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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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送嫁

    雪汀穿着雪白纱衫,足踏软厚绵密的深红织毯,绕开百鸟穿花绣屏,如梦如醒穿行于装饰精美的华室内。

    前天晚上,雪汀在那个黑色厮杀的梦中醒来,她便发现自己堕入了这个富贵乡梦魇。

    这不是她平时所熟悉的房间,身边也没有她认识的人。

    在房间里她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只是若想要推开最外面那扇雕花木门,就一定会被阻拦。

    她尝试询问,可那些人都不理她。

    她要求见母亲,退而求其次是乳母、空蝉,甚至她的两个小丫头洒锦和红台。

    然而都被那些人以温柔底下暗含威胁的笑容所无视了。

    她琢磨出那笑容里威胁的意思很有些可怕,那些人仿佛口头上叫着“小小姐”,实际却并不把她当成是廖家的小小姐。

    倒底怎么回事呢?她倒底在哪里,是否还在廖家?

    雪汀试探着再次提出要求,这次要见迨哥哥。

    从那些人回答的语气和神态中判断,雪汀得到结论,她是还在廖家的。

    廖家人依然把廖迨看作是独一无二的小主子,可她雪汀,就不是了。

    雪汀想了想,她身份本就尴尬,可是,看在母亲面上,哪有人看不起她。

    如今这种若隐若现的鄙视甚至威胁的态度,自然是母亲那边有变故。

    怎么办呢?她想了想,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从智力上到体力上,应该都是没有办法的。

    也正因为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雪汀断定她在众人眼里,尤其是把她莫名其妙关在这里的人眼里,她只是一件工具而已。

    工具自有其价值,至少在某些关键时分到来之前,不会有性命危险。

    而那关键时刻,绝不会是要她来选择的,必定是由母亲作出选择。

    雪汀很有把握,美人娘爱她,不顾一切地爱女儿,所以她的选择,定然不会伤害到女儿。

    既然如此,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必做,那就等待好了。

    五岁的孩子胆小而柔顺,在提出几个问题无果之后,就安静下来,不哭也不闹。

    这令得看守她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好在这些下人们虽然有点不把她当正经主子般尊重,每天的衣食都还是最优等的。

    第三天清晨,雪汀早早于鸟鸣声中醒来。

    她有些百无聊赖,仰面睡着,慢慢数着帐顶上密密层层的花。

    然而,每天只要她在屋里,就不来主动询问的人们,这天却早早过来打断了她数花的大业。

    “小小姐,快起来吧,好好的洗脸、梳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今儿个小小姐要见娘亲了呢。”

    是骗小孩的语气,雪汀眼眸一亮,如果她没听错,她将要见到母亲。

    是她作为工具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呢,还是其实刚刚开始?

    沉吟之际,几天不见的空蝉从屏风后头抢将进来,跪在床边一把抱住她大哭:“小小姐!小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曾保护好你,让小小姐受惊了!”

    雪汀睁大果冻般清澈的眼睛,一时没开口。

    空蝉抱住她的手很温暖,她的眼泪也很炽热。

    再看,空蝉的眼角边破了,嘴角亦同样,并且有一些明显的淤青。

    雪汀小手指抚摸在她的伤处,又把空蝉的袖子向上捋开,果然,入目有鞭痕。

    “空蝉姐姐,你被打了么,怎么回事啊?”

    空蝉不着痕迹地抹泪,笑着道:“没事,只要小小姐没事就好。小小姐起来吧,咱们去见小姐。”

    空蝉也这么说,雪汀才信了:“可以见到娘亲了吗?”

    然而瞥见空蝉略做掩饰的笑容,她心里微微沉了沉:这是作为工具的开始,不是结束。

    空蝉给她梳洗打扮,一件蹙金细锦衣,霞衫裙,一个沉甸甸的金项圈镶满珠玉,外头还罩一件粉色纱衫。

    雪汀在镜子里照见自己,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精致然而夸张的装扮,忍不住腹诽:整一个芭比娃娃。

    主仆俩被带出了房间,雪汀却仍然没能看到这是个什么地方,因为空蝉抱着她,被直接塞进了一顶软轿。

    轿子是密封的,门上有金索,连空蝉都不敢轻举妄动,雪汀就不再多做手脚了。

    轿子曲曲折折,有时似乎还有向上、向下的趋势,反正雪汀压根儿认不全廖家堡,她也就不费心记了。

    倒是见着空蝉,似乎有默默记诵的意思。

    她笑道:“空蝉姐姐,没用的,别记啦。”

    空蝉一楞,雪汀以其特有的童言童语笑嘻嘻道:“有向上的路,也有向下的路,雪儿都记得了呀,就是不知去哪。”

    路况这么明显,难道是故意摆明了让人记么?故意摆出龙门阵才对。

    空蝉恍然,“嗐”的一声,抱起雪汀亲一口:“小小姐真是聪明。对,他们就是不想让咱们知道些什么,我记了也是无用的。”

    话虽如此,雪汀看得出来,她还是在努力辨认些什么,暗叹一声,也不再劝说,这就是人小言微吧。

    雪汀很快便明白了,为什么给她做这般夸张的装扮。

    ……因为,她和空蝉来到了婚礼现场。

    锣鼓,锁呐,奏出的喜乐喧闹齐天,大红灯笼,刺目双“囍”的红色海洋,鲜花铺满路。

    雪汀第一眼没能找着娘亲,却立即就于人群主位中搜索到了俞氏、齐氏,甚至还有很少露面的大舅舅廖冽,看上去面如金纸,状态很不好,却是强打精神,见她便露出笑容,向她招招手:“雪儿来。”

    不等她有何反映,立即有人上前,半勉强的将她带往了廖冽处。

    雪汀注意到,就在这一带的过程中,空蝉尽管还是随着她,当中却已经隔开了两个位置,空蝉若要上抢,决计不会是第一个就能触碰到她的人。

    雪汀站在廖冽面前,怯生生行了个礼:“大舅舅。”

    她来到这里三个月,只见过廖冽区区两三回,廖冽每次都是病奄奄的,说句话儿仿佛随时要断气,她对他有点说不出的害怕。

    廖冽今日却是极和蔼的,笑吟吟一弯腰,把雪汀抱起来放在膝头,微笑着抚摸她的发。

    廖冽身上有股终年不散的药味,甜酸苦辣臭,五味杂陈极是难闻,向着雪汀咧嘴一笑,五味中的甜味突兀浓重起来。

    雪汀被那股刺鼻甜味熏得几乎就想跳下去,然而大舅舅的一句话让她立刻忘记了其他。

    廖冽低声说:“雪儿乖,等会给你娘送嫁,要记得笑容甜甜的,祝她婚后幸福。”

    雪汀大眼睛一下子震惊得溜圆。

    她没有听错吧,祝福母亲,……祝福母亲,她要出嫁了?!

    这般盛大而隆重的排场,是为她那美人娘出嫁而布置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