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独饮
云澜的五千人在长门峡中遇伏，死伤甚众，那时的她已察觉有所不妥，故未曾照着密信去与朝廷兵马汇合，而是就近躲入了山中暂避，然未曾料到的是，二哥竟知道了她遇伏之事，匆匆来救。二哥从来是冷静之人，亦对云澜十分信任，即使知道兴许出事，却绝不至于莽莽撞撞来救。可这次却这般匆忙，只带着百人离营。此事太过令人不解。果不其然地是，二哥与她同样在道中遇伏，而这消息却又偏偏立即被自己下属探到，她未及多想立即引兵回救，与杀出重围的二哥汇合后往榆墓崖而去，不想此时再次得知原与敌军对峙的父亲竟然同样往榆墓崖而来，边城原有二十万大军驻守，父亲带领三万直隶羽军出现在她与二哥面前。汇合的大军尚未修整便迎来了早已埋伏多时的昔云军队，羽军精锐但到底是疲军作战，最终以几近一万人的代价拼死剿灭昔云军两万。此时，未等喘过一口气，朝廷的三万军队齐齐整整的出现在榆墓崖上，结果便是，三万羽军被视作谋逆，绞杀于榆墓崖。
云澜狠狠灌上一口酒。
父亲与二哥俱是极为冷静之人，若自己未死，他们绝不至于这般失去理智，父亲当时是以悲愤而近乎绝望的神色见到自己与哥哥，然而见面后，他手中染血的刀竟一个不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待得见到朝廷兵马，众人欣喜之际，他却仰天大笑，近乎癫狂。那种神色是她从未在父亲身上看见过的颓唐与凄怆，甚至于蕴含着无限的自嘲与讽刺。下一刻，他拍马转身，向亲信与哥哥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拼死将她带出榆墓崖，不得回头。再之后…
云澜蓦地大笑起来，一口水酒灌了半边脸，顺着脖颈湿了大半衣襟。她与父亲和哥哥分明便是一步步走进了旁人精心设下的计中，而这计，是名诛心。
原本驻守后方的谢朗在羽军覆灭后立时便出现在前线，携着皇帝陛下的亲笔诏令接手了边境剩余的所有驻守军队，又在短时间内指挥了一场反击，有能耐与父亲僵持了数月且极占优势的昔云军被打的大败而归，一战之下退出了国界，与凤鸾讲和。御书房中关于谢氏的折子只有战胜后的庆功之折，在羽军覆灭之前的所有折子一本也无。那么是否就是皇帝刻意藏起了那些折子，为的是隐藏些什么不为人所知的谋划。一切的一切纷至沓来，云澜尽管早已隐约有了猜想，可这一刻仍是心痛如绞，几乎窒息般的痛楚。自己平日自诩的冷静到底在今夜再也无法维持，她从不允许自己醉过，可如今除了大醉一场，她已无法承受。一坛酒见了底，云澜摸过另一坛再次灌入口中。
罢了，罢了，就这么醉一场罢。
今日之后，云澜已不再是云澜。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所有苦痛与挣扎在这一夜被一人默默看在眼底。清晨的露沾湿雪衣，一袭白影悄然离去，不曾留下半分停留过的痕迹。
云澜清醒时已是二日黄昏，一夜酒醉，清晨时被早醒的丫头抱回房时早已不省人事，惊得云王亲自走了一趟凤华轩，大大小小的丫头小厮在院中整整跪了半日，原打算请宫中御医，却被琴师温言止住，半刻钟后，云王拂袖出了流云阁，留下一句
“若我听到谁乱嚼了舌根，莫怪本王不留情面”。
云澜揉了揉额，头痛欲裂，在榻上缓了好一阵子方掀被起身，门外的素心立时便走入房中，望见云澜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叹了一声上前搀扶，“小姐醒来可还好，头还疼么”。
“没事了，”
“奴婢照着雪公子的吩咐熬了醒酒汤，小姐等等，奴婢这就去取来”说着便要往屋外去，云澜忽道，“慢着”
她闭了眼揉了揉头，“你方才说什么，雪公子？”
“是咱们流云阁中那位”素心道，“小姐昏睡了半日，是雪公子为您诊了脉，老爷原想让奴婢去寻太医，雪公子却劝住了老爷，亲自照顾了您小半日”。
云澜秀眉微蹙，“他同老爷说了什么？”
素心摇头道，“这一点奴婢也不知，他们在阁中说了半刻钟的话，却不叫人入内伺候”。
云澜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同王爷说一声，不必专程再来一趟了”。
