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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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明哲保身

    颂生见问,点头道:“正是。半年多前,未知因何故,那位李夫人忽被贬谪失宠,携幼子隐居深山,身边只有两名随从。我景福寺深怜她母子身世,况亦属香火之份,这些时来,时常照顾。他们日常所用饮食柴炭等物,都是小寺送去的。”

    此事当属隐秘,不过南宫颐人都躺在这里了,他又是为救廖家人而受伤,即便颂生不说,廖家要想查明他的来历亦非难事。

    李姬母子住在这里,景福寺自然是受托了才进行照顾,老和尚谨慎的把这一点含混带过。

    他为南宫颐整治一番,也觉得伤势并不甚重,这才放宽了心,这南宫家的小公子,不论其处境,总是得罪不起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见南宫颐只是不醒,颂生亦不明其理,但见这孩子满身是伤,总是脱力之故,伤口不深,但也可能流了不少鲜血,是以才昏晕的,便提出首先为他裹伤送药。

    廖明廊等自无异议,暂时退了出来。

    俞氏走到庭院,却是唉声叹气,连连不绝,几次欲言又止。

    廖明廊猜到她可能是为两家的敏感关系纠结不已,因问:“大嫂,有何见教?”

    俞氏尴尬笑道:“是啊,妹妹,你看,这事可着实为难了。”

    廖明廊秀眉微蹙,问:“是指南宫小公子搭救咱们家孩子之事么?”

    “可不是。”俞氏强笑,“那南宫……那南宫……唉,那位安北国公是什么样的人物,咱们可得罪不起。”

    廖明廊微感诧异,俞氏这话,她不太爱听,但也不与其分辩,仅仅就事论事,说道:“小公子见义勇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好在他伤势不重,料应无妨。我想,可称不上得罪吧。”

    俞氏脸色越发难看,声音渐渐压低:“那位国公爷,他可是想加九锡的……咱们廖家忠于君事,你瞧……”

    廖明廊早猜到俞氏吞吞吐吐为难些什么,她甚是看不惯这种态度,仅淡淡一笑道:“不妨事的,朝廷不也是没甚言语,两边好好商量着么?”

    俞氏急道:“咳,妹妹难道真不明白?这是南宫势大,他在,朝廷……他若不在……”

    她的语音压得极低,又或是根本只是唇动未出声,只把几个字放出来,但这放出来的几个字,也足够表明她的意思。如今南宫鹫掌握大军,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别说加九锡,就是之前干出废立那等大事,也是无人敢置一辞。

    但传闻他久已重病,一旦去世,朝堂局势将变得难以预测。

    “我们廖家,自己也是事儿一堆的,况且我们和他家……朝廷的看法,一直是偏颇的。依我看,在这种时刻,咱们理该置身事外,那才是最稳妥的态度。”

    廖明廊沉吟,默然不语。

    所谓“朝廷的看法,一直是偏颇的”,说白了就是朝廷认为南宫家和廖家沆瀣一气,皇室对南宫鹫的叛逆固然无可奈何,无形中对廖家就有些迁怒,廖明廊自己,大抵就是这种迁怒之下的受害者。

    然而,她对长嫂的这种谨慎,包括大兄二兄之前一系列的抉择,一直是有些不置可否。当今朝廷势弱的弊端,可以说是积重难返,远非一朝一夕可以破解。朝中大臣、士族高门多方挟制,各种势力的平衡,才使得铁颜于风雨飘摇中,维持表面和平。

    这几年,南宫鹫的权力显然凌驾于各方势力之上,已经做到了上朝不趋,废立自如,倘使他不死,说不准铁颜帝国就要在不远的将来实现和平过渡的改朝换代了。

    南宫鹫一死,可以肯定会迎来一番紧急而复杂的势力重组,再现均衡。

    然则,这个过程中,本已势弱的朝廷应该是拿南宫家族没有办法的。

    何况,南宫家族掌握兵权的,又不止南宫鹫一人。

    他的弟弟南宫沣方当盛年,一直都是南宫鹫的得力助手,世子南宫俊早已成人,也有着不少实权,除此,还有好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

    不仅于此,南宫家还有一个出色的族亲南宫檀,此人文才武韬,据传不下于南宫鹫,只是他为人颇为低调,看似不象族兄南宫鹫那样嗜好权力。但他的实力,也同样不容小觑。

    南宫鹫不是傻瓜,他自知死期将至,却一直在催朝廷加九锡,当然是为了未来南宫家族继续进行改朝换代事业而做服务的。对此,事先必定有周密安排。

    很显然的,南宫家未必就是南宫鹫一死就失势了,各种势力与关系的权衡反而由此可能更加激烈,更加的杂乱无章。

    在这种明争暗斗的时刻,对于一个想要东山再起的家族来说,恰恰是最好的机会。

    这种机会,并不是简单的向某方面示好或者远离,而是参予其中,小心斡旋,把握局势变化,以俟机取得最大的利益和最佳的效果。

    那么,在他家小儿子是自家救命恩人的情况下,似也没有必要非去澄清关系、端正立场不可。

    做得太明显了,那就是亲近朝廷,摆明车马的冲在前面与南宫为敌。

    这种自行去做枪靶子的行为,绝非上选。

    俞氏见小姑子沉吟良久,有不以为然之色,她急了,微噙冷笑道:“你莫把事情看得忒轻,你想想,你的婚姻——”

    她的“提醒”犹未完,猛地顿住,廖明廊一张俏脸瞬时雪白。

    嫂子的意思是警告她:你可别把皇家看得低了,皇家让你离婚,你还不照样就成了下堂妇?

    廖明廊毫无血色的脸忽地微微绽开一缕笑容,那样凄艳,又有着藏不住的决绝疏离:“大嫂说什么,我就听。如今可怎么办呢?南宫小公子救了雪儿和迨儿,可不能含含糊糊就过去。”

    俞氏大喜,哪顾得上廖明廊神色有异,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急急说道:“是了,小公子这救命之恩,是非谢不可的。妹妹,我的意思,是只当你在景福寺。我……我可不晓得这回事情。我不晓得,你哥哥自也不知,那就不用到官面儿上去了。”

    廖明廊懒得再争论什么,淡淡道:“我懂得,大嫂是打算连夜回城,只当没有这事。我留在这里答谢人家,量机行事,尽量与廖家撇清关系,不必深入。”

    俞氏连连点头,随即悟到不妥,低下了头,沉重着声音道:“妹妹,不是嫂子我胆小,更不是我放你在这尴尬处境,实在是……实在是……这事儿我掺在中间着实很不方便,为了我廖家大计,只能这么办啊。”

    廖明廊似笑非笑:“小妹理会得,大嫂决定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