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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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浮云流水一十年(四)

    渔晚儿声色俱厉、仪态全失的模样,连孟霞舟也吓了一跳。

    在江湖上的传言里,渔晚儿一直是美丽善良、高贵优雅的,而过往相处的岁月里,孟霞舟也从来没有见渔晚儿发过脾气,哪怕她想要杀他的时候,也依然是冷漠淡定的模样。

    像现在这样撕心裂肺有如泼妇的样子,还真的是见所未见。

    雁惊声始终波澜不惊,道,“师妹你此时的表现,与恼羞成怒何异?”

    越是愤怒生气,就说明越是接近事实。

    渔晚儿死死瞪着雁惊声,万分诧异他为何会死而复生,还是说,眼前的雁惊声并非是真正的雁惊声?

    不对,刚刚那招“独雁惊声”不是随便人能使得出来的招数,他的确是雁惊声!

    这世间她最忌惮的人,就是雁惊声,因为雁惊声知道她所有的过去。

    雁惊声与她是并称“扬澜双骄”没错,但这不并不代表他们师兄妹之间的感情有多好。

    雁惊声刚刚的话也没有夸大其词,若是他揭开一切,自己最后的依仗也就失去了。

    现在雁惊声摆明了要替他的女儿出头,今日只能就此作罢。渔晚儿暗中观察退路,心里万分不甘,她已经将事情推到了这个地步,只差一步就能达成多年的夙愿,为何偏偏会有一个雁惊声!

    雁惊声到底为何能逃过当年的死劫!

    又为何偏偏能来得这样及时!

    渔晚儿双手扬纱结网阻止雁惊声追来,同时快速后退,不到片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七娘呆呆地看着雁惊声,他回过头来,淡淡道,“找个地方再谈。”

    “好。”七娘擦掉眼泪,心里还是不知所措。

    以为已经死去的父亲再度出现,并且救了她一命,但父亲为何到现在才出现,这些年父亲都去了哪里?

    他知不知道娘亲已经……不对!

    七娘刚刚闪过一个念头,立即听到一阵凄厉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阙闻迳,你这手易容术学得不错!”

    渔晚儿去而复返,笑容含冰带雪,剑如一泓秋水,携带万钧之势入湖,荡起碧波千顷,“险些就着了你们这些黄毛小子的道!”

    “看来伯母不是很满意这个台阶。”从容接剑,卸去伪装之后,出现的脸却不是阙闻迳,而是云岫。

    七娘失望之余,又不禁松了口气。

    “若是真正的雁惊声,绝对不可能会放过我,”渔晚儿冷笑,“我等今日已经等了二十几年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云岫身姿轻巧,飘渺如云,守得从容自如,不与渔晚儿起正面的交锋。

    “伯母的身手,倒是比云某人想象得还要厉害。”云岫不轻不重地提点了一句。

    孟霞舟跟七娘同时抬头,观察他二人过招。

    渔晚儿身出扬澜间,一直是以温柔的弱女形象示人,在发现了覆春秋的身份之后,孤身带着孟霞舟远走,到了今天,也学得一身厉害的功夫。

    七娘越看越不对劲,渔晚儿用剑,剑法奇特,看似洒脱,不拘一格放纵在江海六合之间,却始终带有一丝妖异的邪气,使得她的剑法好似蒙上一层阴影。

    云岫只是一味的躲避,并非他不想出手,而是他确实无能为力,刚刚那招“独雁惊声”已经耗尽了他大半的功力,现在只能躲得一时是一时。

    阙闻迳啊,云某人此回要为你命丧九泉了。云岫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弯起浅淡的弧度。

    这笑容看在渔晚儿眼中更是刺眼无比!

    云岫跟当初的雁惊声简直一模一样,那眼神似乎洞悉了一切,却又不点破说明,雁惊声由着她在宿长安面前扮演贤妻良母,对宿长安不言不语的态度也不能使她安心。

    什么人能保密,当然是死人。

    当初她能解决那些人,现在她难道还对付不了这些年轻人么?

    一念及此,渔晚儿下手更是狠辣!

    云岫暗道糟糕,现在只能——

    突然之间!

    一切都被放慢,云岫的眼中清楚看到渔晚儿将要刺来的剑,看到她的眼神淬满恶毒,也看到孟霞舟右手缠剑,如开春花,左手虚化满月,映照清秋——

    孟霞舟面容无悲无喜,眼神却似苦似痛,再度用了一招“春秋一逝”!

    最后,反而是渔晚儿吞下了自己的剑!

    她用了多少力道,就一分不少地反馈到自己身上!

    渔晚儿目中映血,癫狂大笑,“我说的不错,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学这招,当初你学了这招,我就应该先杀了你!”

    又是“春秋一逝”!

