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轻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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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怪丫头

    月光中,那人就静静坐在屋檐之下。

    瞧着玲珑瘦削的背影,是位女子无疑。

    她身量略瘦削单薄,隐在暗处的容貌并未显露,黑缎般柔软的长发就随意的落在肩侧,雪白的衫摆如一席清流铺散而开,在黯淡的月色中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冷寂。

    空荡荡的院子没有一星烛光。

    她就一个人坐在半是黑暗,半是朦胧的夜幕中,安静的如同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

    还有两天,便是满月。

    每到这个时候,有人的心情总会不太好,脾气也就更怪了。

    所以叶小蝉尽量放轻手脚,矫健的步伐沿着丛丛瓦片起伏掠过,灵活的像一只夜晚出游的野猫。

    一阵清风泠泠吹过,风竟是淡青色的。

    风当然是没有颜色的,是随风而来的叶小蝉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薄纱裙衫,在风中飘逸。半透裙裾未没膝间,坐在檐上的她探出头,一双修长的腿则随着口中哼的小曲节奏轻快的摆动。

    “呐,怪丫头,怎么又不点灯。”

    欢声笑语惊扰了眉目隐在暗处的女子,她还是一动不动,只用极为动听却不带半点温度的声音淡淡道:“是你。”

    叶小蝉微笑着,纵身自屋檐处轻幽幽落下。

    她已重新梳洗过,除去了一身酒气,恢复了女孩子的装扮。

    她不肯好好走路,而是一蹦一跳过来的,发髻上系着的翠色丝带像两只彩蝶在空中跃动飞舞。

    “是我,几日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她古灵精怪的挤着眼睛,笑得还是一样甜,娇俏可爱的容貌经过简单的打扮后更显标致可人。

    她三步并两步跳到女子坐的地方,刚想伸手去拍她的肩,女子突然警惕的回过头,把叶小蝉吓了一惊。

    在冷漠的目光中,叶小蝉讪笑着,伸出的手转而刻意的落在自己后脑上。

    “不好意思,我……我习惯了。”

    笑容带有几分傻气,还有些反常的腼腆。

    而叶小蝉的出现倒是并未对女子的情绪有半点影响,而连刚才因为戒备产生的零星注意力也很快从叶小蝉身上离开。

    叶小蝉却松了口气,在对面坐了下来。

    “你又来做什么,上次说的话你是不是忘记了。”

    女子语气寡淡,话问得心不在焉。

    叶小蝉嘟了嘟嘴,似有些委屈。

    “什么嘛,你好不容易才有了我这一个朋友,若是以后都不许我来,那你的日子得过的多无趣。”

    人,并不是因为有趣才活着的。

    女子的反应随意而冷淡,似乎并不在意叶小蝉说了些什么,叶小蝉则东张西望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怜儿呢?”

    “不知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女子忽然起身,款步走下台阶去,走到了月光中。

    她的容貌终于完全显现清楚……

    在朦胧的光晕下,苍白的肌肤显得很不寻常,准确的说是带了几分柔弱的病态,有些血气不足的样子。

    但每一个人见过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相貌生的极美,而且是那种令人过目难忘的独特。

    而最特别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不同于常人黑或褐的眼瞳,她的瞳色是完全黯淡冰冷的灰,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像是被什么漂过,褪了色的一种灰蒙,没有生气。

    大概是受异样眸色的影响,这双眼睛竟像是完全失去了光彩,尤其是像此刻失神的她,甚至看起来和瞎子差不多。

    但当她对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产生兴趣的时候,这双眼睛中便会神奇的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魔力,就像是沉睡的灵魂突然复苏,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叶小蝉曾见过的,她甚至觉得若不是领略过洛玉影的另一面,她很可能会错过结识这个朋友的机会。

    从相识开始,叶小蝉早已在心中将洛玉影当做可靠的朋友,但如今半年过去了,洛玉影却似依然没有与她交朋友的意思。

    洛玉影是个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她曾对叶小蝉说过,她不需要朋友。

    可怎么会有人不需要朋友呢?

    叶小蝉听不明白这话,最后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

    她并不是不需要朋友,而是也许她从来没有过朋友。

    从未拥有过,不明白其中的好处也是必然。

    所以她做了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她要成为洛玉影的第一个朋友。

    叶小蝉总觉得看似不近人情的洛玉影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冷漠无情,否则她便不会收留无家可归的怜儿了。

    怜儿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乖巧机灵,十分讨人喜欢。

    这世上有太多孤苦伶仃的人。

    她是如此,怜儿是如此,也许洛玉影也是如此。

    没有人知道洛玉影是从哪里来的,她似乎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一直独居在这所僻静的院落里。

