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总裁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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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_飞蛾扑火

灰蒙蒙的天空下着瓢泼大雨,就连只距离教学楼十几米远的红旗杆都在大雨中埋没了。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一楼那些拿着雨伞翘首等待自己孩子放学的家长,她手中正在草稿上演算的笔忽然发狠似的用力画了几笔,薄薄的草稿纸被笔尖画穿了。

“哟,算不出来,还发脾气呢?”一个大脑袋靠过来,顺便露出他的魔鬼牙,钟小欣习惯了漠视这个死对头,干脆拧过头来看着窗外。

邬安皓眼明手快地一把抢过那份草稿,只见上面满满地写着“伞伞伞伞……”大大小小横横竖竖地铺满了一整页纸,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没带伞,就在这乱画着真能画出一把伞来吖?”口音里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在这个南方县城里听起来异常别扭。

“关你什么事?”她站起来快速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头很低,可是刘海太短了,遮不住她长长的眼睫毛,像一把展得很开的羽毛扇,每眨一次煽起的风都弄得他的心痒痒的。

他大步地追上她,在阴暗的楼梯口挡住了她,把伞递过去说:“不是没带伞吗?先用着我的吧。”

她咬咬牙一把推开他,飞快地跑下楼梯,冲出大雨中。他不明白,谁也不可能明白,她从来都不带伞,是因为她想有一天,父亲也会像其他同学的爸爸一样,拿着伞在门口等她,这是她从5岁上学时就有的愿望,可惜,从来没实现过。

她很高,跑得也快,他看着她像支荷箭一般冲出雨中,吓了一大跳,外面还打着雷呢。他来不及打开伞也跟着她跑出去了,大雨像是从天上泼下的水,只消一会儿便全身湿透了。

出了校门口他才追上她,用力地握着她的手臂拧转她的身体,看到雨水把她的头发都湿透了,因为短,紧紧地贴着头皮。那把被打湿的羽扇轻轻扑动,落满了水珠。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知道她是在哭,脸上的水珠不仅仅是雨水,还有她的泪水。

“你多管什么闲事?”她抽了抽鼻子,想要挣开他的手,无奈他太用力了,连她的骨头都开始生疼。

“我喜欢你,钟小欣。”他的声音很低,直截了当,直奔主题,直插她的心脏。她瞪大了几百度近视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喜欢,她的脑袋闪过千万个念头,校长在每个星期的晨会上情真意切地强调不可以早恋,隔壁村的阿莲十六岁就跟着男人跑了……最后拉回思绪,挤出一句话:“神经病。”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后来她问了千百遍,他都只是露出那只万恶的魔鬼牙来应付她。

“邬安皓,从n市转学到这里来的学生,以后大家要互相帮忙,知道吗?”高一六班的班主任是个和蔼而又有点小模糊的老师,毕业才两年就被配来县里的重点高中了,年纪小,所以和同学也能打成一片。“哦,对了,学习委员先把上个星期的考的试卷发下去。”转头看了看依旧站在她旁边的新同学,又说了句:“邬安皓同学应该和谁坐一块呢?”小小的眼睛在全班的范围内侦察。

“老师,我是新来的,希望能尽快了解这里的学习情况,不如就和学习委员坐在一块吧,这样我不懂的问题也可以请教她。”邬安皓低声附着老师的耳边说,完了还附带一特真诚的笑容,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特别惹人喜欢。

站在旁边拿着一叠试卷正准备发下去的钟小欣明显也听到了,一愣,倒也没觉得什么,欣然一笑,帮助同学那是她最乐意做的事情之一,她喜欢交朋友,也特别渴望友情。可是后来她才发现,那个家伙说要和她坐在一块肯定是别有用心的。

“钟小欣,其实这个数学题这样的解法会更省事,你看看,先把这个函数……”邬安皓把头凑到钟小欣的桌面,手拿着笔在草稿上飞快地演算着。

她拧过头来扯着脸皮笑了笑,“谢谢,我还是比较喜欢我自己的解法。”

他讪讪一笑,把头缩回去,继续假装认真地看着他的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明明学习就很好,知道的也比她的多得多,偏偏还要和老师说什么“向她学习”。恶心,讨厌,这不摆明了是要拆她的台吗?一想到他笑时露出的小虎牙就想吐,一把年纪了还装什么可爱,其实更像个魔鬼。

“钟小欣,你不觉得这道物理题真的很容易吗?”物理试卷发下来,钟小欣错了一道计算题,而邬安皓则全对了。看着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她使劲地瞪了他一眼。

