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锦园散_第四十三章-2窜供
又想起肖岳轩幼时可不是在浮岳山上浮岳寺里与她娘一起潜心理佛五年之久？那还是岳轩刚出生的第二日，她连孙儿的样子都没怎么看清楚呢，便有一位跋脚僧人前来，只说该婴孩将来必成大器，然而跋脚僧人又说他命中带煞，需潜心理佛至少八载，方能化解。
这事可当真是只能怨自己，老太太在心里道，当初若不是自己思念长孙，八年期未满便遣人将他从浮丘山顶接下来，以至得罪神灵，不然哪有今天这样的事？
她心里大慌，忙点头附和道：“正是，正是，道长可当真是神仙化身。”
“喔。”这位神仙一样的道长抬手又抚了一抚半白的胡须，点头如捣蒜：“近日贵府可是发生了些许异常？比如穴院里牲畜异相……”他说得似乎含蓄，老太太已然大惊失色，“是是，是，道长，确有其事，确有其事！”
“但不知道道长，您可有何法子化解？”二姨娘不知何时也已经围了上来，想是上次肖宅里的“鸡犬不宁”之事太过惊心，众人一时自是难以忘却。
“法子自然是有的。”道长点头道。
“无非是想要银子么。”肖岳哲在一旁依然不以为然，对一旁的下人道：“李顺，去，到账房拿几两银子来，我倒是要看看这人今天能说出什么花来。”
这道长微微一笑，却并不计较他的言语凌厉，笑道：“仔细算来，贵府的这位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生的公子在幼年时没有尊从那位大师之法理佛八年，以至灾难未除，而今唯有重新潜心礼佛，方能化解这灾难。否则你肖家的灭顶之灾，为期不晚矣！”
老夫人的脸色已经变了好几变，听这道长言之凿凿，说得极为在理，慌忙点头，不住道谢。不料这道长却再不多言，一转身，飘然去了。
老夫人与众位太太们见他说走便走，心下甚为慌张，原本还想请教他详细法门，忙不迭追了上去，不料这道长竟是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一眨眼便出了肖府的大门，等老夫人她们几人追至门口时，他竟在街上拐了几个弯，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是哪里再去寻这活神仙凌丘子道长呢！
肖家大院里原本喧天的锣鼓之声早已停了，唱花鼓戏的戏子们成为了赏戏之人，看了肖家的一场好戏，一时间俱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叫李顺的小厮已经按照二少爷肖岳哲的吩咐去账房取了银子来，却不见了那赛神仙道长，一时亦是不知如何是好，见二少爷面色不善，亦不敢开口徇问，只是朝身旁的红姑张望。
此时吴家人亦是被这道长弄得满脸莫名，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肖老爷是真心将吴家人当自己人，因此便将这段时间肖府的异常之事添添减减分别说了，然而他终究亦是道听途说，说到关键处，还得老夫人插进嘴来诸多润色。
吴老爷一听完，竟是满脸的不敢认同，他自小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成家后又一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至于鬼神、命理一说，却是哪里他一个刀口舐血之人所认同的？当下大手一挥，朝
肖老爷道，“哎，老哥哥，这种事情却是哪里能信的？”
肖老爷亦是微笑：“那是自然，自然。”
“只是这道长行为古怪，他说的话或许有理？”吴夫人在一旁道，“明明吩咐了下人去拿银子，他却不等银子到手，便走了，既不是为了救财，那是为了什么？”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肖老夫人原本担忧的神色更甚，不再多言，只吩咐肖老爷道：“治儒你陪着家榜继续看戏，我去看看岳轩。”
她一心担忧她的长孙，一把抓起了红姑的手，一手握着拐杖，急急朝梅落苑里，看她的乖孙儿去了。
吴肖两家的相聚直接亥时方告散场，众人一走，原本热闹的肖府便瞬时冷清下来，月光清清凉凉，从天上射下来，醉月池边树叶沙沙，但闻轻涛拍岸，蛙鸣声此起彼伏。
老夫人心中有事，便见不得人，眼见着肖家上下一片狼藉，仍然遣了下人下去休息，只说是：“今日大家都劳累了，时辰已晚，都下去洗洗睡吧，索性明日再来收拾。”
下人们自是感恩戴德，向众位主子道了晚安，分别依照老夫人的吩咐，洗洗睡了。
厅里便只剩了肖老爷、大太太、二姨娘与老夫人几人。
“治儒，今天的事，你有何看法？”老夫人朝肖老爷道。
“其实儿子，对这些事，同家榜差不多，都不太相信的。”肖老爷躬身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老爷。”二姨娘忙道。
