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徐妃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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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梨香

    昭佩稀里糊涂地看着三个人奔出府门,只留自己一人在此,顿觉无趣,转回席间去看歌舞呢。

    她本身不爱歌舞,不过是萧绎喜欢,她也跟着看看那些花俏的衣裳,艳丽的面孔,瞧个热闹罢了。

    况且如今萧绎不在身边,她一个人坐在席上,歪着脑袋想了半日,也不明白为何下面的丝竹那样喧闹,心底却如此冷清。

    可越想越不明白,便伸手去取眼前的酒壶,谁知早被萧续那个酒鬼喝了个底朝天,不免唤起人来,“承香!承露!”

    承香承露听见传唤,一齐拥上前来,“王妃有何吩咐?”

    昭佩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好久没过瘾了,去给我拿几壶好的来,要去年埋在旧院树根下的那几坛。”

    承香却站着不动,“王妃,刚刚才说几壶,怎么又要几坛?到底是要多少?再说,奴劝您先不要沾这些东西的好,听说喝得多了不容易。。。”说着压低声音,凑近昭佩耳边,“不容易受孕呢。”

    昭佩的脸唰的红透了,抬手就给她一下,“胡说什么呢?也不知道害臊。瞧瞧,可得早点儿给你找个人家,省得一天到晚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承香这就不服气了,双手插在腰间,轻哼道,“谁想这些了?还不是王爷先想的,那天季江跟我说闲话的时候还说呢,那天王爷跟太子在东宫说话,看见一棵什么玩意儿草。。。啊,对了,叫那个,宜男草,说白了就是萱草。是太子妃又有了身孕,所以种了好多这东西,方便采摘佩戴。结果王爷是大有感慨,说什么,什么来着?”

    承露接口道,“我记得呢,是一首诗,可爱宜男草,垂采映倡家,何时如此叶,结实复含花。我当时还笑王爷呢,说这人怎么能跟草一样,又开花又结果的,谁知道竟然是那个意思,文人的典故还真好笑,王妃您说是不。。。”

    话说一半,却感觉身边的承香狠狠扯了自己一下,这才发现昭佩早已冷了脸色,忙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承香少不得替她圆场道,“嗨,就随便一首诗,能有什么意思,再说了,王爷跟王妃还年轻,何必愁这个呢?王妃想喝什么酒来着?奴婢去给您挖来。”见昭佩摆了摆手,忙扯着承露就要出门去取。

    可承露想起那日夏氏的请求,少不得觑着昭佩的神色道,“王妃,您一个人在这儿也怪闷的,正好夏夫人就在咱们旧院的旁边住着,要不,把她请来陪陪您?”

    这几个月夏氏很是安分守己,果真半步没有踏出过院落,昭佩本也是无聊,私心里确实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跟萧绎虽说一直和睦恩爱,可萧绎是个男子,不是什么都能说的,承香承露呢,到底出身不同,偶尔嬉闹几句尚可,真要促膝长谈,那是没可能的事。

    又想起这夏氏正值年轻爱玩儿的时候,一直憋在那小破院子里,怪可怜的,左右萧绎已经出门了,也不怕二人撞上,就微微点头,“既然这样,就让她来陪我喝两杯好了。”

    承香承露忙答应着出了门,可挖酒请人都不是立刻能回来的差事,这里昭佩依旧无聊地转着酒杯,对着下头的舞姬发起了火,“跳的什么舞,扭扭捏捏的,怪不得看得我不舒坦。下去,把上回跳的那个剑舞换上来。”

    湘东王宫里就属昭佩的话最管用,舞姬们岂敢不从,赶紧躬身退下,再换了劲装长剑,英姿飒爽地上来。

    这剑舞虽说矫健了不少,可到底也是舞,依旧走的是柔美一路,昭佩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头正渐渐往桌上倒,却被一声娇呼唤回了神。

    抬眼看时,却是随着承香承露进门的夏氏被明晃晃的一片长剑吓得倒退了两步。

    昭佩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夏氏眼中的惊怕,不由嗤笑起来,“瞧把你吓的,我还能砍了你不成?”

