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徐妃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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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含黛

    武帝看着偶尔炸起的火花,缓缓摇了摇头,“我还是想行废立之事。”

    看徐勉袁昂又想说话,赶紧用手势止住了他们,“就算此事并非太子主使,你们也都看出了太子的柔弱,如此没有主见,任人进谗摆布的太子,就算继承大位,恐怕也不能长久啊。”

    袁昂心里虽急,却被武帝绕了进去,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又指望不上惟武帝是从的朱异,只能求救地看着徐勉。

    徐勉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陛下!难道您忘记了前朝父子兄弟相残的事吗?您没有嫡子,已经让天下议论,幸而太子有德行,又是长子,才勉强稳住东宫。若是废掉长子,又没有嫡子可以继承,那其他皇嗣都会蜂拥而上,再现前朝惨剧啊!”

    武帝却不以为然,“没有了太子,还有晋安王,他也是丁贵嫔的儿子。如何不能继立?”

    徐勉深吸了一口气,“恕臣直言,自古立嗣,不是嫡子,就是长子,晋安王虽然是丁贵嫔的儿子,却是三子,若立他为太子,就算其他皇嗣不说什么,曾经过继给德皇后的萧正德和流亡在外的豫章王,却不免各怀心思。”

    说着搬出了对武帝百试百灵的杀手锏—中宫之位,“若陛下执意改立晋安王,臣请陛下先追封丁贵嫔为皇后,再处斩萧正德,出嗣豫章王!”

    武帝被他气得瞠目结舌,无法答应三件事中的任何一件,只能指着徐勉,“你。。。你。。。你竟敢威胁我?我。。。来人!来人!”

    徐勉却毫不惧怕地把朝冠解下,“臣字字句句,桩桩件件,无不是为陛下,为大梁着想!若陛下不能容忍敢于直言的臣子,那臣也不必在此讨嫌!”

    说完看向冲进来的卫士,“臣当为社稷死而后己!”便要撞向殿中铜鼎。

    武帝被他这手着实惊了一下,也忘记阻拦,幸而袁昂眼疾手快,以老迈之躯挡在了徐勉身前,被徐勉撞得连退三步,才险险止住身形,“咳。。。咳。。。”

    朱异见一时除不掉太子,事情又闹的太大,万一武帝真的恼羞成怒,处死了徐勉,那成堆的政务,可就都得落在自己头上,恐怕自己也活不久了。

    所以见机行事,假惺惺地上前先搂住撞得晕乎乎的徐勉,又给袁昂抚胸口,“诶诶诶,徐尚书这是做什么?想表演铁头功,也不用拿袁将军当肉盾呐!袁将军年纪大了,万一被你撞出个三长两短,又得叫陛下破费举哀了。”

    袁昂此刻只想保住徐勉,看见朱异解围,也随着他恶狠狠地呸了一声,“诶,我说你个老东西,敢在陛下面前咒我?我还真就告诉你,等你儿子孙子都举哀,老子还活的精神着呢!”

    武帝有了台阶下,加上徐勉的话也确实有道理,就出来做了和事佬,“行了行了,朝廷重臣,怎么能当庭吵闹?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好了,都别闹了,太子之事以后再议吧。”

    三人明白这个以后再议是不会再有以后了,这才各自整理仪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各怀心思散去。

    缠缠绵绵的冷雨取代了春雪,被打湿的建康城虽然寒意稍减,却总有股黏腻恶心的潮湿,粘在人的心上,怎么也甩不掉的难受。

    而远隔千里的荆州,因地处偏南,早已笼罩着轻暖的阳光,初春和煦的微风中,浮动着难以言喻的舒泰,仿佛人也变成了正在生发的细草香花,一点点从微润的土中钻出来。

    昭佩就坐在妆镜前摆弄着青黑色的黛螺,盯着镜子里犹带睡意的丽容蹙眉,左看右看,怎么也不肯开始梳妆。

    承露看着不断作响的更漏,简直无计可施,“王妃啊,这都快巳时了,您再不画,可就该用午膳了。虽说这镜子稀奇,可也不用总盯着瞧吧。”

    承香碰了她一下,“你懂什么?这可是用天陨石制成的,连头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件宝贝呢。王爷知道王妃爱俏,所以花了大价钱弄来的,当然得好好看看呀。”

    说着朝昭佩挤了挤眼睛,“奴说的对不对呀?王妃。”

    昭佩的眉头却蹙得更紧,把手中黛螺往桌上一丢,就鼓起了双颊,“对对对,对什么对!都怪萧绎,以前的铜镜朦朦胧胧的,眉毛怎么画都好看,可如今一旦看清了,就再也找不到那种,那种,哎呀,就是那种感觉,像雾中青山的感觉呀!”

    承露听了这话,也犯起难来,“奴听不懂王妃的意思,不过王妃天生丽质,怎么样都好看的。”

    承香却想起那日远望衡山的情形,自告奋勇地拾起了黛螺,“王妃让奴试试,奴虽没读过几本书,雾罩云山还是能领会几分的。”

    说着乱拿典故来边哄昭佩,边画了一双秀雅细长的远山黛,“听闻昔日赵合德最爱此妆,不过她肯定比不上咱们眼含星辰的王妃。”说着又用沾了水的锦帕轻轻拭过,果真成了隐雾的远山。

    昭佩左右看看,很是满意,“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合德?”