素心颔首应道，“是”。
待素心走后，云澜抬步走到书案旁，执笔写下一封信，朝窗外唤了一声，“秋执”。语声未绝，窗外一道青影闪进，悠悠抚拳一礼，“姑娘何事吩咐”。眸光瞥向她手中封好的信纸，走上前挑眉道，“要我送信？”
云澜将信递给她，漫不经心道“你若不想，为我找只信鸽来也不是不可以”
“诶，别，若被你遣回去了，公子指不定怎么折腾我呢。我送还不成么。”他怏怏接过信揣在怀里，半月来这位云大小姐唯一吩咐他做的事便是送信，而公子每每收到，亦会立即回复，这一点让他纠结了好久，平日公子除了对主子，于旁人总是极其冷淡的，偏偏云不离是个例外。他好歹也是九司之一，如今却成了信使，别提有多憋屈了。唯一干了点有意思的事便是昨日将那御史家小姐捉了去，顺带观览了一回活春宫。思及此事，秋执对云澜道，“姑娘不想知道昨日那御史家小姐背后是何人么”
按理说有人想要用这种方式害她，没理由无动于衷才是。
“左不过是曾经得罪的那几人罢了，此事与我无损，又何必在意”记忆中云不离得罪了好些人，也被她们下过不少绊子，反倒成全了云不离隐藏锋芒的心思。
秋执额上青筋跳了跳，这天下这么不在意自己闺名的女子，怕也只此一人了。
“还有什么要问，索性一次问完罢，但是我仍要劝你一句，太好奇不是什么好事。”她虽说的平静，秋执却听出其中意有所指，垂眸淡笑，“我只是担心姑娘夜里万一遇上什么危险，至于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昨日见她酒醉，不知怎么的心中竟如感同身受一般，那般绝不可能属于一个闺中女子的伤痛让他泛起淡淡怜惜，然而今日观其容色，却已丝毫不见彼时颓唐。对于这些私密之事，他自然不会多问。
“明白就好，”她的神色似有些疲乏，躺回了软榻。
“几日后我会向牙行买几个婢女”
“明白了”秋执一怔，旋即了然，以他们的本事，往牙行送几个婢女是件容易事。拱了拱手离开。
“进来吧”片刻后，云澜朝外道。门吱呀一声，素心端着托盘走入。“小姐不爱吃苦味，奴婢准备了些蜜饯，小姐昨日受了些寒，这药虽有些苦，却是极好的方子”她是懂医之人，自然知道这药汤中用了何药，分量多少，老爷让那雪公子来用药，她并不放心，然而看了药方后却发现并无半分不妥，且用药远比她要高明得多。心下亦暗暗讶异。
云澜接过药蹙了蹙眉便一口饮尽，“他在做什么”
素心自然知道云澜指的是何人，回道，“雪公子眼下在墨玉阁，小姐先前吩咐他可去风华轩中任意院子，是以奴婢们不敢阻拦。”
墨玉阁是云府藏书之地，当年云王专门搜集了各地各种珍奇藏书为云不离建了一座书阁，题名墨玉。重生后，她去的最多的便是凌烟亭和墨玉阁，然而此刻她蓦地心中一紧，思及旁人不得任意进阁中取书，是以她在几本书上做了不少笔记。不过他眼睛看不见，想必也无妨事，只是…
见云澜面色有异，素心有些紧张地问道，“小姐，是否有不妥之处”
“没有，想起有几本书想看看，我去一趟”云澜正欲起身，素心忙道，“小姐想看哪本，奴婢为您去取，王爷说要来一躺，您总不好让她发现您又出了门”
“也罢”闻言云澜只好作罢，“在书案上有一本《王僚传》，你替我取来，另外…迟些若他得闲，来一趟吧”
“是，奴婢这就去”素心收走药碗，将一盘子蜜饯留在桌上，转身出了门。不多时，院中传来行礼声，云澜睁开眼，云王已入了房，面带隐忧。挥退了婢女，他坐到云澜身旁，试了试她的额温，叹道，“身体还有不适么”。
“父亲勿忧，不过是醉了酒罢了”她瞧着云王既怒又怜而隐忍的神色，心下软了些，自己这么糟蹋身子，只怕他心中也不好受，然而她到底无法像小女儿家那般温言告罪，但到底软了声道，“今后不会这般了，女儿承诺父王”
云王沉默半晌，低低一叹，起身离开了。他的背影早已没有了战场上的英凛神武，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深爱着孩子而操劳的父亲。
