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离殇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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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战_三十二、间隙(2)

程慧心一番话令江南恍然大悟,他就知道仅凭那一份针砭时弊的文章,即使能够让爱面子的委员长下令放人,可戴笠绝不会善罢甘休,原来他们已经掌握了更有价值的人。

军统局顺藤摸瓜,根据《山城记事》找到了秦晗头上,出其不意的逮捕行动令秦晗毫无招架之力,只得束手就缚,然而和他在一起的那名年轻男子却得以逃脱,依程慧心所说,那名男子姓王名泽端,是不久之前才来的重庆。

程慧心虽焦灼万状,然而尽力把自己与共产党摘开,不乏闪烁其词,只把自己说成个爱上共产党人的普通护士,甚至是最近才得知秦晗和王泽端的身份,但是一个普通护士又如何对他们的事情知之甚详。虽然疑点重重,江南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向来不愿深究此种问题,对方是坦诚相待,还是避重就轻都不是他要计较的。

眼前这个一身杏黄,波浪大卷的时尚女郎知性优雅,除了偶尔透露出的急躁和担忧外与淞沪战场上那个心思单纯澄澈的白衣天使几乎难以拼合在一起,江南无法不慨叹时光催人,尤其战争岁月,兵荒马乱,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又何止程慧心一个,言小真,易谨之,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肖靖轩,不知所踪的谢启洋,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也好,庸庸碌碌的平头百姓也好,无一不挣扎在这乱世洪流之中,或沉或浮,或随波逐流,或逆水行舟。

程慧心离开时,江南目送她袅娜的身姿翩然远去,亮眼的杏黄给雾气蒙蒙黯淡无光的城市增添了一抹暖色,似乎也给久久不曾沐浴阳光的心房送入一缕光明。原来不论时局如何艰难,政局如何龌龊,总有人前赴后继的追寻希望,如无畏的飞蛾,如不死的夸父。

“秦晗在四处?”江南不冷不热的语气最叫陶野受不了,偏他此时不知除此之外还该用什么样的口气来与陶野交谈,他实在不愿把“忘恩负义”这个词用在陶野身上,但是仅“政见不同”似乎又不能解释陶野的疯狂。

陶野愣了片刻,清雨去接江南回来的那天正是秦晗被捕的那天,戴笠把秦晗交给四处审讯,命陶野将功折罪,务必从秦晗口中得到有价值的情报。陶野一面感激党国的信任,不择手段的对付秦晗,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希望能够借此减轻江南的罪责,另一面他又担心江南知晓此事定会百般阻拦,故而命手下人严格保密,不许透露一丝一毫的讯息出去。

不料百密一疏,在他眼中一直纠缠秦晗不放的小护士程慧心不过是个犯了花痴的小女子,随意审问两句就放了,消息却就是经她之口透露给江南的。

“没错,不然你以为局座怎么会轻易放了你。”陶野语气不善,自打这次从上海回来,两人关系就不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仿佛一块无瑕美玉裂了一条缝隙,玉仍是好玉,可再寻不回往日的风采。

江南心道果然如此,如若不是有了秦晗,恐怕此时他还在审讯室里与沈长远周旋。

“陶野,他可是你的……”江南语气软了下来,陶野和清雨之于他

总是与旁人有些不同的,他即使不满,也做不到撕破脸皮。

“救命恩人是吗?”陶野不等江南说完,无礼的打断了他,“你已经强调了不止一次。”

江南无话可说,两人一时陷入了微妙的静默中。陶野觉得自己委屈,先不说他并不想让对手搭救,就是此刻严刑拷问秦晗,不还是为了江南,他不期朋友能够了解他的苦心,可为了个外人如此冷言冷语,叫他惶惶无措,自幼以来,虽然少不了争辩,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谁也不会较真,可眼下明显不同,已不是兄弟间的磕磕碰碰,而是两人信仰的冲突和博弈,所以陶野不肯低头屈服,江南亦不愿退让。

“我求你救他。”半晌无言之后,江南的话令陶野震惊无比,他瞪大了眼镜看着江南,似乎从来就不曾真正认识这个人般。

江南何曾求过人,他从来高高在上,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郎何时说过一个“求”字,他的经历不允许他说,他的骨气更不允许他说,往日没有说过,今后更不会说,然而现在,他竟为了秦晗开口求人。

陶野久久的看着他,像是探究眼前这个面目苍白,带着三分恳求七分决绝的人是否还是他认识的江南。

“靠!”良久,陶野才吐出一个字,他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实木的桌子极为厚重,上面的杯杯盏盏叮叮当当碎了一地,碎屑迸溅到二人的脚底。

