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徐妃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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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海棠

    如此郎情妾意的过了大半年,萧绎也算春风得意。

    只是九月里成景俊,裴邃分别攻下了魏国的睢陵,寿阳,萧绎开始渐渐接触官场军务之人,有时便忙了些,归家渐晚起来。

    这日昭佩看他到时辰还不回府,便不再空等,先用起饭来。

    吃到一半,萧绎才满面风尘地回来,也不顾仪容,擦了手脸就先坐到昭佩身边,取了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昭佩看他模样,自是心疼,等萧绎用了一碗饭,这才开口问道,“夫君,你这一大早就出门,忙到现在,到底是往哪里去了?”

    萧绎叹了口气,“到菜市上去了,本来想看看百姓的生活,可谁知,唉。。。”

    便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本以为大梁接连取胜,百姓自然丰衣足食,没想到京城粮价大涨,许多贫民已经连米面都买不起了。我问了一圈,原来壮年男子都从军打仗去了,只剩些妇孺老弱看守田地,许多都生野草了。”

    昭佩闻言亦生怜悯之情,“眼见着百姓受罪,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啊,何不多做救济呢?”

    萧绎点点头,“话虽如此,太子却早就在做了,如今东宫众人都节衣缩食,省下来的衣食都拿去救济了难民,可惜咱们消息不灵通,这会儿才知道,看来阿娘说的不错,还是得多走动,多结识些人才好。”

    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知道刘孝绰吗?号称彭城才子的那个,沈约活着的时候,他还曾与沈约比过高低呢。”

    昭佩想了想,“啊,好像听人提起过,这人如今年纪不小了,听说幼时都叫他神童呢。有一首流传很广的咏素蝶,好像是他写的,”说着吟诵起来,“随蜂绕绿蕙,避雀隐青薇。

    映日忽争起,因风乍共归。出没花中见,参差叶际飞。芳华幸勿谢,嘉树欲相依。”

    萧绎微笑,“就是他,如今在东宫任职,这次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此人心性很高,仕途却不大顺畅,如今有意结交我,我也能借他多了解些东宫的事,虽说我对长兄做太子心悦诚服,可多留意总没坏处,是吧?”

    昭佩不懂这些官场的人情往来,更不想懂,只觉得这什么刘孝绰身在东宫,却来私下结交湘东王,未免人品有欠,可不好直说,就附和了两句,“话虽如此,你下回出门可要跟我交代清楚了,也免得我在家里忧心。”萧绎正宠着她,当下爽快应了不提。

    萧绎有些野心本是好事,男儿家总要建功立业,不能成日窝在家里围着女人的裙子打转,那样的人也配不上自己。

    可太子为人清净,德高望重,向来是众人最尊敬佩服的,萧绎也说对他拜服,可私下里却打听起东宫的动静来,未免有些过头。如此思来想去的,便有些隐忧。

    可她虽然年纪长了,率真的性子却未变,到底说了两句话,转眼又忘得干净了。

    等回过神来,见萧绎正盯着她瞧,脸上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昭佩,你很喜欢海棠?怎么总不见带别的花?”

    虽说已做了许久夫妻,昭佩被他一瞧就脸红的毛病却没改,此时被他这样近的凝视,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怎么了?夫君不喜欢吗?”

    说着小女孩心性上来,嘟起了嘴,“其实啊,就因着不想总去打理花草,这花儿颜色艳,又泼实得很,折几杆花枝,随便往土里一埋,随便交给下人打理就行。现在知道了吧,你的娘子就是个懒猪猪。”

    又怕是萧绎厌倦了鬓边一成不变的海棠,忙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那,那我以后带些别的?芙蓉?芍药?杜若?”

    却见萧绎绷不住笑出了声,拧了一把她的小脸儿,“还猪猪呢?浑身上下也摸不出三两肉来。好了,看把你吓的,我又没说不喜欢,”说着压低了声音,“猪猪啊,其实我出门的时候给你带了礼物回来,一起去瞧瞧?”

