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姑娘，该歇着了”丫头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仔细听便能听出那语声中点点不悦与无可奈何。
梨花树下，一个木制轮椅上坐着一个纱巾掩面的女子，看着身材不过二十多岁，宁静而气质端华，然而面巾外有些褶皱的皮肤，手上交织着的斑驳疤痕却生生破坏了这种和谐。
掌心的落花顺着垂落的手盘旋着落到地上，轮椅缓缓碾压过去，洁白的花瓣陷入深深的尘泥之中，仿若宿命一般，回归到了孕育她的土地。
花落无声
日子似乎便这么一日日的过去了，丫头总能看到女子静静坐在梨花树下，一坐便是一整日。院子里的梨花似乎是极稀罕的品种，听说是多年前有人特意翻山越岭的运到这儿来的。当年那个男人给了她的家人一笔颇为可观的金银，救了她病重的母亲一命，唯一索要的条件便是她需得在这人际罕至的大山中陪伴一位女子，并且侍奉她的起居，时限是十年。 刚来到这里的那两年，她每日都数着指头，盼望着自己能够离开的那一日，计算着还需多少日子才能彻底离开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开始的几年，女子的身体似乎极差，每日汤药不离手，不少她见都没有见过的药材如流水一般送到了女子跟前。院子里还住了一个会医的姑娘，时常为她调理身体，有好几次女子似乎是旧疾复发，昏迷数日不醒，高烧不退，险险丢了性命，那个姑娘便没日没夜的守在女子床前，生生将她从阎王手里一次次抢了回来，她记得每回女子苏醒过来，那姑娘都在她床前哭的泣不成声，而女子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格外柔和的笑意，声音中带着无尽温和与柔软，她会轻轻抚着姑娘有些枯槁的乌发，低声安慰着她的后怕与惶恐。后来又过了两年，姑娘离开了。
她记得那晚，姑娘满眼泪水地跪在房门外边，女子静静坐在轮椅里，同她说了几句话便背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回到了房里，一夜没有出来。第二日她醒来时，姑娘已不见踪迹，独独树下那人影，一身雪白的衣裳仿佛与那梨花混而为一。
带着一身萧瑟，无喜无悲。她的脚步声极轻，女子却似有所闻，回眸朝着她，淡淡一笑。“回家吧”这一回，她没有离开。数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岁月有如沙漏，消磨着女子已然残破斑驳的青春，她的面容一日日苍老起来，有如枯萎的花朵，本该是女子最美的年华，上天却仿佛生生剥夺了女子该有的一切。
她的眼睛渐渐模糊，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她的左手听说因早年受了重伤筋脉尽断无法使力，只剩下右手可以运使自如。
轮椅是特别制作的，用一只手便可推动。女子便用这仅有的手日日推着自己出到院子里，一呆又是一日。她曾不止一次猜测过女子的身份，遭遇了什么，可是她不敢去问女子，而当年那位姑娘对此亦是讳莫如深。是谁将她伤成这样的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无法想象若是自己有一日也成了这般模样，会是什么模样，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做不到如女子那般淡然处之。
她的眼睛里从来看不见怨怼，看不见绝望，那是一种那时的她根本无法理解的感情。直到离开大山多年后，她有了丈夫和孩子，才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那是一种对于岁月静好的感恩，对于往昔峥嵘的回忆，还有，对于爱人的缱绻深情。她老了。儿孙绕膝，岁月的痕迹已在她的脸上刻下深情的纹理，不知道什么时候，以往的回忆总会是时不时的冒上心头，尤其是那段山里的日子。她离开时，距离那个男人的出现已经过了九年。那日的情景至今埋藏在她记忆之中。女子静静坐在梨花树下，身上一袭红衣，乌发半挽，顺着身前披散到了膝上。和暖的阳光透过婆娑树影静静映照在她的膝头上，勾勒出优美的轮廓。
忽然，女子握在木椅上的手蓦然一紧，有些发颤的移到了轮子上。只听得吱呀一声，院门缓缓开启。白衣少年怀抱瑶琴，含笑走近，他的步伐极稳极慢，仔细看时又仿佛带着几分难以觉察的急促。女子似乎少有地慌乱了起来，她的从容不迫，她的平静淡然仿佛在一瞬间悄然崩塌。匆匆将轮椅调了个方向，待得那白衣身影依稀出现在模糊的视线中，女子微浊的眼仿佛瞬间便有了生气，绽出令人惊艳的光华。她终于落下泪来。少年的步伐依旧很稳很慢，带着惯有的沉稳与从容，一如旧时。不需要说什么，不需要证明什么。只要一道脚步声，甚至于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足够她认出他来。