书房的动静太大,以至于惊动了仆人们,张妈刘妈纷纷跑过来查看情况,门没有锁,她们很轻易的就闯了进来,看见两位少爷都铁青着脸,尤其是陶少爷,怒火冲冲,一地的玻璃渣子踩在脚底下咯嘣咯嘣的。

“少爷们这是怎么了?”张妈大着胆子上前询问,她在杨家待的时间比江南还要久,从来没见过两位少爷这么翻脸,心里颤颤的。

“滚出去!”陶野吼道,素日里他对待下人也算和气,今天如此实打实的呵斥还是头一遭。

张妈刘妈被唬的一愣,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动弹,陶野见她们还不离去,心头火气更盛,指着她们喝到,“还不快滚!”张妈反应过来,推着刘妈匆忙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亏的杨汉辰在清雨和小真的陪同下在花园散步,才没有惊动他老人家,否则看到两个孩子这样不知会生多大的气。

房间恢复了沉闷的寂静,陶野发现江南耍赖还真是有一套,只要静静的站在原地,不说话也能让人不容忽视。

“你应该知道还有一个跑掉的的吧。”陶野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可眉眼之间全是嘲弄的神情,一如面对那些共产党。

“王泽端?”江南疑惑不解,陶野无端的提起另一个逃走的人是何用意。

“王泽端?”陶野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似是品味,似是讥讽,“说不定是个假名字呢?”

江南眉心一跳,一股不详之感涌上心头。

“说不定他其实应该姓谢呢!”陶野看着江南,他的神情一一落入他的眼镜,只见江南听闻“姓谢”猝

然转头,陶野感到两道冷锋向自己袭来,险些打了个寒战。

“又说不定他就是谢启洋呢!”陶野继续说,好像不看到江南大惊失色的样子就不甘心般。

“你说什么!”江南揪住陶野的衣领,仿佛要把他看穿,他的额上青筋暴起,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愈发可怖。

“秦晗与谢启洋你只能救一个,自己选吧。”陶野不躲不闪,故意的抛出一个难题,能够看到江南左右为难的模样,他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原来那日在秦晗家的年轻男子竟是谢启洋,秦晗起身开门之时为了以防万一他就躲到了卧室,不成想门口果然传来了秦晗挣扎的声音,接着便是零零落落的脚步声,他在逃跑之时被发现,由于对方反应不及,才得以脱身。

“两个我都要救!”江南斩钉截铁的说,他揪着陶野衣领的手还没有放下,陶野被扯的有些窒息感,但他强忍着不说,狠狠的瞪着江南,两人哪里像是兄弟,分明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好啊!”陶野冷笑起来,“换一个说法,谢启洋,秦晗,……我,你只能救两个!”

江南的手突地一颤,直到陶野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他才想到原来之前要陶野救秦晗也好,启洋也好,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安全,怨不得陶野愤怒,这简直和直接告诉他兄弟朋友背叛了他没什么两样。

如果秦晗启洋他都要救,那么陶野怎么办,戴笠令他将功折罪,并非戏言,要是经他之手救出秦晗无异于把他推入火坑。

“江南,你怎么了?”陶野的声音忽的急促起来,豆大的汗珠从江南的额角渗出滚落,手颤抖的厉害,不能再揪住陶野的衣领,仿佛受了凌迟之刑,皮肉被生生割掉,骨头被撕裂,万箭穿心似的疼痛灌入全身,瞬间脱力瘫软在地,陶野伸手去扶,却挡不住他的下坠之力,两人一起跌倒。

陶野已明白江南是毒瘾犯了,除了硬抗挨过这阵外别无他法,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帮不上忙。

江南在地上打滚,甚至用头触地,可都缓解不了身上的疼痛和别样的痒感,如同千万只蚂蚁在骨头里穿行,感觉得到却摸不到,异常难耐,如果现在有支海洛因摆在面前,他未必能够忍下这样的痛楚。

“出去!”江南雪白的嘴唇颤抖着迸发出两个字,就像方才陶野呵斥张妈刘妈一样。

“不行!”陶野断然拒绝,被毒瘾折磨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何况江南这么骄傲的人,很可能不甘受折磨而……

“出!去!”江南从牙缝里挤出的词,在陶野听来刺耳非常,他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平日江南毒瘾发作时或是清雨在,或是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他正儿八经的看到是第一次。

“出去!”有一双冰凉的手拉住了陶野的手,不由分说的把他拉向门外,陶野想要挣扎,却看到来人是清雨,顿时失了力气般任由清雨摆布。

“他不想我们看到。”门外清雨淡淡的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