云澜合了眼，眼眶的温润被强行忍了回去，爱之愈深，将来若真相再不能隐瞒，彼此只会愈痛苦，愈心伤。这一世，她不愿再有任何能羁绊她的脚步，即使是云王…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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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澜狠狠灌上一口酒。
父亲与二哥俱是极为冷静之人，若自己未死，他们绝不至于这般失去理智，父亲当时是以悲愤而近乎绝望的神色见到自己与哥哥，然而见面后，他手中染血的刀竟一个不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待得见到朝廷兵马，众人欣喜之际，他却仰天大笑，近乎癫狂。那种神色是她从未在父亲身上看见过的颓唐与凄怆，甚至于蕴含着无限的自嘲与讽刺。下一刻，他拍马转身，向亲信与哥哥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拼死将她带出榆墓崖，不得回头。再之后…
云澜蓦地大笑起来，一口水酒灌了半边脸，顺着脖颈湿了大半衣襟。她与父亲和哥哥分明便是一步步走进了旁人精心设下的计中，而这计，是名诛心。
原本驻守后方的谢朗在羽军覆灭后立时便出现在前线，携着皇帝陛下的亲笔诏令接手了边境剩余的所有驻守军队，又在短时间内指挥了一场反击，有能耐与父亲僵持了数月且极占优势的昔云军被打的大败而归，一战之下退出了国界，与凤鸾讲和。御书房中关于谢氏的折子只有战胜后的庆功之折，在羽军覆灭之前的所有折子一本也无。那么是否就是皇帝刻意藏起了那些折子，为的是隐藏些什么不为人所知的谋划。一切的一切纷至沓来，云澜尽管早已隐约有了猜想，可这一刻仍是心痛如绞，几乎窒息般的痛楚。自己平日自诩的冷静到底在今夜再也无法维持，她从不允许自己醉过，可如今除了大醉一场，她已无法承受。一坛酒见了底，云澜摸过另一坛再次灌入口中。
罢了，罢了，就这么醉一场罢。
今日之后，云澜已不再是云澜。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所有苦痛与挣扎在这一夜被一人默默看在眼底。清晨的露沾湿雪衣，一袭白影悄然离去，不曾留下半分停留过的痕迹。
云澜清醒时已是二日黄昏，一夜酒醉，清晨时被早醒的丫头抱回房时早已不省人事，惊得云王亲自走了一趟凤华轩，大大小小的丫头小厮在院中整整跪了半日，原打算请宫中御医，却被琴师温言止住，半刻钟后，云王拂袖出了流云阁，留下一句
“若我听到谁乱嚼了舌根，莫怪本王不留情面”。
云澜揉了揉额，头痛欲裂，在榻上缓了好一阵子方掀被起身，门外的素心立时便走入房中，望见云澜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叹了一声上前搀扶，“小姐醒来可还好，头还疼么”。
“没事了，”
“奴婢照着雪公子的吩咐熬了醒酒汤，小姐等等，奴婢这就去取来”说着便要往屋外去，云澜忽道，“慢着”
她闭了眼揉了揉头，“你方才说什么，雪公子？”
“是咱们流云阁中那位”素心道，“小姐昏睡了半日，是雪公子为您诊了脉，老爷原想让奴婢去寻太医，雪公子却劝住了老爷，亲自照顾了您小半日”。
云澜秀眉微蹙，“他同老爷说了什么？”
素心摇头道，“这一点奴婢也不知，他们在阁中说了半刻钟的话，却不叫人入内伺候”。
云澜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同王爷说一声，不必专程再来一趟了”。
素心颔首应道，“是”。
待素心走后，云澜抬步走到书案旁，执笔写下一封信，朝窗外唤了一声，“秋执”。语声未绝，窗外一道青影闪进，悠悠抚拳一礼，“姑娘何事吩咐”。眸光瞥向她手中封好的信纸，走上前挑眉道，“要我送信？”
云澜将信递给她，漫不经心道“你若不想，为我找只信鸽来也不是不可以”