“不好意思咯,这次又比你高分一点点。”看看他道歉的样子虚伪得……她从心底鄙视他。

午饭的时候,家离学校远的同学基本都是带饭盒到学校来解决午餐的,每当这个时候,邬安皓便又要把头凑过来,看了看钟小欣饭盒里面的东西,轻轻摇头叹息一声说:“你怎么就只有白饭和青菜啊?来来,多吃一点嘛。”一边讲还一边不停地往她的饭盒里送菜来,每个女孩见到这样的情形都要感动死了,可是下面的一句话会让人直接吐血倒地,“你别看你虽然高,再吃那么少啊,都瘦得没法看了。”目光还不经意地上下扫射了她的胸部一遍。那会儿,钟小欣最想做的事,那是直接把饭盒扣在他的脑袋上。

可是,自从雨中告白后,邬安皓有意无意都在暗暗示意,那个时候,喜欢一个人也就只是帮帮忙收作业,擦黑板……可是,她没想到他竟然敢在体育课上公然牵她的手,下了课还骑车带她去吃很多乱七八糟的小食,甚至公然在班上说“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刚开始那会儿她还是很抗拒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看到他的笑脸便不忍拒绝了。因为她真的喜欢和他在一块,喜欢和他拌嘴,喜欢他在她遇到难题的时候操着北方口音说:“这不就钟小欣了吗?”

即使是那样的朝夕相处,她都没敢捅破那层纸窗,因为老师们说早恋对学生的学习百害无一利,她更赌不起自己的未来,她太渴望走出这里了,每次她拿着家里的吹火筒像模像样地模仿着新闻联播的主持时,就什么都忘记了,所有的痛都忘记了。

可是,有些事情,不需要逃避,不需要胆怯,因为那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理所当然应该在的。

她家距离县城步行要两个多小时,而且全都是弯弯曲曲的山路,人烟又稀少,根本通不了车。为了省下在学校里寄宿的钱,她每天用在上学路上的时间就差不多五个小时。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五点多天就开始黑了,那天星期五也是大寒,她走在路上,感觉手脚都快要冻僵了,山区的气温不比外面,入夜后感觉树叶都结冰了。她从兜里伸出手来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了看,又红又肿。刚才在办公室帮老师整理试卷时把手套给摘下来忘记拿了,那是她唯一的一双手套,想起这个周末呆在家干活时这手的惨况,叹了口气。

“钟小欣……”

她一定神,有人在叫她?不可能,幻觉,一定是幻觉。虽然她从不信鬼神,可是,黑灯瞎火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山路,说一点都不怕那是骗人的。

她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巴掌拍在她的肩膀,吓的她连手电筒都丢了,煞地没了灯光。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听到身后的人急促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说:“你这人……属马的是吧?……走那么快……”

等等,这声音怎么这么熟啊?这才敢拧转头,一看到那张着嘴喷出大口大口白气的脸,松一口气。马上又连珠炮似的张口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大天黑特地赶来这吓我是不是?”连连翻着白眼,这少爷还真是吃饱饭没事干啊?又蹲下来捡起手电筒,这样一摔,老旧电筒今晚是没戏再亮起来了。

邬安皓的气还没顺下来,估计是一路跑着

追上她的,双手支着膝盖,胸口不停地起伏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手中戴着的手套摘下来扔给她。放学回家的时候经过办公室看到她那对破破旧旧的烂手套安静地躺在在班主任的桌面上,过去拿起来二话没说就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面。

她看着他红彤彤的脸上还挂着汗珠,这样的天气还能跑得满头是汗,再低头看看他丢在自己手里的手套,那是男孩子的手套,很大,看款式用料估计也不便宜,支支吾吾地说:“你的给了我,你用什么?”

“我家多了去了,有蓝色的,白色的,红色的……”他一股脑地说着。

行,估计这人就是来这炫耀的。

“你还是赶快回家吧,夜深了更冷了。”说着便把自己的围巾也圈在她的脖子上,又把自己的手电筒塞到她手中,他的味道包围着她,还有,他的温暖,丝丝从颈窝传到她的心脏。

她愣了大概十多秒,把电筒塞回他的手里,“你对这里的路又不熟,还是你拿着吧。回家的路,我闭着眼也能走回去。”

可他又不耐烦地重新抓住她的手让她握住手电筒,“你一个女孩,荒山野岭的,也不怕有危险。别再塞来塞去了,我要走了,再不回去,我奶奶要担心了。”看了她一眼拧转身就走。

她只是觉得眼眶热热的,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注入她心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的对她,即使是父亲,也不曾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走在山路上会有危险,不会在意她有没有戴上手套,不会追了她那么远的路为她送来这个……她从小就是个缺爱的孩子,谁对她好,恨不得像只狗一样对人家摇着尾巴。她也用力地想要让周围的人喜欢她,那么的用力,虽然有时不曾如愿。可是,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个人,能在这样的时候像天神一般降临。