男子终于踏着步子走到她身边。对着她，眨了眨眼
“小可有礼，敢问姑娘，可认识阿澜”
“阿澜是谁”女子道。
白衣男子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又深情的笑来，“她是在下的妻子”
女子垂眸“既是妻子，为何又来问我，好没道理”
“小可弄丢了她，她一气之下，带走了小可的一样物什，如今小可知错了，想要求得她的原谅”
“哦，是么，”女子抬眸，正正对上他专注而又蕴藉万般似水柔情目光中，抿了抿唇道，“她偷了你何物”
男子无奈笑了笑，“小可的心”
“她带着小可珍藏的心远走他乡，自此心神所系，聚集于一人。姑娘给评评理，这女子可是胆大妄为”。
“她既偷了你珍贵的物什，你又预备如何处置她，若是”女子挑了挑唇“她死了呢”
男子看着她，缓缓蹲下身，将手中瑶琴放落她膝头，末了，幽幽一叹。
“小可从来不徇于私，她偷走了小可最珍贵的东西，自不可轻易放过。若她先行，小可便将她与我躯体焚作一处，自此生世不得分离。若她活着，小可便用余生找到她，”
“然后呢”
男子看着她缓缓勾唇，语声似喟似叹
“折断她的手足，毒瞎她的双眼，带她到一个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从此再离不开我。”
“可这样，她便只是个废人了”
她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缓缓说道，“她再不能陪着他看日月春秋，为他红袖添香。或许她容颜已毁，面目全非，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天之骄子，也不再位高权重，掌握生死。”
“她什么都没有了”
男子挑眉，“那又如何”
女子定定看了他许久，终于，幽幽一叹。
她知道自己一定笑的很难看，可她依旧努力扯开唇角，露出自己最美的笑容。
她道，“我的琴师”
“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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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树下，一个木制轮椅上坐着一个纱巾掩面的女子，看着身材不过二十多岁，宁静而气质端华，然而面巾外有些褶皱的皮肤，手上交织着的斑驳疤痕却生生破坏了这种和谐。
掌心的落花顺着垂落的手盘旋着落到地上，轮椅缓缓碾压过去，洁白的花瓣陷入深深的尘泥之中，仿若宿命一般，回归到了孕育她的土地。
花落无声
日子似乎便这么一日日的过去了，丫头总能看到女子静静坐在梨花树下，一坐便是一整日。院子里的梨花似乎是极稀罕的品种，听说是多年前有人特意翻山越岭的运到这儿来的。当年那个男人给了她的家人一笔颇为可观的金银，救了她病重的母亲一命，唯一索要的条件便是她需得在这人际罕至的大山中陪伴一位女子，并且侍奉她的起居，时限是十年。 刚来到这里的那两年，她每日都数着指头，盼望着自己能够离开的那一日，计算着还需多少日子才能彻底离开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开始的几年，女子的身体似乎极差，每日汤药不离手，不少她见都没有见过的药材如流水一般送到了女子跟前。院子里还住了一个会医的姑娘，时常为她调理身体，有好几次女子似乎是旧疾复发，昏迷数日不醒，高烧不退，险险丢了性命，那个姑娘便没日没夜的守在女子床前，生生将她从阎王手里一次次抢了回来，她记得每回女子苏醒过来，那姑娘都在她床前哭的泣不成声，而女子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格外柔和的笑意，声音中带着无尽温和与柔软，她会轻轻抚着姑娘有些枯槁的乌发，低声安慰着她的后怕与惶恐。后来又过了两年，姑娘离开了。
她记得那晚，姑娘满眼泪水地跪在房门外边，女子静静坐在轮椅里，同她说了几句话便背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回到了房里，一夜没有出来。第二日她醒来时，姑娘已不见踪迹，独独树下那人影，一身雪白的衣裳仿佛与那梨花混而为一。
