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红鸾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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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许一人

一生许一人

“娘娘。”小月有些无奈地喊我,但又拿我毫无办法。

“娘……。”过了好一会儿,一道含羞带怯的嗓音轻轻地响起。

“芯儿!”我大喜过望,忙翻身下床。

“娘,芯儿做了几样您爱吃的菜色,您快尝尝!”她递过来一双筷子。

“我的芯儿还有这手艺?那我便要尝尝看了。”我赞许地看着眼前的那几盘菜。

“娘,您想知道芯儿为何叫您‘娘’么?”“哦?说说看。”我停住伸向清蒸鳜鱼的筷子。

“芯儿自打第一眼见您,便有一种非常之怪异的感觉,忍不住地便想跟您亲近,额娘不在的那段时日,我甚至偶然间便会以为自个儿便是您亲生的女儿一般。芯儿想,若真有前世之说,我们定是十分亲密的人。”

“芯儿……。”怎么和我的感觉一样呢?

“娘,您听芯儿说下去。”她做了一个手势,“芯儿太过明白您的个性,您对叔父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再没人能有我这般明了了,但您如想和叔父长相思守,先得保重自个儿才行,就碍着您,皇伯伯亦是无法对叔父再下手的。”

“芯儿,你还小,不懂这些呢!”我嘴上说着,心里着实佩服。小女孩一席话,不由得如醍醐灌顶。但要我顺服胤禛,我还是千万个不愿意。

叹口气,我不知不觉中倒也吃了小半碗饭了。

“您大可安心,皇祖母那边,芯儿时常会去瞧瞧。”她说着,收拾了东西走了。

“谢……!”我的话还未完,她已飘然离去。这孩子,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呢。

今天是第三日了,直到日落西山,胤禛都没过来。倒是又一位我没想到的人来了。

“请娘娘金安!”“起来吧,这里没有娘娘。”转头一看,却是敏娅。

“敏娅,你怎么突然造访我啊?府上可好?”我微微有些吃惊,但能见到她,还是很开心的。

“是皇上打发人来请我过来的,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您在这儿。”她笑着说,“我们都好,只有您……怎么如此消瘦?”

“哦,最近胃口差些,也没什么大碍。”“可曾请御医过来瞧瞧,开些方子?”“看过了,药也用过了。想必不出几日便能好。”

又胡天海地地乱聊了一通,她才道出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能斗胆叫您一声舅母么?”“有何不可?”“那您可愿听我一席劝?”“但说无妨!”“皇上此次让我来劝您,足以见他对您的真心,您为何如此固执,不肯另栖高枝?”“敏娅,我已是有夫之妇。”“这便如何?《诗?小雅?菀柳》中‘有鸟高飞’,您亦不应拘泥于礼教。”

“这不是礼教的束缚,是做人的准则!”我“霍”的站了起来。她愣住了,就这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她才又讪讪地开了口。

“您还记得当年讲的那则故事么?”“嗯?”我不解地看着她,丑小鸭的故事跟这个能有什么关系?

“那时我小,只对其一知半解。后来我常想起,不时琢磨,觉着它是则催人进取的故事。”“哦?”“嗯,正因那‘丑鸭子’不晓果敢地维护自个儿的地位,争取应得利益,才落得被赶出家门的下场,实为懦弱之辈也。”

“精辟!独到!”我“啪啪”鼓了三声掌,“敏娅,你能得出此番结论,亦不枉我的故事,只是这反教育之事,就有负你的美意了。”

“此话怎讲?”“我只能深表遗憾,敏娅,你我同是有家室的女子,你有否设身处地地为我想想?”“娘娘……。”“我说过了,这儿没有什么‘娘娘’,我还是你小舅母。我也不与你为难,你这么回皇上吧:就说我已听过你的劝,答应会好好儿考虑。小月,送客!”