“邬安皓……”浓重的鼻音叫着他,他一顿,疑惑地回头,却感到她像一阵风似的跑到自己的身前,在他的侧脸轻轻印了一个吻。

然后留下邬安皓愣愣地站在那,转身飞快地跑着向家走去,感觉自己的脸都烧起来了。天啊,她都干了些什么?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着她灵动得像只小鹿一般穿梭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直到微弱的电筒灯光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抬起手,轻轻地抚了一下右边脸颊,刚才因为跑步而引起的红晕没有散去,心跳快得有点不可思议。遥远的山寨里传来阵阵乐声,像是瑶寨的舞曲,那些葫芦的声音平静无奇却动人心弦,丝丝扣着他的心。

那一夜,钟小欣在**翻来覆去不成眠,床头还放着他的手套和围巾,那里仿佛还停留着他的温度,想着下个星期回去见到他要怎样,想着怎么瞒过老师同学……然后,她才想起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的,照理他一个外市来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熟悉这里的路,还是弯弯曲曲没完没了的山路。

最后,她才在兴奋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脑袋里的问号,在她第二天醒来就忘记了,直到最后的最后,她都没机会问出口。

一条不起眼的小弄堂里,安安静静伫立着一栋英式老洋房,屋外是承载过岁月蹒跚的暗红旧砖,斑驳却不萧条,室内则是新锐设计师的奇思妙想,前卫又不失温馨。餐厅里面的任何一个环节,既不失韵味也不显古板。

“哟,同一个包厢,这两天可真热闹啊。昨天规建,土管,房管,环保四局的头儿都来了,今儿又是什么角色?中泰的控股主席都来了,这仗势看起来可比昨天还要厉害。”三楼一个包厢里面两人在吧台上倒着红酒,一个颇显老态60出头的男人挺着大肚腩问道。

“过两天一拍地,估计又一块新地王了。”一个装着黑色休闲西装的中年男人,轻轻晃着手中的红酒,慢悠悠地说。

“那是何方神圣啊?”大肚腩挑起眉头,脸上的疑惑更加明显。

“寒少。”黑西装叹了口气,也难怪自己的公司声势上就输了人家中泰,看看人家找来谁牵线。

“哪个西少?还能挡着你的路。”大肚腩皱眉,侧着脸问。

“施家二少。”还能有哪个寒少能公然拆了宏基的台,也怨不得,以后兴许还得求人指条明路来走走。

“哟,他不是干投资的吗?怎么现在又插一脚进房地产的浑水?”

“哈哈,人家老子是谁,他哥又是谁,就是他妈那边娘家的势力也难说得清。要上面几句话何其容易,更何况是个小项目。”

“那他也应该在北京呆着才是啊,怎么到s市来插一脚?”

“那不是操着钱的心么?他和他哥,一南一北,倒是混得如鱼得水了。”中年男的眼睛飘向了只是一墙之隔的vip包厢,笑得颇有意味。

餐厅里唯一的一间vip房里,侍者笑吟吟地端上头盘,招牌色拉,翠生生的叶子,上面碎碎撒着琥珀色的蜜枣和雪白的希腊芝士,四角衬着月牙形的橙子和葡萄柚片,橙作明黄,柚泛玫红,盘边再用深棕色的意大利香醋写意般画出几道图案,正如马蒂斯的画一样跳跃明亮。

“寒少,这次咱们合作愉快。”中泰的ceo毕建名笑着高举着水晶高脚杯,半弓着身,毕恭毕敬地向坐在他对面单人沙发上的人敬酒。旁边公司的一个个高管们也会意地举起杯来。

单人沙发上的人只着深蓝色的衬衣,领口微开,依然慵懒地斜靠着椅背,左腿曲着,长长的右腿却尽然舒展,只是漫不经心地坐着,倒有浑然天成的气势。看到来人敬酒,他只是散漫随意地拿起矮桌上的酒杯轻轻地与毕的酒杯相碰,杯壁仿佛只是轻轻擦过一般,傲慢而不着痕迹。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着,“失陪了。”细细酌了一口杯中的红酒,便礼貌而疏远地离座了。即使是静静地坐着也浑身散发着气势的人,倒没发现他的腿有什么问题,只是离座时他要先把伸直的右腿曲起,一手撑着椅子扶手,一手支着刚才摆放在椅侧的手杖,利用反作用力才能站起来,而且右腿看起来略显僵硬,不甚灵活,支力点全落在左腿上。