“诶，别，若被你遣回去了，公子指不定怎么折腾我呢。我送还不成么。”他怏怏接过信揣在怀里，半月来这位云大小姐唯一吩咐他做的事便是送信，而公子每每收到，亦会立即回复，这一点让他纠结了好久，平日公子除了对主子，于旁人总是极其冷淡的，偏偏云不离是个例外。他好歹也是九司之一，如今却成了信使，别提有多憋屈了。唯一干了点有意思的事便是昨日将那御史家小姐捉了去，顺带观览了一回活春宫。思及此事，秋执对云澜道，“姑娘不想知道昨日那御史家小姐背后是何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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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不过是曾经得罪的那几人罢了，此事与我无损，又何必在意”记忆中云不离得罪了好些人，也被她们下过不少绊子，反倒成全了云不离隐藏锋芒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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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要问，索性一次问完罢，但是我仍要劝你一句，太好奇不是什么好事。”她虽说的平静，秋执却听出其中意有所指，垂眸淡笑，“我只是担心姑娘夜里万一遇上什么危险，至于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昨日见她酒醉，不知怎么的心中竟如感同身受一般，那般绝不可能属于一个闺中女子的伤痛让他泛起淡淡怜惜，然而今日观其容色，却已丝毫不见彼时颓唐。对于这些私密之事，他自然不会多问。
“明白就好，”她的神色似有些疲乏，躺回了软榻。
“几日后我会向牙行买几个婢女”
“明白了”秋执一怔，旋即了然，以他们的本事，往牙行送几个婢女是件容易事。拱了拱手离开。
“进来吧”片刻后，云澜朝外道。门吱呀一声，素心端着托盘走入。“小姐不爱吃苦味，奴婢准备了些蜜饯，小姐昨日受了些寒，这药虽有些苦，却是极好的方子”她是懂医之人，自然知道这药汤中用了何药，分量多少，老爷让那雪公子来用药，她并不放心，然而看了药方后却发现并无半分不妥，且用药远比她要高明得多。心下亦暗暗讶异。
云澜接过药蹙了蹙眉便一口饮尽，“他在做什么”
素心自然知道云澜指的是何人，回道，“雪公子眼下在墨玉阁，小姐先前吩咐他可去风华轩中任意院子，是以奴婢们不敢阻拦。”
墨玉阁是云府藏书之地，当年云王专门搜集了各地各种珍奇藏书为云不离建了一座书阁，题名墨玉。重生后，她去的最多的便是凌烟亭和墨玉阁，然而此刻她蓦地心中一紧，思及旁人不得任意进阁中取书，是以她在几本书上做了不少笔记。不过他眼睛看不见，想必也无妨事，只是…
见云澜面色有异，素心有些紧张地问道，“小姐，是否有不妥之处”
“没有，想起有几本书想看看，我去一趟”云澜正欲起身，素心忙道，“小姐想看哪本，奴婢为您去取，王爷说要来一躺，您总不好让她发现您又出了门”
“也罢”闻言云澜只好作罢，“在书案上有一本《王僚传》，你替我取来，另外…迟些若他得闲，来一趟吧”
“是，奴婢这就去”素心收走药碗，将一盘子蜜饯留在桌上，转身出了门。不多时，院中传来行礼声，云澜睁开眼，云王已入了房，面带隐忧。挥退了婢女，他坐到云澜身旁，试了试她的额温，叹道，“身体还有不适么”。
“父亲勿忧，不过是醉了酒罢了”她瞧着云王既怒又怜而隐忍的神色，心下软了些，自己这么糟蹋身子，只怕他心中也不好受，然而她到底无法像小女儿家那般温言告罪，但到底软了声道，“今后不会这般了，女儿承诺父王”
云王沉默半晌，低低一叹，起身离开了。他的背影早已没有了战场上的英凛神武，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深爱着孩子而操劳的父亲。
云澜合了眼，眼眶的温润被强行忍了回去，爱之愈深，将来若真相再不能隐瞒，彼此只会愈痛苦，愈心伤。这一世，她不愿再有任何能羁绊她的脚步，即使是云王…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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