    昭佩这才明白萧绎是存了心戏弄自己,气得狠狠推了他一把,“不许叫我猪猪!讨厌啊,今晚床上没你的位置啦!”

    萧绎就去挠她,“好啊,把你惯的无法无天了,猪猪敢欺负主人了,看怎么收拾你。”

    等两人终于嬉闹着出了房门,却见门前原来一整片嫣红的秋海棠被锄去了大半,全插上了各色海棠花枝,光是昭佩眼前扫过的一丛,里头就有粉白,浅紫,大红,浅桃,红粉五六种颜色,芳菲过处,直欲迷眼。

    昭佩看得双唇微张,“这,这,刚才进门的时候外头还好好的呢?怎么一转眼就,就。。。。这么多颜色,好几样我都从来没见过呢。。。”

    说着撞上萧绎带笑的眼眸,一时竟按捺不住心中感慰欣喜,也不管四周还有下人在,抱住萧绎就亲了一口,“夫君,你真好。”

    萧绎虽说红了耳根,面上还保持着一贯神色,“咳咳。。。那以后还欺不欺负这么好的夫君了?嗯?”

    昭佩任由他环住了自己的手,靠在他肩上看满目芳草,“真是恶人先告状,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又点了一下他的心口,“谁知道这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不过你都这么用心了,我就勉为其难,每天换一种颜色戴好了。”

    却被萧绎捉住了双手,“碰了我的心,就永远在我心里了,里面装了什么不是自然一清二楚?”

    昭佩懂事后,身边常见到的男子不过萧绎一人,偏生他又是难得的俊秀知心,如今得了这一句话,心内砰砰乱跳起来,只当做海誓山盟,反复品了几遍,牢牢地记着了,才笑着颔首,“你可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萧绎搂紧了怀中佳人,“永志不忘。”

    萧家这几个兄弟都多少像当今天子,虽说重情,却也滥情,如今连年纪最小的武陵王都开始纳妾,只有自己的夫君,只有自己的夫君。。。

    昭佩想着回抱住萧绎,只觉得上天将世间的运气都赐给了她,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这里正感动地双眸含泪时,却听萧绎缓缓开口,“咱们是秋日种上的,等明年,明年的春夏之交,就能发的满庭芳了,到时候我亲自为娘子簪花,如何?”

    昭佩浅浅地勾起嫩红唇瓣,“总没个正经时候,传出去不叫人笑话死才怪呢。”

    萧绎便拿前朝事说起话来,“簪个花而已,也分什么正经时候吗?正经那是给外人看的,对着内人正经的怕不是傻子。”

    说着搂得更紧,“难道娘子不曾听说过?张敞画眉,铁面柔情,可比咱们过分多了。还是娘子也想画眉?这个倒不用等,即刻就行。”

    昭佩见他又要动手,忙在怀里扭拧过身子,“哎哎哎,别别别,我的湘东王呀!您千万别。就您这手艺,还画眉呢,怕不是要画个大花脸来。”说着趁萧绎不备,两手一推就跑开去了,撩动得萧绎也没了顾忌礼仪,竟就在庭院内追赶嬉闹起来。

    见此情状,本来伺候在身边的下人们都识相地退开,躬着身子站到了能听到传唤,却看不到内庭的地方去。

    承香承露两个是昭佩的陪嫁,姿容气度都不算低,在寻常人家大抵都会被收做通房,虽说因着萧绎专情,二人还只是侍女,在下人中也算半个主子,便不似他们小心谨慎,低声笑着碰起头来,“你瞧,王爷跟王妃多好啊,真是羡煞我也。”

    承露接口道,“唉,好是好的,可眼见着圆房都快一年了,王妃也没动静,我就怕阮修容不高兴。”