带着一身萧瑟，无喜无悲。她的脚步声极轻，女子却似有所闻，回眸朝着她，淡淡一笑。“回家吧”这一回，她没有离开。数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岁月有如沙漏，消磨着女子已然残破斑驳的青春，她的面容一日日苍老起来，有如枯萎的花朵，本该是女子最美的年华，上天却仿佛生生剥夺了女子该有的一切。
她的眼睛渐渐模糊，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她的左手听说因早年受了重伤筋脉尽断无法使力，只剩下右手可以运使自如。
轮椅是特别制作的，用一只手便可推动。女子便用这仅有的手日日推着自己出到院子里，一呆又是一日。她曾不止一次猜测过女子的身份，遭遇了什么，可是她不敢去问女子，而当年那位姑娘对此亦是讳莫如深。是谁将她伤成这样的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无法想象若是自己有一日也成了这般模样，会是什么模样，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做不到如女子那般淡然处之。
她的眼睛里从来看不见怨怼，看不见绝望，那是一种那时的她根本无法理解的感情。直到离开大山多年后，她有了丈夫和孩子，才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那是一种对于岁月静好的感恩，对于往昔峥嵘的回忆，还有，对于爱人的缱绻深情。她老了。儿孙绕膝，岁月的痕迹已在她的脸上刻下深情的纹理，不知道什么时候，以往的回忆总会是时不时的冒上心头，尤其是那段山里的日子。她离开时，距离那个男人的出现已经过了九年。那日的情景至今埋藏在她记忆之中。女子静静坐在梨花树下，身上一袭红衣，乌发半挽，顺着身前披散到了膝上。和暖的阳光透过婆娑树影静静映照在她的膝头上，勾勒出优美的轮廓。
忽然，女子握在木椅上的手蓦然一紧，有些发颤的移到了轮子上。只听得吱呀一声，院门缓缓开启。白衣少年怀抱瑶琴，含笑走近，他的步伐极稳极慢，仔细看时又仿佛带着几分难以觉察的急促。女子似乎少有地慌乱了起来，她的从容不迫，她的平静淡然仿佛在一瞬间悄然崩塌。匆匆将轮椅调了个方向，待得那白衣身影依稀出现在模糊的视线中，女子微浊的眼仿佛瞬间便有了生气，绽出令人惊艳的光华。她终于落下泪来。少年的步伐依旧很稳很慢，带着惯有的沉稳与从容，一如旧时。不需要说什么，不需要证明什么。只要一道脚步声，甚至于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足够她认出他来。
男子终于踏着步子走到她身边。对着她，眨了眨眼
“小可有礼，敢问姑娘，可认识阿澜”
“阿澜是谁”女子道。
白衣男子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又深情的笑来，“她是在下的妻子”
女子垂眸“既是妻子，为何又来问我，好没道理”
“小可弄丢了她，她一气之下，带走了小可的一样物什，如今小可知错了，想要求得她的原谅”
“哦，是么，”女子抬眸，正正对上他专注而又蕴藉万般似水柔情目光中，抿了抿唇道，“她偷了你何物”
男子无奈笑了笑，“小可的心”
“她带着小可珍藏的心远走他乡，自此心神所系，聚集于一人。姑娘给评评理，这女子可是胆大妄为”。
“她既偷了你珍贵的物什，你又预备如何处置她，若是”女子挑了挑唇“她死了呢”
男子看着她，缓缓蹲下身，将手中瑶琴放落她膝头，末了，幽幽一叹。
“小可从来不徇于私，她偷走了小可最珍贵的东西，自不可轻易放过。若她先行，小可便将她与我躯体焚作一处，自此生世不得分离。若她活着，小可便用余生找到她，”
“然后呢”
男子看着她缓缓勾唇，语声似喟似叹
“折断她的手足，毒瞎她的双眼，带她到一个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从此再离不开我。”
“可这样，她便只是个废人了”
她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缓缓说道，“她再不能陪着他看日月春秋，为他红袖添香。或许她容颜已毁，面目全非，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天之骄子，也不再位高权重，掌握生死。”
“她什么都没有了”
男子挑眉，“那又如何”
女子定定看了他许久，终于，幽幽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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