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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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危楼百尺摘星辰(上)

    云岫的地位不能按照一般的江湖人士来衡量,是因为他在当今圣上、以及众多百姓的心目中,有近神的印象。

    如果云岫走下神坛,成为芸芸众生当中的一员,那他能起到的作用,就几乎为零了。

    在莫归楼见到云岫,听到阙闻迳离奇失踪的事情,孟霞舟真心实意地感觉到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云岫完全没有体会到孟霞舟的心情,倒了三杯酒,分别放到三人面前,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莫归楼中的醉颜红,确实令人不饮自醉,孟大侠,公孙姑娘,袁大夫,不妨一试。”

    都说云岫有天人之姿,并非是因为他生得极致的好看,而是他的气质,实在太脱俗除尘,周身上下不沾半点烟火之气,就连简简单单地倒杯酒,也令人感觉赏心悦目,以为自己是身在九霄上的天庭仙境,而非是污浊的人间欢场。

    七娘率先一饮而尽,“我听人家说,莫归楼的名酒醉颜红,价值并不逊于百花杀。”

    云岫道,“只因为百花杀能换命,醉颜红也能取命。”

    醉人的酒,难道不能取命么?

    袁同甫又慢吞吞地说道,“百花杀本身含有剧毒,能取命是很正常的事情,而醉颜红虽然无毒,但它不能搭配沉香木使用,否则也会形成毒素,令人产生幻觉,莫归楼的顶梁柱便是一根上好的沉香木。”

    云岫称赞道,“一语中的,不愧为百年医学世家的传人。”

    孟霞舟顿悟道,“原来如此,那岂不是说每一个来到莫归楼的人,都是因为喝了醉颜红,又闻到了沉香木的味道,因此产生了幻觉,所以他们才会被乖乖地请出去?”

    袁同甫道,“差不多吧。”

    七娘问道,“但我们现在并没有产生幻觉,原因是?”

    云岫哂笑道,“所有能使人产生幻觉的手段,在云某人面前,都是空谈。”

    这话要是换了另一个人来说,或许可信度会大打折扣甚至无人相信,但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没有人会心存一分的怀疑。

    因为有些人,天生就带有信服力,孟霞舟是,阙闻迳是,云岫更是。

    袁同甫道,“莫怪乎天妃宫有如此神迹。”

    所谓的神级,大多都是常人罕见、而且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现象,云岫果真深谙此道,加上他仙风道骨气质的加持,被奉为近神之人,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云岫道,“过奖过奖,不过雕虫小技,聊以瞒天过海而已。”

    袁同甫道,“说是雕虫小技,却有屠龙之能。”

    “抱歉,打断一下,”眼见他们越聊越投契,孟霞舟不得不出声打断他们,问云岫道,“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想说你使他们产生了幻觉?”

    云岫道,“抱歉,云某人还没有达到迷惑天下的本事,让你失望了。”

    孟霞舟:“……”

    七娘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一件事,孟霞舟、阙闻迳、凌修才跟云岫这些人不但是朋友,而且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因为他们根本连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云岫问道,“孟大侠,现在是不是感觉头很疼?”

    孟霞舟道,“还行。”

    云岫道,“不着急,接下来你的头还会更疼。”

    “……又有什么事?”孟霞舟有气无力地摆手,信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口水舒缓一下。

    云岫道,“石韦琛来了金陵,带走了凌修才。”

    孟霞舟一口水喷出,“什么!”

    云岫早在他喷水之前,就已经换到了另外一边,坐姿依然很端庄,做派仍旧很仙风道骨。

    云岫道,“云某人虽然没有迷惑天下的本事,但是做场法事驱邪,还是可以的。”

    孟霞舟猜到了云岫的打算,不觉得他这话说得突兀,他要从驱邪入手,找出莫归楼的真实情况,有了袁同甫,再加上云岫的加入,将莫归楼掀个底朝天根本不成问题,但是凌修才又要怎么算?

    孟霞舟道,“石韦琛为何突然要抓走凌修才?”

    云岫道,“或许是,贪图他的美色。”

    孟霞舟:“……”

    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

    孟霞舟道,“你认为石韦琛是否看出了什么?”