    喜欢热闹的叶小蝉会对这样孤僻的人产生什么莫名其妙的友谊,看似很难相信,但事实便是如此。

    叶小蝉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会到这里来看看。

    自从江轻鸿离开后,她一直在追寻,追寻一个可以让她的心感受安定的理由。每当她来到这里,看见洛玉影孤独的影子,她甚至有种看到过去自己的错觉。

    即使她们是那么不相同。

    在叶小蝉心目中,这个大概就叫做缘。

    正如江轻鸿遇到了她,而她遇到了洛玉影……

    她当然没有自不量力到以为可以改变什么,她只是偶尔来坐坐、说说话,不管洛玉影的态度如何,置之不理也好、心不在焉也好、冷漠抗拒也好……她都不打算放弃这个认定的朋友。

    两人并肩站在院子里,一同听着隐约的风声。

    许久。

    “出了什么事。”

    洛玉影竟难得的主动开口,甚至让叶小蝉有些受宠若惊。

    与她的主动热情不同,洛玉影主动问过她的事还是第一次,所以她先愣了一下。

    洛玉影又立刻淡淡道:“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

    叶小蝉仿佛才从纠缠的思绪中抽神出来,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似乎经过努力平复的冷静口吻说了一句话。

    “我只是想来找你说说话,他……他回来了。”

    他是谁。

    洛玉影没有问。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些十分重要的存在。

    直觉告诉她,叶小蝉口中的那个“他”一定很重要。

    她还是继续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直到叶小蝉平静而复杂神情再次发生了变化,还是往常一样笑容,却夹杂着不常见的忧郁之色。

    “他终于再次出现,其实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这辈子再见不到他,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是你的情人?”

    “不,他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微笑的神情很淡,却充斥着幸福的轮廓,明动的双眸间浮出不符合叶小蝉稚气模样的成熟。

    她强调道:“比情人还重要……”

    “那他还会离开吗?”

    忧郁转而隐藏,她摇了摇头,含笑的眉眼倒写满自信。

    “不知道,不过这次我绝不会再放手,一定会牢牢抓住他的。”

    “何必呢……”

    洛玉影的感叹声很轻,听起来却似伤感。

    “嗯?”

    “跟我来吧。”

    黝黑的长廊曲折,光线很暗,叶小蝉不得不放慢脚步,跟在洛玉影身后。

    “等一下。”

    她忽然叫了一声,然后匆匆推开手边的门,钻进了屋子,片刻后端着烛灯跳了出去。

    洛玉影显然忘记了别人并不像她,是不习惯在黑暗里走动的。

    叶小蝉一边翘着脚将挂着的灯笼点起,而后主动挽住了洛玉影的胳膊。

    “现在可以了。”

    洛玉影看了一眼挽在臂上的手,竟一反常态的没有再拒绝她的亲近,只道:“走吧。”

    这是走廊尽头的屋子,远远未靠近,叶小蝉皱了眉。

    因为她闻到一种极为古怪复杂的气味,和洛玉影身上所带的淡淡药气完全不同,这气味呛人得厉害,叶小蝉甚至有些反胃。

    “你在外面等。”

    洛玉影说完,推门进屋。

    “等等,还是一起吧。”

    叶小蝉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

    屋子并不大,四面墙前都摆满了柜子和木架,木架上填得满满当当,都是大包小包的各种药草。

    叶小蝉知道,这是洛玉影的炼毒房。

    “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很多都是有毒的。”

    洛玉影提醒,叶小蝉忙又向她身后躲了躲。

    洛玉影径直走到最南面的墙边,将其中一个抽屉拉开,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然后倒出一粒药丸来,递给叶小蝉。

    “这是什么。”

    叶小蝉满心好奇。

    “吞了它。”

    “啊?你要我吃这个?”

    洛玉影点头,似有些激将的意味,反问道:“怎么,不敢么?”

    叶小蝉瞪了瞪眼睛。

    “有什么不敢?难道你还会害我不成?”

    她竟真的不再迟疑,抓起那黑乎乎的药丸张口吞了下去。

    “你,为什么……”

    洛玉影忽然问了半句,她的表情被光的死角掩藏,口吻听起来有些奇怪。

    “什么为什么……”

    叶小蝉却苦着脸,还在回味药丸古怪的味道,很快后知后觉般大叫。

    “啊!好难吃!你不会真的要下毒害我吧!”

    一直静静凝望着她的洛玉影终于一把拉起她的胳膊。

    “走。”

    “喂喂……”

    懵懵懂懂的叶小蝉被拉扯着,从大门出来,进了巷子。

    “到底怎么回事,你做什么?”

    洛玉影不说话,只是紧紧拉着叶小蝉疾行,转眼到了巷口才肯松开手,然后不待叶小蝉多问,轻轻一推,便将她推到了人声喧闹的大街上。

    巷口街侧是生意兴隆的饭馆,此时还未打烊,高悬的灯笼将街面照成彤红。

    叶小蝉站在灯下明处,洛玉影隐在巷子的黑暗中。

    光与影交错之间,地面映出分明的界限,仿佛将世界割裂成两半。

    “叶小蝉,你走吧。记着,以后别再到这里来。”

    洛玉影说完,转身的动作十分决然,正如她的态度一样,转眼彻底消失在一片漆黑里……

    愣愣的叶小蝉直直望着黑咕隆咚的巷口,很快什么瞧不见,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瓷瓶,隐约带着几分那个人的体温。

    她狐疑的喃喃道:“今晚怪丫头怎么了,她还真是越来越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