没必要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身份。
说起来，她大概也不是真正的丫头，真正的丫头已经死了，她借用了她的身体活在这个世界里面，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究竟来自何方。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如果有一天她会到了现代，原来那个丫头回来了，大少爷能够分辨出来吗？有人能够分辨出来吗？那她算是什么？她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丫头不敢深究，她觉得走一步是一步，目前的情况就很好，她希望她可以永远留在这里，陪在大少爷的身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