一整套动作流畅又不显笨拙,倒让那些个艰难站起来相送,大腹便便,肚满肠肥的大老板们颇有些冒汗。

一旁的毕建名给刚坐在施一寒身旁的女伴打了个眼色,穿着抹胸小礼服画着妖娆艳妆的女伴会意并轻轻地握着施一寒撑在沙发上的手虚扶一把,脸上一幅等待着他回头致意的娇媚。

却不料施一寒在她触碰到他手时身体一僵,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动作稍停顿了一下旋即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轻轻挣脱开来,语气淡淡地轻声说了句:“谢谢。”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没让人如释重负,他抽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拭过刚才那女伴碰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完了后又随意地丢在桌子上,不顾房里的人注视的目光便走出去了。

毕建名也立刻跟着出去,两个人站在vip包厢的门口,还是毕先开口,“寒少,刚才是……”

“我会比较喜欢雏的,以后别找这些来了。”施一寒一手轻轻地帮他扶正了领带,声音里平静而疏淡,却像是开玩笑般的随意。

走廊里天花板送风口丝丝吹来的冷风让盛夏里的潮热在典雅的餐厅里消失殆尽,但毕建名看着施一寒拄着手杖离去的身影,额上却蒙上了一层冷汗。看来,这个施一寒,也不是个好应付的主。

“什么?你真的答应他求婚了?不会吧?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水娟也终于要踏进婚姻的坟墓了?”餐厅的二楼走廊上,穿着一身职业套装的钟小欣听到水娟说她答应了从大学就一起的男朋友陈伟的求婚时,诧异得连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你别大声嚷嚷

,这不是才刚答应了吗?”水娟不太好意思地左右看着,生怕侍应们把她们当怪物。

“你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就答应他求婚了?快告诉我,有没有麻将牌那么大的钻戒,至少也应该像那个什么mv里面的那个男主角那样,跳伞求婚啊,多浪漫啊……”钟小欣笑得像是要结婚的人是她那般,沉浸在无限的幻想中。

“那个mv是《allaboutlovingyou》……”水娟没好气地提醒她。

“哦,对对,就是那首歌。不行,今晚你怎么都得来我家,我要好好审问一下,求婚的过程到底是怎么样的……”自言自语在傻乐的钟小欣让人彻底无语。

“我才不要去你家呢,你是住7楼住上瘾还是怎么着?那个房子西晒而且没电梯,每天上上下下你都还没累死啊?”一说起钟小欣那房子,水娟就要被她气死,想当初刚毕业那会就说房租便宜怎么都忍忍算了,可现在还是不肯搬,还嚷嚷着说风水好,每天赶到公司来都一脑门的汗。

“7楼怎么了?luckyseven你懂不懂啊?没有电梯这不刚好可以锻炼身体,我还省了去健身中心的钱呢。”她一脸正经且不服气地回答着水娟。

那个房子虽然小了点,朝向差了点,可房东好啊。刚租这房的时候,她还试过连续4个月没钱交房租呢,可人家房东愣是不计较地让她一直住下去。在她最艰难的那段时候,都是那么小的事情一点点温暖着她的心,一点点地支撑着她走过来。

“awomannevershowsherfears,awomannevershowshertears,inordertosurvive`````”这么多年来,最让水娟受不了钟小欣的除了房子外,还有那首雷打不动的铃声,每次水娟一听到那铃声便要直翻白眼,可用钟小欣的话来讲,这铃声的歌词多好啊,直接反应了广大劳动妇女们的心声,简直是说道心坎上了。

钟小欣看了看屏幕,扬了扬手机示意水娟先回包厢里面,自己却沿着楼梯一路走下一楼中庭,中庭是一片竹子,围着一个大理石砌成的水池,池中没有鱼,只泛着两三片荷叶,倒让人觉得这法国餐厅怎么也有中国小院的别致清新。她一手拿着手机顺着大理石水池的边坐着,一手拨弄着池中的水,从竹子根旁的投射出的灯光打在水中,映着荡漾的水纹,或明或暗地照在她脸上。此处往来的人也极少,这样的时空倒是静谧得像是从电影中剪接出来的画面一样。

施一寒刚下了楼梯,在二楼正对着一楼中庭的大落地玻璃前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地看着中庭里那电影剪接镜头一样的画面,本来因为刚才席上的不愉快而闲淡微带凉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朗的微笑。刚才她和同伴在二楼走廊里大声说话的时候他就认出她来了,大嗓门,笑起来左脸上明显的酒窝,最重要的还是那首铃声。