“可不是么，”大太太亦附和道，“你看那道人，说得那么震震有词，而且他说得似乎都准，也不知这人是打哪儿来的，可有人识得他？”
“神仙行事，我们凡人哪里可以猜测的？”老夫人显然对这道人的话深信不疑，“我看这事拖不得，得赶紧让岳轩再去吃斋一年，不难肖家可当真要大难了。”
“哎呀娘，”肖老爷似有不耐，“哪有什么大难？现在作坊里生意红火，贡品也如期运至了宫中，能有什么大难？那疯道人的胡言乱语，岂能尽信？更何况，中秋一过，岳轩马上又要张罗明年贡品的花样，皇家的东西，岂能容得了丁点马虎？他若去了，贡品怎么办？”
“他若去了，你也要去了么？”老夫人眼见肖老爷忤逆自己，竟是恼怒起来：“他的手艺还不是你这当爹的教的？没有了他，你是干什么用的？”
肖老爷见老夫人发怒，叹一口气，埋怨道：“您也真是的。”
“我怎地了？”老夫人道，“这事就这么定了，选个吉日，送岳轩去庙里。”
“这事，总得和岳轩商量商量。”肖老爷道。
当下便又遣了人，去梅落苑里请肖岳萱。
肖岳萱其时已经喝了吴清远开来的保胎之药，早早睡了，她心知天无绝人之路，吴清远是信得过的人，倒也不做旁想。忽听闻得外头丫头的叫声：“大少奶奶，老夫人请大少爷去一趟前厅。”
她便缓缓坐了起来，穿了衣裳，跟着那丫环去了前厅。
肖老爷原本以为要
自己的儿子去吃斋念佛一年之久，他定然极为不愿的，于是断断续续，将今日白天那凌丘子道长来访一事，添添减减的说了。
肖岳萱一听闻此事，便知是肖岳凡与叶玉笙一手安排了来人，想着终于可以脱身得自由，如此一来，自己便可真真正正过一年自由自在的日子，生了孩儿，哪怕是一辈子做男儿装扮，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当下心思急转，明知自己切不可喜形于色，便慌忙压抑了心中的雀跃之感，沉默不语。
老夫人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不乐意去，忙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沉吟半晌，方道：“奶奶知道要你一人去诵经拜佛，自是不易，但你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家里的确异事频多，你娘子无端端的，怎会上吊？上次家里死的那些鸡鸭也着实古怪，三房的通房也突然被遣走了，今日你怎的会无端端在池里呕吐？”
“这，”肖岳萱缓缓道，“的确是异相频生。”
“岳轩，”大太太道，“你便去吧，不过一年时间，若是这一年时间当真能换得肖家家宅平安，你也是功不可没。”
“对对，对的，”二姨娘亦忙在一旁附和，“岳轩，你便去吧，家里的事，有你二弟和你三弟，你大可放心。”
肖岳萱依然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方抬起头来缓缓问道：“那，孙儿，何时起程？”
他这么一说，便是答应了。
老夫人脸上神色蓦的一松，笑了起来，慌忙道：“这个倒是没有想过，索性明日再说，可惜那凌丘子道长走得急，竟是忘了问他，何日出门较为妥当。明日，明日去街口的八字先生算上一算，挑个好一点的日子，正好这几日你在家中好好休养身体，我与你娘，也好张罗你去庙里的吃穿用度。”
“如此，便全听奶奶的吩咐便是。”肖岳萱道。
事情一定了下来，几人俱都松了一大口气，老夫人自是想着肖家终算是能得以平安，自是开心无比，二姨娘却又是另作他想，岳轩要去一年之久，这一年中，贡品还得按时入宫，若是老爷忙不过来，岳哲便可趁机学得一二，将来自是受用。肖岳萱与大太太却是想着终于尘埃落定，以后的事，，以后的事，不过是打点好庙里众僧，找个僻静之所，安心生产了。
肖岳萱独自一人走在诺大的肖府宅院里，在这僻静的夜里，夏风南来，抚过她的脸庞，抚过她的光溜溜的大额头，一旁的草丛里只闻小虫子吱吱乱叫，附和着远处的蛙鸣声，这边唱来那边和，听到她的耳里，心情好了，便一切都是好的。她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在心里道，若是哪天长出了头发，那便好了。又仔细一想，命中如此，能生养一个孩子，已是万幸，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吃着碗里望着锅里。
如此一想，连走路都是轻松的。仿仿佛佛的，竟还闻到梅落苑里暗香浮动，当真是令人神清气爽。
到了第二日，老夫人亲自出马，去找那街口的算命先生算了一卦，那先生摇头晃脑，只道是五日后，正是出行的好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