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剑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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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路川在冷龙岭上一直从年前待到年后,虽说山上每日比较单调,但有几位兄长陪伴却也惬意。

    这日,杨穆找到路川,似乎想说什么,但面露难色,迟迟不肯说出。

    路川就知道有事,便问道:“大哥,咱们兄弟有话你就直说吧。”

    “不是大哥赶你,但你恐怕不能再在山上待了。”

    路川闻言就是一愣。

    杨穆赶紧解释道:“六弟你别误会,是方才山下传来消息,说姚老前辈身体有恙,姚公已经离京往金陵去了。”

    “啊!你是说我外公?”

    路川一听外公有恙,心里一急,差点当时就背过气去。

    杨穆赶紧伸手扶住。

    路川咬了咬牙,转身回了房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提着宝剑,背着行囊风风火火跑了出来。

    “六弟,六弟你别急啊,此去金陵千里迢迢,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啊。”

    路川又往前跑了一段,才停下脚步,兀自胸膛起伏,脸色十分苍白。

    杨穆自怀中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塞到路川手中,嘱咐道:“这块令牌你小心收好,有了这块令牌,冷龙岭自我以下所有人你皆可调动。”

    金牌长三寸许,宽两寸,正面书“冷蕊暗香事,龙吟彻骨清”,背面则是时间,“弘治十五年八月十五”。

    路川就是一皱眉,这可是冷龙岭的“兵符”啊。

    “大哥,我就回趟家,又不是去打仗,你把大令给我干嘛?”

    “咱们冷龙岭可不止山上的这些兄弟,在山下还有很多人,他们遍布天下,是咱们的耳目,是咱们的命脉,是咱们的生力军。你下山得要住宿,得要吃饭,需要银两,需要消息情报,江湖险恶,没有自己人是不行的。就拿上次来说,若是你没有察觉酒中有药,岂不是已酿成大祸?令牌你收着,大哥才能放你下山。”

    “这……好吧。”

    路川将令牌贴身收好,拜别大哥,去马厩里牵出那匹夜雪宝马。

    这匹马是路川刚到冷龙岭时和三哥屈世离比武赢来的,是匹小马驹,周身乌黑,唯有四蹄和马背上有少许白毛,路川给取名夜雪。一直没舍得骑,这次急着赶回去,才牵了出来。

    夜雪在山上久了,下了山就跟撒欢似的,一阵风朝东边跑了下去。

    自冷龙岭去金陵必经崆峒山,到山下之后路川又想起了去年来时的情景,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路过来他也冷静了许多,就算再急,也不可能一天就到金陵,大哥说的没错,不在一时半刻。

    他找到附近冷龙岭的兄弟,把马寄下,自己则信步上了山。

    香山观的门锁着,老道还没回来,看来自己想得不错,自己下山以后老道就一直跟着自己,暗中保护。不过那独臂老者是谁?为什么要杀自己?老道又和自己是什么关系?老道现在又去了哪里?等等的一切他都还不知道。

    虽然没有见到老道,但自己心里的疑团,多少还是解开了一些。

    离开香山观后,他又到了崆峒派,将师父的那封信,交给了看门的道童。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封信他读了不知多少遍,已经不需要再读了。飞虹子在与不在,会有什么反应,有什么回答,他也不关心。于武当,于师父来说,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信送到了,这就够了。

    下山之后他再不停留,不一日便到了金陵。

    到金陵之后,他先到自己家中,一看家中没人,便又去了外公家。

    到门上一看,一切如常,看来并没什么大事,这才放下心来。

    一边往里走,一边叫道:“爷爷,我回来了,爷爷……”

    正屋挑帘子出来一人,“来了就进来呗,还等着让人迎你不成?”

    路川看见这人腿肚子都转筋,赶紧陪着笑脸走上去,说道:“娘,您也在这儿啊。”

    姚娴低声道:“你别以为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我不知道,等回家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路川吐了吐舌头,赶紧往里面走去,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家了,回去?回去等着挨雷啊?

    到屋里一看,亲戚朋友站着不少。路川一边打招呼,一边往里屋走去,等往塌上看了一眼,路川险些眼泪掉出来。

    姚魏姚春锦,那是魁梧之人,年轻时候单臂能夹着马把马给扔出去。现在呢,瘦得,瘦得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爷爷……”路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再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来了。

    一旁正在给姚老爷子擦洗身体的姚婞痰嗽一声,说道:“小川,过来给你爷爷擦手。”

    路川抹了把眼泪,强打笑颜,坐到床榻边上,“爷爷,我回来了。”

    姚老爷子虽然已经病体渐沉,但人还是清醒的,“哦,是小川啊,你过年没回来,爷爷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路川和爷爷的感情远不像其他外公和外孙的那般,路修远的父亲,也就是路川的祖父死得早,他们一家一直是在姚府生活的,路川出生就出生在姚府,打小就跟爷爷朝夕相伴,后来上了武当山,一年回来一两次,也都是住在姚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祖父是谁。