    她的一生,全部都毁在这一招上头!

    覆春秋为何要创出这一招!

    云岫出了一身冷汗,余力难继于半空中跌落,被一道飞起的身影接住。

    阙闻迳道,“云兄,辛苦你了。”

    云岫道,“孟大侠说的不错,你这一局真的赌得太大了。”

    两人落地之时,渔晚儿将要油尽灯枯,她听到了云岫说的话,越发怨恨不甘,“是你,阙闻迳,这是你布下的局!”

    假装陷入危机,逼迫孟霞舟使出“春秋一逝”,引诱她出现,再让云岫假扮雁惊声,她乍见雁惊声,再被言辞激怒,就抛弃了所有的伪装。

    阙闻迳究竟从哪里知道了这么多事情?

    阙闻迳道,“不破不立,义兄被心结缠绕多年,现在已经娶妻,将来还要生子,难道要将这份心结也传给下一代么?”

    孟霞舟身子一震,下意识地看向七娘,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七娘眼角泪花未干,迎着他的目光,还是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孟霞舟怔了怔,也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属于孟霞舟的笑容。

    阙闻迳见状道,“好了,雨过天晴,义兄重见光明,我们这就离开吧。”

    云岫问道,“不管她么?”

    阙闻迳反问道,“谁管得了呢?”

    渔晚儿还未断气,孟霞舟对她到底还是留了情。

    眼见他们就要离开,渔晚儿更加用力地瞪着他们,厉声道,“我就是死了,也会继续诅咒你们!”

    七娘道,“如果诅咒有用,人间就没有恶徒了,夫人,这二十几年来你虽生犹死,现在能得解脱,也不是一件坏事。”

    她不其然地想到宿长安,宿长安那时替覆春秋赴死,不但令覆春秋洗心革面,而且永远也不知道渔晚儿的真正面目,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牺牲了自己,对人对己却反而都是好事。

    孟霞舟也附和道,“是啊,让你恨了这么多年,其实你早该跟覆春秋算这笔账,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腔调,七娘听在耳里,简直感动得快要落泪,她喜欢的孟霞舟终于回来了,终于没令她失望。

    渔晚儿又惊又怒,恨声道,“孟霞舟!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讲话!”

    不,这不是孟霞舟!

    孟霞舟在她面前从来都抬不起头!

    她折磨了这么多年的孟霞舟,这么多年来,即便不能要他的命,也一直让他活在痛苦之中!

    只因为她还在炼狱中煎熬,那个人的儿子怎么能有另一片广阔的天空!

    她绝不能允许!

    “娘,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生我出来,还成全了我跟七娘。”

    无视渔晚儿的怨恨,孟霞舟洒脱一笑,牵起七娘的手,大步地走了。

    阙闻迳欣慰地点头,对云岫道,“总算不枉我一番谋划,不过还要多谢云兄学会了独雁惊声。”

    孟霞舟转头对七娘道,“你看,这个人真的比我还要招人讨厌。”

    七娘失笑,转头对云岫道,“云大哥这招独雁惊声确实学得不错,连我都以为父亲死而复生了。”

    云岫道,“我早已说过,任何令人产生幻觉的手段,在云某人面前,不过空谈。”

    七娘顿悟,原来如此,云岫本就学有一手装神弄鬼的功夫,只要再将独雁惊声学得似模似样,加上夜色的掩护,渔晚儿乍然看到死而复生的雁惊声,已经失了一先,立即被吓退。

    只是她的仇恨实在太深了,她不甘心就此离开,宁可赌上一赌,因此去而复返。

    去而复返的渔晚儿,仇恨已经到了巅峰,出手不会再留有余情。

    渔晚儿再三要逼死孟霞舟身边的人,如果这都不能让孟霞舟出手,那孟霞舟此生都无法释然,终其一生痛苦无比。

    所幸,他最后还是走出了这个心结。

    七娘心想,这真的是天意了,他们两人都有心结,他们两人也互为救赎。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事能将他们击溃了。

    七娘跟孟霞舟悄然地握紧了牵在一起的手。

    云岫靠在阙闻迳的肩上,阙闻迳不自在道,“云兄,你果真有伤得这么严重么?”

    云岫道,“不然请阙先生为云某人诊脉如何?”

    孟霞舟指了指眼睛,做摇头状,七娘笑而不语,四人就此离开,将渔晚儿远远抛在身后。

    不管渔晚儿再如何痛恨,如何不甘,都已经是浮云流水了。

    孟霞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渔晚儿在夜色下瞬间苍老十年,风华绝代不复,他念叨了一句众生皆苦,终于彻底放下。

    四人在岔路口迎上凌修才跟石玉闲。

    凌修才的神情分外凝重,“有人发现了杨延之的踪迹。”

    “他在哪里?”

    “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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