    云岫道,“石韦琛不蠢,但也不见得多聪明,只是因为他手下能人异士太多,才导致他身边成了一个安全的铁桶,想要将他诱导出来,可能性很低。”

    孟霞舟道,“因此你寄希望于凌修才?”

    云岫道,“凌修才没有向你提到过,他曾经在此中过招吗?”

    孟霞舟道,“那又如何?”

    云岫道,“你可知当夜他是与谁共赴巫山?”

    孟霞舟猜道,“……总不会是石韦琛吧?”

    云岫:“……”

    这次云岫停顿了许久,才重新找回语言再度开口,“孟霞舟,你果真是一个连自己人都很讨厌的人。”

    孟霞舟觉得委屈,道,“是你非要我猜,难道我猜错也不行么?”

    云岫毫无诚意地自我检讨了一下,直接道,“石玉闲。”

    “从来没听过,”孟霞舟老实道,“不过从这个名字上也能猜得到,大概是石韦琛的某一个女儿?”

    云岫挑起了眉头,似嘲似讽地看着孟霞舟,道,“我有说石玉闲是个女人吗?”

    孟霞舟难以置信,结结巴巴道,“……所以、石玉闲、是,是个男人?”

    袁同甫慢吞吞道,“这世间里的人,非女即男,当然不乏存在少部分雌雄同体,同时拥有双性的特征,但这种概率是万中挑一。”

    孟霞舟的心情随着袁同甫的话上下起落,看得七娘都忍不住要替他掬一把同情泪。

    “石玉闲不但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云岫等他差不多消化完之后再补充完整,“而且还是石韦琛的叔叔。”

    孟霞舟:“……”

    孟霞舟逼近云岫,“其他事我不管,我只问凌修才在上在下?”

    七娘:“……”

    孟霞舟这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

    云岫嫌恶地转开头,“孟大侠对别人的房中事未免关心的太多了?”

    孟霞舟眯起眼睛,显得有些焦躁,问道,“石韦琛今年近年五十,他的叔叔岂不是……”

    “安心吧,”云岫老神在在地劝慰道,“人家石玉闲不但长得比你英俊,而且论年纪,比你还要小上一岁。”

    孟霞舟:“……”

    听到这里,七娘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在阙闻迳无故失踪,凌修才被带走的情况下,云岫还有心情坐在这里跟他们聊天,可见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因此她也有了打趣的心情。

    “七郎,你总要知道,有些人虽然辈分大,但是年纪却不一定大。”

    云岫赞同地点头,“跟公孙姑娘谈话,总比跟孟大侠谈话要来得舒服多了,莫怪孟大侠这么不要脸,拿了一根千年梧桐木就要把人骗过门。”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七娘嫣然道,“古书也有记载,凤凰非梧桐不栖,七郎费尽心思找到梧桐木,又是亲手雕刻了这支木簪,其中的心意我怎能不明白。”

    云岫摇头道,“孟霞舟从小就特别招人讨厌,想不到长大后能讨到你这样的媳妇,这样一想就更加令人讨厌了。”

    七娘心里一动,不禁道,“原来你们是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

    她似乎离孟霞舟又靠近了一点。

    云岫不可置否,轻应一声,接着道,“先说回石玉闲,石玉闲是石韦琛的亲叔叔,乃是石家的老来子,石家祖业全在他手上,只是他为人低调,足不出户,所以罕为人知。”

    孟霞舟道,“那么石韦琛带走凌修才是想借机讨好石玉闲,以换取石家祖业么?”

    云岫叹息,“若是人人都像孟大侠这样光风霁月,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七娘道,“不是想要讨好,那就是意图威胁?”