    承香笑着摇了摇头,“奴虽未见过,可若合德像王妃一样眼波潋滟,恐怕轮不到飞燕做皇后。”

    昭佩被她奉承的很是舒心,又往朱唇上添了两下胭脂膏,这才缓缓起身,“王爷呢?”

    承露赶紧推着她往前厅去,“王爷一早就起来了,说是跟张绾张内史有要事商议,不过看王妃睡得熟,就没舍得叫醒王妃,只吩咐奴们看着王妃用早膳呢。”

    昭佩不满的哼了一声,“刚擦了胭脂膏子,一吃东西又该沾掉了,真烦人。”

    可是肚中到底空空,还是挣扎不过口腹之欲,坐下来略吃了两口,边吃边抱怨起来,“这么好的天,王爷倒去跟人议事,留我闷在这里,简直太没意趣了。”

    承露听出王妃又想玩乐,就先出起了主意,“今儿天气好,花园秋千上缠的珊瑚藤都开了,粉的白的红的,别提多好看了,不如去荡秋千吧。”

    昭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天天就是荡秋千,一点儿都不新鲜。”

    说着漱过口,用手帕略擦两下。就是这略擦两下的功夫,忽生想起一件新鲜的事来,“咱们把颁儿送回去之后,王参军不是送来一匹白马做答谢吗?咱们去骑马吧?快,走走走。”

    承香就赶紧去拦昭佩,“不行啊王妃!”

    昭佩就狠狠一跺脚,“为什么不行?我是会骑马的,摔不着,你就放心吧。”

    大梁不是北方蛮族,就连稍微体面斯文的男子都不愿骑马,何况昭佩这样尊贵的王妃,可承香深知昭佩爱拧着来的性子,这话说了非但没用,恐怕更要坏事。

    思索间昭佩已经提着裙子跑了出去,承香只得赶紧跟上,抱怨两句王僧辩解气,“这王参军也真是的,珠宝玉石绫罗,送什么不好,偏送这个。诶,王妃,您慢点儿。”

    承露却另有高见,“你懂什么?参军知道王妃不缺那些俗物,送这个才送到王妃心里了呢。”

    昭佩就回头捏了一下承露的脸,“真不害臊,还没嫁过去呢,就帮着姓王的说话了。”

    承露这话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可被昭佩这么一调侃,加上身边许多侍婢偷笑,不由羞得满面通红,“啊呀!奴好心帮王妃说话,王妃倒来戏弄人家。”

    说着已经到了马圈,昭佩看见那雪白雪白的神骏,就没有心思再理会承露,而是命人把马牵了出来,“快快快,来,阿白,让我摸摸。”

    那阿白看着威风,脾气倒也和顺,想来是受过一番调教,才敢献给昭佩的,所以就凭着昭佩那点儿微末的御马功夫,倒也两下就上了马,慢慢催着阿白小跑起来。

    承香承露和侍婢们难得看见这样的稀奇场面,都像看见战场厮杀一般兴奋,时而助威,时而嬉笑,脂粉香气弥漫在马场中,一时热闹欢乐非常。

    而一早就到了书房的萧绎,全然不知道这番胡闹,正跟张绾商讨着大事,“那徐勉真的以死相谏?”

    张绾叹了口气,“正是。朱异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又与太子不和,自然是站在咱们这边的。袁昂虽然忠心,却年老志衰,轻易不愿违背至尊。只有那个徐勉。。。他是个死脑筋,恐怕就算王妃出面,他也还是会拥护太子的。”

    说着试探地看向萧绎,“虽说他对王爷不错,又是王妃的亲眷,可在这种事上手软不得。此人既然生了疑心,以他的才智,恐怕终有一日会怀疑到王爷头上,咱们要不要先下手?”

    萧绎却摇了摇头,“看看再说吧,他的势力不好动摇是一回事,我也不想让昭佩伤心。”

    看张绾一副不解的神情,用食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这种事情急不得,你也知道,阿父总是要择长而立的。就算太子废了,豫章王跑了,上头还有晋安王,南康王,庐陵王,邵陵王四个,怎么也轮不到我。”

    张绾深以为然,“幸而至尊身体还好,眼下不愁时间。”

    可想起太子的仁德之名,到底还是忧虑,“不过俞三副传话回来,太子巫蛊的消息虽散出去了,可百姓久闻太子贤名,竟硬生生把巫蛊传成了祈福。如今建康城中谁家有了丧事,虽弄不到蜡鹅,有钱的也都要埋只活鹅,没钱的也要弄点鹅毛。。。甚至没有丧事的,也都在祖宗坟边埋一点儿。。。”

    萧绎的手难堪的顿了一下,这才重新落下,“百姓愚昧,不足为惧。只要阿父心里疏远了太子,他就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张绾佩服地笑了起来,“王爷所言甚是。太子虽隐约听到了风声,可至尊没有怪罪,他也不敢去辩白。”

    萧绎勾起嘴角,露出昭佩从未见过的表情,“辩白就等于承认了压胜,他又不傻,自然不会自投罗网。可若是不说,哼,阿父那么多疑,丁贵嫔又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咱们只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转念一想,又问张绾,“那个鲍邈之呢?”

    张绾拱手答道,“至尊怕太子为难鲍邈之,就把人留在自己身边了。这也明摆着是疑心太子了。”

    萧绎点了点头,“叫他把阿父想立晋安王的消息散出去,我倒要看看,亲兄弟能亲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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