那天晚上和黄老在包厢里他的确喝了不少,当初她追着他到阳台的时候他也只是把她当成满场的莺莺燕燕之一,缠着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可是没想到她是喝高认错人了,最后走前的那句“老先生”差点没把他给噎死。

今天又在这里碰头,本以为她也不过是万丈红尘客,却又被他看到好一幅“竹下撩水图”,这女人,倒是有点意思。

钟小欣一直脸色淡淡地听完电话,阖上手机盖的时候,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倒没显出什么,只是待会儿回到包厢里要应付的都是些穷喜兴的主,扯了扯嘴角,在心里默默数着“1,2,3……”她总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事,总是能瞬间地恢复,不是喜怒无常,不是戴着面具做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自愈能力比谁都强,所以总能最快地恢复过来。其实这世上,谁的复原能力会强一点,不过是没办法而已。

上楼的时候,不远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拿着手机在细语的人,走廊天花的点点灯光洒落在他身上,从楼梯这边的角度只能看得着他的一个侧脸,即使灯光模糊了他的轮廓,她仍然能感觉到他强烈的存在感。一身深沉的色调,倒是映得整个人深邃而沉稳,手中握着的手杖让他像是中世纪走出来的贵族一样,可也看不出他是哪里有毛病。

钟小欣转头一想,这年头不是也流行这样扮绅士吧?

她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依然看着窗外低头细语地说着电话,看似漫不经心,倒也毫不侧视。与他差身而过的一瞬间,钟小欣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嗅过,反正就是印象深刻,那种新鲜薄荷的味道,唤醒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职场打滚多年,她也熟悉各种不同品牌男士香水的味道,但是这种味道不是任何一种香水的味道。那种很纯粹的新鲜薄荷,不同于任何一款香水的世俗与魅气。

她一直在搜索着脑海到底从哪里闻过这样的味道,却还是无果,一脸茫然地走回包厢,被水娟挫了好几次才醒过来,自己今晚可还是有“任务”在身的。一忙起来,倒也忘了那味道的事了。

钟小欣浑身酒气地打开防盗门,手还蹭到了门上的铁锈,打开灯时看到手肘处的一片锈,愣了好一会儿。其实她没醉,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荡荡的,莫名其妙的失神。

洗了澡后给自己冲了一大杯的绿茶,在公司里水娟就常笑她,就算不懂得装小资喝锡兰红茶也好歹别拿这种煞风景的大玻璃杯喝茶,把自个的气质都给喝没了。可她就是懒,渴得要命的时候还得拿着个精致的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呡,这也的确不是她钟小欣的风格。

捧着那个大玻璃杯坐在窗台上,看着不远处把树叶熏得昏黄的路灯,一大群虫子围着灯的周围,飞蛾扑火么?

小时候她总是追着父亲问,为什么虫子这么笨,明知道是火还要扑过去,后来她才明白,是宿命。那些飞蛾扑火是本能。

脑海中又萦回着刚才在餐厅里接到的电话,姑妈的声音在耳边从没停止过。

“阿欣啊,其实我们也不是逼你,也知道你一个女孩孤零零在大城市爬摸打滚也是不容易的,只是你姑父的厂的订单这阵子的确也是少了很多,出的货也给广州那边给退回来。你说我们一家子老的嫩的就靠着你姑父一个人养家,而且美美在北京上学每天也是要钱的……我们……”姑妈说的委婉,其实她知道,当初阿爸病的时候能拿出那么大的一笔钱来,也实属不易。

“我知道,姑妈。那笔钱我会尽快一次还清给你们的。”她的声音很淡,欠钱要还那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倒也没什么意外。其实她还是像阿爸的,倔和傲都深埋在骨子里,不露声色。

“我们也不是那个意思,你爸是个可怜的人,得了那样的病,早早走了,倒也苦了你。”那边传来淡淡的叹息声。

“姑妈……”她害怕这样子,是因为每次他们一提起阿爸,那些尘封在心里的往事都无所遁形,她是鸵鸟,是乌龟,总是想着快乐,能把那些痛忘得尽是最好。

“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想当初你爸坚持要带你回家的时候,我们也反对。连自己那口饭也挣得艰难,还帮人家养孩子。可他就是捧着你笑得眉都开了说,这就是我家的闺女了。”她的声音带着呜咽声,“不过我知道他一直都疼你的,也没疼错你。那会儿你不拿那邬家的钱是对的,咱钟家的人即使穷,也没有不要脸。”那会钟小欣和姓杨的在大学里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她当然也不可能不知道。

“姑妈,我这还有事呢。我明天打给你好不?”她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听,有些痛,埋得深一点,自欺欺人,日子倒也是这样就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