    “还是嫂夫人聪慧灵敏,一针见血,”云岫道,“石韦琛将凌修才锁进了摘星台,想要让石玉闲交出石家祖业。”

    传说在一千多年前的殷商末期,纣王为了讨好宠妃苏妲己,为她建造了一座很高的塔楼,楼高难计,登楼可摘星,因此取名摘星楼。后来,经历了一千多年,高楼损毁,夯土垒成的楼基,至今只剩下一座土台子,因此,摘星楼就变成了摘星台。

    “虽然传说真假难辨,但与之结合来想,石韦琛未尝没有羞辱凌修才的意思,”云岫道,“将凌修才喻成祸国的妖妃,把石玉闲比作殷纣,看来他是将自己当成凤鸣岐山的周武,就差把野心写在脸上。”

    袁同甫慢吞吞道,“因为他不要脸。”

    “说得好,”云岫闻言为他倒了一杯酒,“当浮一大白。”

    孟霞舟一再沉吟,剑眉拧紧,沉声问道,“石韦琛为何能算准石玉闲,一定会交出石家祖业来交换凌修才?”

    “不能,”云岫道,“据我所知,石玉闲至今没有丝毫回应。”

    袁同甫道,“很少人愿意拿万贯家财换取春风一度。”

    孟霞舟道,“但石玉闲可能是一个例外。”

    “不错,”七娘认同他的意见,“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石韦琛对钱财的渴望已经超出一切,如果凌修才对石玉闲毫无作用,他不会多此一举。”

    “那就闲话少叙,”孟霞舟出声道,“现今兵分两路,有劳七娘跟五弟在此协助云岫,此回务必将莫归楼连根拔起,金陵城不能再蒙受毒害,摘星台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且慢,”云岫阻止道,“摘星台非嫂夫人帮忙不可,莫归楼有云某人跟袁大夫足以。”

    孟霞舟道,“我还没听过摘星台有什么难缠的机关。”

    云岫看也不看他,只对七娘道,“嫂夫人,摘星台没有机关,但是有一个人看守。”

    七娘心里一紧,脱口问道,“是谁?”

    袁同甫又慢吞吞地说道,“是四哥吧?”

    七娘喃喃道,“竟然是他?”

    袁同甫道,“在我被困在千鲤湖的时候,就听过他已经投靠了石韦琛。”

    孟霞舟看向七娘,七娘道,“你或许也听过,他叫秦幼安,外号不死人。”

    孟霞舟:“……”

    明明是大敌当前,孟霞舟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太有意思了。

    老二是不老魔女玉尤骨,老三是天纵英姿公孙雁书,老四是不死人秦幼安,老五是鬼手神医袁同甫,老六祁清商最不济,也是个名曲山庄的少庄主,就算不知道老大是谁,单单这五人,如果真能抛开一切,真诚联手,江湖上必定再掀起一波新的腥风血雨。

    但他们的结义之情实在太过诡异,老三为友人报仇能对老二下手,老六自诩站在正义的一方,能与老三生死决斗,老五跟老三是间隔结义,感情不要说深厚,几乎是只能稍微沾到边,而在老三陷入被围攻的境地之时,也没有人伸出援手。

    这场结义对他们来说,没有形成任何助力,只是一层表面的淡薄关系,既然如此,他们当初是为何结义?

    孟霞舟片刻之间思考了一大堆,却只说了一句话,“现在我不得不好奇你们的老大是谁了。”

    袁同甫道,“问得好,我们也一直很好奇。”

    七娘解释道,“我们六人结义至今,只共同会过一次,大哥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身份最为神秘,一直不知他是何许人也。”

    孟霞舟道,“有没有可能是石韦琛呢?”

    “我也做过这个猜测,”七娘缓缓道,“但大哥从来没有向我们提出任何要求,这不是石韦琛的作风,试想如果石韦琛能招纳我们五人,还不物尽其用么?”

    袁同甫慢吞吞地补充道,“而且本着结义之情,我们一定不会向他收钱,石韦琛就减少了一笔大大的开支。”

    孟霞舟:“……”

    七娘:“……”

    云岫放声大笑,“好好好,五弟是个妙人啊。”

    袁同甫奇怪地看着云岫,“我几时成了你的五弟?”

    云岫坦然道,“孟霞舟是你的三姐夫,云某人是孟霞舟的义兄,袁大夫难道不算云某人的五弟么?”

    袁同甫张了张口,突然问道,“听三姐说,百晓生阙闻迳乃是三姐夫的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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