“您请!”小月作了送客的姿势。

“娘娘,我……!”她还想说什么,但见我已转身望向窗外,只好跟着小月出了门。

“果真够硬气儿!”我慢慢转头,看着坐在床沿的那抹暗影。敏娅出门,他就进来了。

屋子才暗下来,小月送敏娅出门,还未点上灯,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双眼射出的怒火。

“笨丫头!还不快点上灯?!”门外传来小月轻斥她们的声音。

立时有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拿着火折子匆忙走进,抖抖簌簌地将那灯点上。

屋子亮堂起来,胤禛的脸色果然如我所想的阴沉可怕。

“啊!”一声惊叫,原来那小姑娘太过慌张,在转身要走时,不小心那衣袖带倒了灯盏,屋子又陷入黑暗。

“来人呐!拖出去斩了!”一声暴喝,在寂静无声的屋里响起,仿佛平地起了个炸雷。

“喳!”侍卫几乎是在胤禛的话落地的瞬间便进来的。

小月惊慌地重新把灯点着,那小姑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面如死灰,瘫倒如泥,大家也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小月求救似的看着我,我心中挣扎不已。求他吗?我又将欠他一个人情;不求吗?难道眼睁睁看着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孩无辜受死?

侍卫们已经架起了她,往外拖去。“皇上,饶命啊!”破碎的残音在院子回响着。

“皇上!”我跪下,万般无奈地开了口,“求您网开一面……。”

“你过来,坐在朕身边。”他缓缓地说。

“怎么?不愿么?”他睥睨着我犹疑不定的样子。

性命攸关的关头,我只好垂头丧气地坐下了。

“把她丢出宫,任其自生自灭罢!”他淡淡地吩咐,仿佛在说着今天的天气一样轻松。

“芽儿,朕想知道你为何不愿做朕的妃子?”他微微侧着身子,左手抬高了我的下颌,迫使我仰视着他,他的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唇。

“皇上知晓缘由。”我简短地说着,不自在地想扭开,却被他扣得死紧。

“对你,朕有足够的耐性等着,朕说过不会逼你,但你休想再离开。”他冷酷地吐出这句话,转身离去。

人不吃不喝,是能挺几日,但不能没有睡眠的。我并没有想死,所以我还是得睡觉。芯儿说得对,要想跟胤禵再见面,就不能死,我要留着命抗争到底。

“娘娘,怡亲王府上的福晋在院门外等候。”小月待我的态度温和不少。

什么时候,绵绵也变得跟胤祥一样,礼数周全、面面俱到了?我苦笑着,原来时光真的已经逝去很久了。

“绵绵!”我还是来到门口。

“芽……娘娘吉祥!”她略略施了个礼。

“进来吧!几时我们之间如此生分了。”我淡然说着,转身进了院子。

“来这儿还未曾逛过园子,今儿个赶巧了,咱们随意走走吧!”不知怎么的,绵绵看来有些拘谨。

园子里鸟革翚飞,堂皇富丽,布置得很是讨巧,但却不是我喜欢的。连那池子里种着的,都是五彩睡莲。

那浅浅的水里,倒也是“纤波浓点,错落其间”值得一看。已近花期,大大小小的花苞点缀其上,有的正吐露芬芳,有的仍是羞涩的朵儿,在绿叶间轻舞,妩媚动人。

“‘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绵绵轻启朱唇,吟哦着,“芽儿,你觉着用‘凌波微步、气若幽兰’来形容此花,可还贴切?”

“嗯。”有多少年了?当年那相互赠诗的我们,果然已被时间打磨得面目全非了。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芽儿,此情此景过于熟悉了。”她感叹地说,“还是你的词好。”

“没什么好与不好的,都是前人的佳作。”自己可没那个本事。

“芽儿,试问‘锦瑟华年欲与谁度’?”原来又是一个说客,胤禛果真耐性十足。

“夫妻结发连理枝,双飞相携比翼鸟。此一生,只许一人。”我轻声低喃,却字字清晰地吐露。

“皇上对你用情至深,怕不会轻易放手。”她微微蹙眉。

“你何以得知?”“是祥向皇上提议让我进宫来。”“绵绵……。”“芽儿无须多言。倘若你愿随皇上,我们自然是乐见其成;不愿,我亦不作劝阻之事。”“绵绵,你看这睡莲,多近午时开放,傍晚闭合,千年来何尝见其变化?”“若非‘日出西山’、‘铁树开花’?”

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铁树开满鲜花,未名湖水干,紫禁城倒,也是不可能的!

我再三挽留她吃了晚饭再回去,她怎么都不肯,我只好怏怏地送她出了院门。

芯儿、绵绵、敏娅,她们都轮流来过了,是不是就此清净了呢?躺在**,盯着窗棂外的曙色发呆。

若是额娘来劝呢?我会不会答应?摇摇头,暗斥自己的胡猜乱想。额娘怎么会呢?她极好身家清白,能容我玷污了?