    说着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坐到我旁边来。”

    看那夏氏抖抖索索地绕到了阶前,却不敢坐到自己身边,昭佩心里更少了对她的敌意,倒生出一种猫逗耗子的乐趣来,“怎么,怕我杀你?哼,我呢,是个讲究礼数的人,就算看不惯谁,也不会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唉。。。难免要麻烦些,吕后的人彘就很不错。你觉得呢?夏夫人?”

    那夏氏出身诗书之家,非但父亲是个连弓箭都拉不开的儒臣,母亲更是温婉的小家碧玉,何时见过此等场面,又听见人彘两个字,更是欲哭无泪,真像被压在猫爪下,骇得半死不活的耗子一样。

    当下双腿一软,跪在了阶前,“王妃,妾身冤枉啊!妾身,妾身从未踏出过院门半步,连房门都少出。。。您就当没有妾身这个人,您饶了我吧!我愿意不做夫人,做婢女侍奉您,饶了我吧!呜呜呜。。。”

    昭佩本来是跟她开个玩笑,谁承想把她吓成这副模样,不禁出乎意料之外,还有些滑稽,周围的侍婢们熟悉王妃性情,见了夏夫人的形状,也都悄悄掩袖笑起来。

    等夏氏听见窃笑声,抬起头来,竟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迷茫小脸,看得昭佩也笑起来,“行了,别哭了,过来吧。”

    承香就赶紧上前给昭佩的酒壶装满,承露忙去扶夏氏起身,半推半按的将她扶到了昭佩右侧的席位上,“夏夫人请坐吧,可千万别怕,我们王妃是跟您闹着玩儿呢。”

    夏氏也不敢再哭,抽噎着抹了抹眼泪,侧着身子半坐在案前,仍旧微微朝着昭佩的方向。

    昭佩不免瞪了一眼下头的舞姬,“看什么看!夏夫人也是你们随意看的吗!还不跳?”

    眼见得舞乐又起,这才看向夏氏,“你这是做什么?不看歌舞,倒瞧着我。”

    夏氏瑟缩着低声道,“妾身,妾身昔承家训,自入湘东王宫,从不敢想魅惑主上,只求常能侍奉主母,只是主母一向事忙,无暇召见妾身,妾身,妾身今日得见主母,一心敬慕,是而不闻歌舞。”

    可惜下头丝竹之声正盛,早压住了夏氏蚊讷般的细声,昭佩听得断断续续的,只大概听出是一些奉承自己的话。

    可这夏氏也未免太娇弱了些,说个话都小的听不清楚,昭佩心里一急,伸手扯住夏氏,就把她拽了过来,夏氏这回还没来得及惊叫,就听见昭佩不耐烦地声音,“行了,坐近点儿咱们好说话。”

    说着自己倒了一杯饮下,又给夏氏倒了一杯,“会喝酒吗?”

    夏氏家教森严,几时沾过这些,当下就连连摆手,“不不,妾身不会喝,还是让妾身为王妃斟酒吧。”便要去取酒壶。

    昭佩却将酒壶往前一推,就推到了夏氏够不着的地方,“我亲自斟的酒,你敢不喝?”

    夏氏被话里的冷意惊得浑身一颤,抖着手举起了酒杯,“谢王妃赏赐。”说完一咬牙,仰头喝了下去,却被呛地涨红了脸,掩袖咳嗽不止。

    昭佩被她那副好似喝毒药的神情举止逗乐,顿觉心情舒畅不少,笑得花枝乱颤起来。夏氏抬起头时,看到的就这是这么一张笑靥。

    她自小被父母管束得严厉,行动举止,一丝一毫都不得稍有差错,否则必遭责骂,从未见过如此放纵开怀的笑颜,一时倒真像看见暖风吹过海棠花丛的昳丽情景。

    昭佩看她傻傻地瞧着自己,笑着问她,“你又看我做什么?”

