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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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不后悔?

    谢宝树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做好午饭。老谢不知道又去哪了,反正他中午一般不回家吃饭。因为这个事情,谢母已经骂过他很多次了。



    



    老谢早些年在城里有几位“牌友”,都是家里有点小钱,每天就做做生意,打打牌,聚在一起喝个酒。这些人经常会来酒馆蹭酒喝,老谢也不在意,谢母经常会抱怨。后来谢宝树长大了,不知道老谢为什么不再跟那些牌友联系,总是一个人去赌场,又一个人回来。



    



    吃过午饭,谢宝树来到后院,看到灰猫不知从哪蹭了一身泥,谢宝树无奈的烧了些热水,给它洗了个澡。灰猫特别愿意洗澡,躺在小木盆里,伸了个懒腰,就不动了。谢宝树拿过一只梳子,轻轻给它梳理身上脏乱的毛发。张简有一次来蹭饭,看到谢宝树给灰猫洗澡,笑着说灰猫身上比他还要干净。



    



    谢宝树小时候从城北,一个破庙里把小猫带回来。谢宝树刚见到小猫时,它躺在小庙的杂草堆上,还没睁开眼。身边没有其他小猫,父母也不知去哪了。谢宝树当时去爬山,路过小庙,听到有猫叫声,非常凄惨。他小心翼翼推开门,看到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猫,发出叫声的肯定不会是它。



    



    谢宝树当时没有多想,看小猫可怜,没人管它肯定要饿死。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裹着小猫回了家,那天没有爬山。



    



    回到家,给他喂了些米粥,小猫根本吃不下去。那个时候谢宝树也还小,不知道怎么照顾小猫,只好把母亲叫起来。谢母嘴上虽然不耐烦,但还是把小猫养活了,每天给它喂煮饭剩下的米汤。



    



    等它稍大点,谢宝树给他取了个名字,年余。



    



    希望自己家里能年年有余。



    



    年余长大以后,从来不抓老鼠。谢母经常在后院酿酒,酿果子酒的时候经常会留有残余,特别招老鼠。年余有时候酒躺在后院晒太阳,那些老鼠从它面前走过它都不管不顾。所以谢宝树家里的老鼠特别大胆,根本不怕人。谢母经常骂它,说它连老鼠都不抓,养着有什么用。不过骂归骂,家里每次有鱼,都会给它留一点。



    



    谢宝树给年余洗完澡,却发现它已经在木盆里睡着了。将它抱出来,稍微擦干身上的毛发,放在院子里磨盘上,让它自己睡觉。



    



    等到谢宝树去收拾完木盆,已是日暮西沉。他突然听到“吱吱”的声音,望向院子墙头,一只白毛老鼠踩在围墙上,身体不停扭动,嘴里还不停“吱吱”叫着。谢宝树认识它,隔壁是柳婆婆家里,这只老鼠谢宝树见过的。白老鼠似乎有些通人性,它扭着屁股,左爪不停指向自己身后。



    



    谢宝树脸色一变,冲上墙头。踩着凸出的青砖,爬上城墙。隔壁柳婆婆家的院子没有谢宝树家大。靠着墙边,放着一捆木柴,谢宝树落在柴垛上,熟悉的来到前边的佛堂。白老鼠爬在谢宝树肩膀上,握着他的衣领。



    



    佛堂里,一位老夫人倒在蒲团上,手中的念珠四散开来。



    



    谢宝树急忙跑过去,扶起柳婆婆。谢宝树感觉的到,眼前的老夫人已经瘦的皮包骨头,这些天只能喝点稀饭,果子也吃不动了,谢宝树刚才看到,他拿过来的果子,都还放在后院。



    



    谢宝树把老人抱向书房,放在书房的小木床。江老头去世后,柳婆婆就搬来书房,每天念佛看书。



    



    谢宝树又准备去叫大夫,没想到老人已经醒了,叫住他。谢宝树没有停身,而是去前堂倒了杯热水,回来给老人喝下以后,老妇人神色有所好转,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迷离的问道:“小仙回来了?”



    



    谢宝树摇了摇头:“我是宝树。”



    



    老妇人抬头看了一眼谢宝树:“我还以为是小仙回来了,宝树啊,小仙走的时候也有你这么大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有没有找个媳妇?”老妇人说完,咳嗽两声。



    



    谢宝树说:“我去请大夫”



    



    柳婆婆伸手拉住他:“不用请了,我能感觉到,自己活不了几天了。”



    



    谢宝树不知该说什么。



    



    当初江老头走的时候,他还小,没什么感觉。现在懂事了,却发现离别是如此不易。这个时候,他想到自己的爹娘,他不知道,爹娘以后老去他该是什么样子。



    



    柳婆婆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拉了拉他的手:“生死轮回不过是人之常理,不用太难过。”



    



    谢宝树眼神黯淡。



    



    这时,窗户上的白鼠又“吱吱”叫了起来。



    



    谢宝树看了看老人,走了出去。大门外,天色黯淡,一个跟谢宝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站在街道上,手中拿着一把纸扇,腰间挂着一只紫色铃铛。



    



    谢宝树问道:“你找谁?”



    



    青年合起手中的纸扇,笑着说道:“你是柳姨的孙子吧?我是柳姨侄子。她老人家是身体还好吗?”



    



    青年正是先前进城四人之一。



    



    谢宝树摇了摇头:“我是柳婆婆的邻居。”



    



    青年有些惊讶:“邻居?”



    



    谢宝树不再多说,拱手请青年进门。



    



    来到书房,青年看到躺在床上的老人,愣了愣。随即,转身对谢宝树说:“能让我单独跟柳姨呆会吗?”