“悦芽!”一个白色的身影挟着一股暖风刮到了我的床边。

“塔吉玛!居然是你!”我万万没想到,胤禛竟然千里迢迢将她接了来。

“怎么?见了我不高兴?”她看着我微黯的脸。

“没有,怎么会呢?”我强装笑脸,拉着她的手,“累了吧?先盥洗一番,我来替你接风洗尘。”

“不急!悦芽。”她拖住我,“你已经知道我来的目的了,是吗?”

“嗯。”我点头。

“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放心,我不是要做说客的,但我要先知道你的想法。”

“此一生,只许一人。”“很好!”

她大喝一声,把我惊了一跳。这都是怎么了?我哭笑不能。连塔吉玛都来了,他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你们汉人有个了不起的诗人,写了一首诗,叫做……叫做……”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对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对的,这诗出自唐?元稹《离思五首?其四》,你也知道唐诗?”

“这是……”她的脸如窗外火红的朝阳,声音也温柔起来,“是他在新婚之夜念给我听的。”

“难怪你记得这么清楚了。”我笑笑。

“因此,我之所以过来,是特意来支持你的。”“谢谢!”好赖还听到了这么暖心的话。

“不管怎么说,先吃点东西吧!”我一扫到这以来的阴霾。

“悦芽,你别忙!”她急忙又拉着我坐下,“皇帝只给我三天呆在这儿,好多话我都还未跟你说呢!”

“三天?时间挺充足的呀!”我疑惑不解,“何须急于一时?咱们可边吃边聊,夜里还能秉烛夜谈,不愁不能尽兴!”

“说得倒也是!”她摸摸辫稍,不好意思地笑了。

“悦芽,你说,世事怎么会如此多变?”塔吉玛怔怔地盯着池子里的睡莲。

“人生本就是匆匆一遭而已,故前人常有‘浮生若梦’之说。”

五月的风,如一匹上好的“软烟罗”,轻柔地拂过我的耳际。午后的阳光洋洋地照耀着。

我扬着头,望向天际那片片流云,想着胤禵,眼睛便酸涩得厉害。

昨晚梦见胤禵了,他一个人呆在那样凄清的地方,孤单又寂寞。他时常仰望天空,看着遥远的天边,似乎在思念,似乎在冥想,他在和皇阿玛对话吗?还是想念着我们初识的时光?抑或是怀念着少小时在额娘怀里撒娇的模样?

“多年前我们遇难,胤禵翻身下马急冲向你的时候,我便明白他会是你今后能依靠终身的人……。”她徐徐调调地说着,仿佛在缅怀什么,“他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啊!悦芽,你的眼光真不错。只可惜,人们常说‘红颜薄命’,你这一生的传奇经历,若是能写下,倒也是一段佳话了。”

“当年我和他相遇再到相知,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的,当然还少不了你们的帮忙。父汗后来对我说,有个气宇不凡的皇子陪他喝了几杯,向他推荐了我的心上人,还列举了联姻的好处,才促使他下定决心把我嫁过去。再后来,我带着新婚夫婿去拜会他,才知道是他做的,当时他还送了一个你的木刻肖像给我……悦芽,你知道我这一生,若不是交了你这个朋友,我也许不会有这么好的人生了。”

“谢谢你!悦芽!”她收回目光,郑重其辞。

“缘分二字最是奇妙,能和你的夫婿在一起,怕是你们的红线绕得够紧的缘故,上天都拆散不了。说什么谢呢!”

“嗯,但愿你与胤禵的红线未断,上天不该拆散所有的眷侣。”“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降灾于善良的人吧!”“我想是的。”“放心吧!月老只是打会儿瞌睡,等他醒来就好了。”

但愿,但愿吧!我以慰人之词也慰己。

“悦芽!我得走了,你……。”她望望身边的侍卫,又看看院门外水泄不通的戒备,欲言又止。

“王妃,该动身了,马车已备下。”小吉子提醒着我们。

“悦芽,那柄匕首!以备不时之需!”趁着他们出门的空档,她急切地附耳低声,“我会安排好边境的守将,届时你一到,我便接应你!切记!切记!”

我郑重地再三点头,她才恋恋地离去。

谢谢你,塔吉玛,有你这样的好友,我也总算没白来清朝这一遭。但我不会去的,我不能连累你,而且,我有我的胤禵,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他身边。

度日如年,就是我觉得此刻最贴切的形容词。敌不动,我不动,考验耐性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