    承香撇了撇嘴,“小小一个修容罢了,也敢来找王妃的麻烦?瞧着吧,就咱们大人的身份势力,有他们求王妃的时候。其实要我说,王爷这么规矩,未必不是忌讳着徐家。不过管他因为什么呢,咱们王妃过得舒心,咱们也就舒心了。”

    这里本来是无事闲聊,说的不过有口无心的闲话,可到底没有太背着人,当下就有那好事的想讨赏的下人听了去,自然悄悄地传到了阮修容耳朵里。

    这阮修容虽说是个小心眼爱记仇的,可在大事上还是很分明的,一时半刻只作不知,幸而并未闹出什么事端。

    这么稳稳当当的,终于又过了一年。

    只是第二年的春末,萧绎到底没能为昭佩亲手簪花。

    倒不是花出了什么岔子,而是萧绎又寻到了建功的机会,三月底便离家,随着太子萧统到义西去了。

    若问是什么机会,却并非好事。

    这两年虽说连败魏国,吞了不少土地,可天公却总不作美。或许造的杀孽太过,大梁总是旱情不断,加上战乱中的无边尸骸,若稍有处置不到的,便又横行起瘟疫来。

    义西就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大旱裹着瘟疫而来。去年的冬麦就已经欠收成,今春到了三月里还不见半滴水下来,用来浇地的河呀溪呀,自然见了底。种下去的春麦才露了个头就枯得枯,干得干,不成样子。

    加上水井又出了问题,全村老少病得病,饿得饿,为了生路,能动弹的都背起包袱,逃往他乡避难。

    可义西将近二十个村庄,人口田地都不是小数目,如此下去,难免出乱子。

    太子萧统生性仁孝,爱民如子,一听这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当下就入宫请旨,亲自到义西赈灾。

    萧绎虽说不想离开昭佩,可架不住阮修容一再相劝,只能听母亲的话,也请旨跟着去往义西“长见识”。

    且先不说那一路风餐露宿,颠簸受罪的萧绎。可怜昭佩一人在家,也是忧心忡忡。

    承香承露进来伺候梳洗时,见到的便是自家王妃披头散发,对着窗外两眼空空的模样,叫了数声也不应答。

    承香多得昭佩喜爱些,便大着胆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王妃,王妃?”

    昭佩猛地回过神来,看清是她们两个,又失落地垂了手,任承香承露梳头擦脸。

    承露见昭佩失魂落魄,不禁劝上两句,“王妃,您这样天天恍惚着也不是办法呀。王爷少说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回转呢,要是见您又瘦了,肯定该怪罪奴了。”

    昭佩被她絮叨烦了,脸色更不好看,“你懂什么!要光是旱灾也就算了,还有瘟疫呀,那是闹着玩的吗?搞不好。。。呸呸呸!都是阮修容,世上哪有撺掇着自己儿子去冒险的母亲。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着呢,偏就她眼皮浅,我又不好太跟她反着来,否则半步也不叫夫君走的。。。”便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承香赔着笑为她簪好金钗,“王妃何必动气呢?王爷吉人天相,自然平安归来。”

    又忽然凑近了低声道,“王妃,说不准是好事呢,奴听说呀,这夫妻平日若好得太过了,不容易有子嗣的。等王爷回来,小别胜新婚,到时肯定一下子就有了呢。再说了,生气伤身,王妃有那功夫,何不翻翻医书膳册,看看有没有那样的方子,咱们也鼓捣着调养调养,好做准备呀。”

    一番话入情入理,说得昭佩非但消了气,还脸红起来,赏了承香一个爆栗,“你这婢子,就会油嘴滑舌,哪天就叫你变哑巴。不过嘛,最后几句还是有点道理的,好,今儿咱们就开始,不过不能只准备我的,夫君这一去肯定劳累。。。”

    承露学聪明了,抿嘴一笑,“是是是,王爷的自然也得赶紧备上。”果然也得了轻轻一下在脑门上,主仆这才算平息下来,商量着翻书研膳,打发时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