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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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三节

    wed jul 29 09:40:26 cst 2015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那个口号,搞得你姥姥神经兮兮的。”小姨灿然笑道,她用毛巾擦罢手,又抹点儿护肤脂,声音脆脆地说,“没关系了,赵支书挺重视我,他说我完全可以当作教育好的子女典型,还让我当mzd思想宣传队的主角呢。到点儿了,你们娘俩儿接着唠嗑吧,我得去大队展览馆排节目了,以后正式演出,请你们当热心观众啊。”

    望着小姨风风火火的背影,姥姥喟叹着对我说:“还是年轻啊,心里单纯得如一汪清水,好赖人看不出来,我看那赵支书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等着吧,指不定有啥闹心事儿发生,我这两天右眼皮总一蹦一蹦的。”说着,她拽过去烟笸箩,娴熟地摸索着装了一袋烟。我乖巧地用火柴给姥姥点着,姥姥亲昵地拍了拍我的锛儿头,吧嗒吧嗒吸起来。

    烟雾缭绕中,我问一句姥姥答一句,似乎不太愿意回忆往事。我借此消磨时间,左耳听右耳冒,其实并不急于知道内情,啥事儿都要弄个水落石出,我心想我是来插队的,跟姥姥她们一家人在一起相处的日子长着呢。离开乌烟瘴气的吵吵闹闹的县城换个环境,逃脱被管教的短暂轻松使我心静如水怡然自得,我宾至如归,没脱衣服,懒洋洋地载歪在热炕头上,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迷糊过去了。

    “起来,快起来,有人跳井了!咱爷俩儿去看热闹。”

    我在香甜的睡眠中被推醒,小舅急赤白脸地拉扯我。世上最刺激的事儿,莫过于打架和死人。我的周身热血像汽油桶一样“呼”的一声燃烧起来,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足有三尺高,对于这类撩拨人中枢神经的有趣的事儿我向来是不请自到的。

    “离远点儿的,可别惹祸啊。”姥姥不放心地叮嘱我们。

    “惹啥祸?我这是去做好事儿,学雷锋啊!”我激动得手指头都在颤抖,匆忙系着鞋带,可嘴上却用高大上的语言安慰老人家。

    漆黑的夜幕中,我兔子似的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回头问小舅:“谁这么想不开呀?用如此愚蠢的方式寻短见?”兴奋归兴奋,我心底的善良警告我不能幸灾乐祸。

    “听说是那个白脸狐狸精。”小舅紧跟着我。

    “嗬,这儿还有奇珍异兽?我得开开眼界。”

    “你小心点儿,别被她迷惑住就行。”

    别看小舅是整劳力的社员,其实他也是个大孩子,好奇心特重。

    我和小舅跑得呼哧带喘,很快就来到了事件中心,大队供销社门前的老井旁。此时,黑压压的一大圈人围着井沿转磨磨,人们吵吵嚷嚷的,七八只手电筒的白炽光芒如同涂了白色油漆的圆柱子,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交叉倾斜,倒了又竖起来,断了又连接上。

    我的大脑神经莫名其妙地兴奋了,从人缝里挤到最前边,借着两根光柱,我看见了黑咕隆咚的井底浮现出一张女人的惨白瘦削的脸,她尖尖的下颏,眼睛发出红光,就跟真狐狸一样。

    我的心“咯噔”一下,一种异样的感觉蔓延我的周身,我感觉跟这个女人好像十分熟悉,但是具体在哪里见过,我却无法想起来。

    水波荡漾,哗啦作响,目测一下足有十米多深,我不禁有点儿头晕。不过,对于这口井我是不陌生的,听姥姥说是我姥爷在解放前的满洲国时候带人挖的,而且我还和小舅来这里挑过几次水。既然这口老井是我姥爷挖的,我就没有头晕的道理了。这样一想,我就感觉这里的一切东西都很亲切了,而自己就不是外来户了。

    “赶紧上来吧,这么长时间了,够意思了。”有人向井里的女人央求道。

    “我就不上去,谁也不行下来救我,要是有人下来,我就往水里扎个猛子,呛死算了。”湿漉漉的女人在下边回应着。

    我看清了,她双手紧紧抓着铁链子,身子恰好坐在提水的柳罐斗子里。哼,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破绽,她这不是真心想死,是在作弄大伙儿或者是要挟某人想讲价还价。

    “把她摇上来呀,这还不简单嘛,救人要紧。”我自作聪明地说。

    “你摇一下,试试?”有人对我说。

    我握住辘轳把,来个骑马蹲裆步,还没等我动作,井下的女人就“嗷”的一声开骂了:“哪个烂**儿的要救我呀?命是我自个儿的,我想死你管的着吗?你摇上去一寸,我就沉下去一尺。”说着,就矮下去了身子,把一只手伸进了水里。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用拳头胡乱打我,他趴着井沿,“妈呀你别死,妈呀你看看我吧!”涕泗横流地嚎叫着。

    “我就死,我谁也不看,让那个老寡妇给我披麻戴孝,让她肠子悔青了,让她家破人亡!”井下的妇女气愤不平地咒骂。

    “赶紧上来吧,你淹死在里头,把水整埋汰了,让我们咋喝水做饭呀?”有人恳求。

    “喝水做饭?你们谁发善心,管我的死活了?他们娘好几个欺负我,把我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头发薅掉一绺一绺的,你们没看见吗?我就是不想活了,早死了早托生,来世当牲口也不给他们老孙家当儿媳妇。”妇女在井底诉说着委屈,还故意往水里吐痰,擤鼻涕。

    “得有人下去,把她给硬抱上来。”有人出主意。

    “不行,那人缺心眼儿,疯疯癫癫的,她一打横了,一个人弄不住,掉下去真得淹死了,这井是打在龙脉上了,恐怕得有好几十米深,再说,两个人这铁链子也承受不住。”有人叹惋地说。

    “得另外顺下去一根粗绳子,还得她愿意上来。”

    “赵支书来了,看看他咋整吧。”

    “嗯,这回好了,可来主心骨了。”

    人们自动让开,一位梳着分头的大肚子的白白胖胖中年男人来到井口,他蹲下去,威严地朝下喊话:

    “孙大楞媳妇儿,你给我乖乖的爬上来!你和你老婆婆关系不好,那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家里有矛盾家里解决嘛,不能胡来!你寻死觅活的跳井,把井水弄脏了,你知道是什么性质吗?你这是在破坏公物,我要罚你款的。”

    “我呸,赵支书赵金贵,赵阎王!你个**儿流脓的坏种,人模狗样的骚神,发情的叫驴!你依仗权势,龙水泉屯的妇女你祸害多少?你打发我家大愣子去修引水渠,让我守空房,要不这样,我能挨老婆婆小姑子俩人合伙的揍吗?你罚款试试,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你还有脸来见我,你给我滚!你要是不滚,我让我儿子管你叫爹,你信不信?我要让大家伙儿都知道,咱俩曾经有过一腿,就那年,在小麦垛里。”

    妇女在井里的怒骂声十分清脆,通过井壁的拢音扩大传播上来。人群里有人憋不住,嗤嗤笑起来。

    “tmd,疯狗乱咬人,你诬赖好人,好孬不懂,香臭不分!中邪了,这个疯子!精神病!爱死就死,大伙儿都看见了,别管她。”赵支书跺跺脚,气哼哼地抽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