    姚老爷子也非常偏爱这个外孙,比自己的亲孙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路川也算是有孝心,虽然身在西北,好歹是赶上了,自今日起未曾离开病榻半步,好好的陪着老人走过了最后一段时光。

    五月初六,画戟森森镇八荒,三世温侯姚魏姚老爷子结束了他平凡却又不平凡的一生,享年七十三岁。

    五月初七,孝宗皇帝朱佑樘驾崩于乾清宫,享年三十六岁。

    姚老爷子去世之前,姚婞在堂前尽孝,姚老爷子去世之后,办理完丧事,姚婞就回京去了。眼下正是改朝换代之时,最容易生出祸乱,他不在京,有很多事别人是很难处理的。而且听说三月时,李相李东阳上言斥外戚,却被孝宗下了锦衣卫狱,还是内阁大学士谢迁力保,才得释。幼主年少,奸佞未消,切不可让他们趁了方便。

    逝者已矣,留下的人纵然万般悲伤,也既不能让他们复活,又不能随他们而去。

    背负悲伤的生活还得继续。

    姚老爷子死后,偌大的姚府就空了,只有路川一个人待在里面,早晚续香,供奉灵位,迟迟不肯回家。

    倒也不是真的不敢回家,姚娴说是那样说的,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能真舍得打断了腿?

    他是舍不得这个地方啊。

    姚娴和路修远也知道儿子的心思,故此也没有勉强。

    路川就这样一直待在姚府,早晚练剑,白天读书,倒也自在。

    虽说足不出户,但时常有冷龙岭的兄弟传消息进来。

    起初他听说正德皇帝朱厚照聪慧过人,知道好歹,在李东阳,刘健,谢迁三位托孤大臣的辅佐下大赦天下,整顿朝纲,一切井然有序,心中十分高兴。

    后来得到的消息却逐渐变了味道,说朱厚照喜爱声色犬马,怠于朝政,赦免启用了一大批先皇贬过的罚过的太监,以其中八人最得宠信,号称八虎,八虎中又数刘瑾最不是东西,四处搜寻飞禽走兽,净教些不上道的东西。

    二月二十三,内阁首辅刘健奏请勤政,不理。

    四月初八,兵部尚书兼领十二团营马文升、刘健又请,还是不理,马文升一气之下辞官致仕。

    四月十一,南京兵部尚书兼户部尚书王轼致仕。

    五月初三,户部左侍郎王俨致仕。

    五月初五,南京工部尚书李孟旸致仕。

    五月十七,兵部尚书兼十二团营刘大夏致仕。

    六月初五,刑部尚书闵珪请求致仕,不许。

    九月十五,刘瑾代王岳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设内行厂,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等领东西厂及宫中军务,权倾朝野。

    九月二十六,宫中传出有江湖侠士入宫刺王杀驾的消息,刑部督捕司主事姚婞受到牵连,下昭狱,当夜死在狱中,锦衣卫对外称其畏罪自杀。

    路川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不是疯了,他一点都没疯,他是笑冷龙岭的兄弟可笑,竟然还能传来这种消息,这消息明显就是假的。

    姚婞是何许人也?说是江湖上的皇帝可能有点过,但也差不了多少,锦衣卫敢拿他下狱,除非他们的昭狱不想要了,除非他们连脑袋都不想要了。

    至于畏罪自杀,就更不可能了,姚婞乃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人,有什么罪能让他有所畏惧?

    想到这里,路川心中坦然,关上府门,向自己家中走去。

    没等他走到家门口,便听到院里传出女子凄厉的哭喊声,路川脸色顿时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进门一看,母亲姚娴已经泣不成声了,就连父亲也双眉紧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屋里还站着一人,也哭得一把鼻涕两行眼泪的,路川认识,他在鹘岭上见过,此人名叫姜诗,乃是舅舅姚婞的心腹人。

    此时路川已经顾不上礼数了,上去一把抓住姜诗的手腕,厉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姜诗断断续续说道:“我叔父姚婞死了。”

    路川顿时脸色大变,指着姜诗的鼻子骂道:“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胡说八道的?啊?我舅舅乃是天下武林第一人,他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会死!”

    “路世兄,是我,是我亲眼看着他老人家从昭狱里面抬出来的。”

    “抬出来?抬出来的就一定是死人吗?抬出来……”

    路川再也说不下去了,冷龙岭的消息是这样,从京城来的姜诗也说是这样,他实在再也找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常言道,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死不知。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人,是要吃饭要睡觉活生生的人?

    若是被几十名绝顶高手围攻,或是中了毒,亦或是动用了军队,恐怕纵然有三头六臂也……

    “都怪朱厚照这个无道的昏君!”

    路川倒提宝剑便冲了出去,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路世兄,路世兄……”

    是日夜晚,趁着星辰的微光,四匹快马从金陵官道上,向北飞驰而去。

    路川,姜诗,路修远,姚娴,得知了这样的消息,谁都坐不住。

    姚娴怀中还带着姚望,这个年仅五岁的苦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