    夏氏回过神来,忙侧过头去,“妾身在想,王妃生得真是好看,难怪王爷对您情有独钟。”

    昭佩生平不爱听奉承话,可唯独喜欢两句,一是夸自己生得美,二就是萧绎喜欢自己,所以夏氏误打误撞,这话算是奉承到昭佩心里去了,喜得昭佩拉住她的手,“你倒会说话,不过依我看,你被酒呛着的样子更好看。”

    这话分明就是取笑了,连承香承露也跟着笑了起来。

    夏氏虽羞得满面通红,也不敢反驳昭佩,只能低声道,“是,幸得王妃喜欢,以后妾身一定多呛几次。”

    这话更是可笑,却又显出几分赤子丹心来,这下连昭佩也觉得奇怪,“我这么戏弄你,你难道不恨我?”

    夏氏将头埋得更深,嗫嚅着摇头,“妾身知道的。。。王妃是,是很心善的。。。从前在家里,以父母至亲,都还常常责打妾身。王妃与妾身非亲非故,却给妾身吃好穿好,百般照顾,妾身要是再怨恨王妃,就真是没有良心了。”

    又顿了顿,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说,“还有,王妃,王妃从来不逼我读书写字的,在家的时候,每天要写一百张字呢,还是在这里好。。。”

    “你真是,真是,哎呀,我都不会说了。”昭佩这下真是笑得前仰后合起来,“不过呀,王爷最喜欢诗词歌赋,你还是不要把这些落下了,以后也好讨他的欢心。”

    夏氏微微仰起头来,一双桃花眼认真地看着昭佩,“本来不该这样说,可妾身从心底里不想讨王爷的欢心,只想讨王妃的欢心。”

    承香在一旁笑道,“王妃快别逗夏夫人了,瞧瞧,为了不读书写字,这样的话也往外说呢。教王爷听见,不得气的把夏夫人赶出去。”

    昭佩却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可真懂事,我也不舍得把你关起来了。这样吧,以后王爷不在家了,我就派人叫你过来玩儿。”

    夏氏见得了主母欢心,自然高高兴兴,说话的声音都高了些,“是,多谢王妃。”说着竟自己又喝了一杯下去,这回虽然脸有些红,到底没再呛着了。

    抬头看昭佩时,昭佩却已经凑了过来,“身上什么味道?怪好闻的。”

    夏氏忸怩着微笑起来,“是雪梨花的香气,上回王妃说我身上味道太呛了,我回去之后就换了这个,王妃喜欢就好。”

    昭佩随口一问,听见是这么普通的香花,就不再提了,又说些从萧绎那儿听来的奇闻异事,夏氏则数落着从记事起家中的乐事苦事,你一来我一往的,竟渐渐倒空了一坛酒。

    虽说这样清淡的果酒不怎么碍事,到底还是很能勾起睡意的,二人的声音便都越来越小,倒在一处睡了起来。

    只可怜侍婢和下头的舞姬们,也不敢上前惊动二人,只能依旧站的站,跳的跳。

    萧绎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乱糟糟的场面,等挥退了舞姬,走到近前时,却见昭佩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一个蓝裳的丰盈女子脸朝下压着她半边身子,顿时心疼不已。

    当下唤来几个侍女,自己拎着夏氏的后领子就把人扔给了她们,“这么胖,也不怕压坏了王妃,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这又是什么人?”

    承香本来看萧绎忽然回来,生怕他瞧见夏氏,出了什么差错。此刻瞧见萧绎没拿正眼瞧夏氏,心底窃喜,忙示意几个人把夏氏扶回去,这才对萧绎道,“是才过门不久的夏夫人,您还没见过呢,今日王妃高兴,把她叫过来一起喝了两杯。”

    萧绎已经把地上的昭佩抱了起来,正要转身往寝房走,听见这话,不由语重心长起来,“以后少叫她来见王妃,一看就不懂事,在主母面前喝醉不说,还压着,真是的。你也是,昭佩本来就体寒,吃药都吃不好,你们还放她在那么凉的地上躺着,等我有空了,看怎么收拾你们,下去吧!”

    承香见他转过身去,对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却不料萧绎又回过身来,吓得她忙垂首站好,萧绎对她扬头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熬解酒汤!”这才抱着昭佩进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