    



    谢宝树有些不放心,却看到柳婆婆点了点头。谢宝树不再犹豫,转身出门,白老还在窗台上,两只小眼睛不停转动,盯着房里的青年。



    



    书房内,柳婆婆看着青年,问道:“你是杜若的儿子?”



    



    青年点了点头说道:“我叫杜安年”



    



    柳婆婆抬了抬眼皮:“随你娘姓?”



    



    青年似乎不想谈这个问题,将手中折扇打开,递给老人。折扇上面绣着两只翠鸟,一只在扑向水面,一只立在水中树枝上。



    



    柳婆婆将纸扇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青年在一旁默不打扰。



    



    好半天,老妇人收起扇子,还给杜安年。杜安年说道:“这些年母亲甚是想念柳姨,她时常在山庄感叹,说不知师姐过的怎么样。”



    



    老妇人看着杜安年,问道:“可有兄弟姐妹?”



    



    杜安年不知道老人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下,说:“家中就我一个。”



    



    老妇人说道:“这次让你进城,你娘花了不少功夫吧?”



    



    杜安年摸了摸腰间的铃铛:“这乾坤铃铛还真是贵重,花了碧落山庄好几位长老的积蓄,才换了这么一个小铃铛。”



    



    老妇人似乎不想多说,看都没看那个紫色铃铛,抬头问青年:“这次进城有什么目的?”



    



    杜安年老实答道:“三师祖年纪大了,想找个徒弟,这次来楚河城,他老人家托我看看有没有适合继承他衣钵的年轻人。”



    



    老妇人问:“他自己怎么不来?”



    



    杜安年苦笑一声:“三师祖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让他收起修为,来这小地方受气,说不定都要把这楚河城给掀翻咯。”



    



    老妇人难得笑了笑,似乎想起来某些事情。



    



    杜安年看着老人,没忍住心中疑问:“柳姨家中其他人呢,怎么就一个邻居在照顾你?”



    



    听到这话,柳婆婆躺在床上,望了望窗台边的白老鼠,低声说道:“你江叔前些年走了,有个表哥叫江临仙,也出城当兵去了,这些年没回来过。”



    



    杜安年一愣,他还以为老人的家人都出去有事,不在家里。不曾想到如今这间大房子,只剩她一人了。



    



    这时,白老鼠从窗台跳下,来到老人面前,安静跪在床边。



    



    柳婆婆看到这只老鼠,神色稍缓,她对杜安年挥了挥手:“我有些累了,你先去忙三师祖的事情吧。家中有厢房,晚上没地方去可以去隔壁宝树家拿钥匙,来这休息。



    



    杜安年似乎还有话要说,不过看到老人疲倦的脸庞,他收起折扇,走出房间,轻轻关好门。走出大门前,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看的罗天鉴。罗天鉴是一种神奇的仙家法宝,形貌各不相同,不过都是一个小方块大小。杀伤力一点都没有,不过罗天鉴可以飞在空中,记下某段时间的某些画面。往后的日子,只要拥有者往其中输入灵力,罗天鉴会自动在空中,放出记录的景色和画面,深受各位仙子喜欢。



    



    母亲给他看的那段是年轻时,她和师姐修行的一段日子。那时两人在碧落山庄,人们都称她俩为“碧落二仙子” 罗天鉴放出的画面中,许多青年才俊跑来碧落山庄,只为一睹仙子容颜。 他母亲杜若那时天性活泼,每当有人放出罗天鉴,说要留个纪念,只要不是太过分,他母亲都会含笑答应。



    



    不过在罗天鉴那些影像中,杜安年看见最多的,还是一位穿着碧绿长裙的仙子,在空中御剑飞过。画面很模糊,因为都是那些青年才俊偷偷拍下来的。她母亲知道师姐的脾气,所以那些人离开碧落山庄之前,罗天鉴都被她检查了一遍,关于师姐的影像,都被她抢走了。



    



    后来杜安年听母亲说,她师姐为了一介凡人,甘愿放弃数十年修为,留在一座小城,修为全失,成了凡人。听了这消息,在他们九江郡,多少天才青年,伤心欲绝,决定众生不娶。



    



    杜安年心中一直好奇,那一抹绿色到底是如何风华绝代,令那些青年心驰神往。这次来楚河城,是他抢着要来,还跟一位同门师姐闹得不愉快。这些年他母亲虽不再年轻,可她修为高深,驻颜有术,到现在还是三四十的模样。再想想刚才躺在床上的老妇人,面如枯槁,骨瘦如柴。他刚才一直想问,柳姨这些年你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当年背井离乡?



    



    后不后悔如今容颜不再?



    



    后不后悔放弃长生大道?



    



    等到杜安年走后,柳婆婆轻轻拍了拍白老鼠,白老鼠乖巧张开嘴,吐出一口白雾。白雾在空中舒展,渐渐形成一副画面。一位背着长剑的绿衣女子,初次来到楚河城,晚上没有地方歇息,无奈下敲开留盈街一户人家的大门。



    



    门开后,一名青壮男子打开门,赤裸着上身,手中还拿着刨木头用的工具。见门外是个女子,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回身拿起桌上的长衫,披在身上。



    



    画面无声,在老妇人心中却如喃喃低语。



    



    “你好,我叫江眠风 ”



    



    “我叫柳冬荣”



    



    老妇人再次拍了拍白鼠,画面随即消失。 她想起早些年,跟江眠风一起的那些日子。做家具时他刨木头,她雕花纹。他不识字,所以她读书的时候他只能在旁边看着,夸她读书的模样真好看。后来有了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再后来孩子出城,他也走了,自己一个人青灯伴古佛,确实有些孤独寂寥。



    



    想罢,她吹熄煤油灯,白老鼠自顾自睡在一边。



    



    黑夜中,若有若无响起一声低语。



    



    “怎么可能会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