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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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幸运

    言下之意,这个男人大大拖延了我们的行军速度。我也想过把他丢下,但此人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在与镇民和解之前绝不能轻易让他跑了。

    内心焦灼之际,忽然响起了几声枪响。我吃了一惊,枪声的位置离我们非常近。随即四面八方相继传来许多枪声。

    戴绮思头上冒出了汗珠:“我们落进包围网了,这是尤塔人打猎的习俗。他们靠枪声互相传递消息。离我们最近的一组人马在西南方两千米左右的地方。”

    我没想到他们会追得这么快,情急之下甩下背包和枪丢给戴绮思。“你压着他走,我殿后。天黑之后公路出口见……”

    “不行,”还没等我说完,戴绮思果断地否决了这个提议,“这片树林才多大点地方,你对地形也不熟悉,要是真被抓了连英语都说不好,要走也是你走。”

    我找不出反驳她的理由,但也不能眼见着大家束手就擒,心里一横,拔出手枪对着天空连射了三发。

    “你干什么!我们会暴露的。”

    “我们已经暴露了,”我将枪丢还给她,“天黑之后公路第一个出口见。”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带着白鬓男子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树林里。我在原地等了几分钟,周围的枪声越发密集。确定那些人将目标锁定在我所在的位置之后,我才开始慢慢思考脱身计划。

    往乐观的方面想,说到底追在我屁股后面的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就算真被抓回去,了不起一顿毒打然后关进号子里。最关键的一点是,我刚才要顾忌戴绮思的情绪,不敢放开手脚跟他们来硬的。毕竟来的都是老家的乡邻,当着她的面实在不好意思下重手。现在光杆学长一个,也没什么心理负担,拳头底下自然不必再留情。我计划找个地方先埋伏起来,物色一个落单的老乡先绑住做人质,让他护送我上公路。如果能顺便问出点什么那就再好不过了。说到底我和戴绮思对镇上发生的情况并不了解,这场误会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要不然指不定哪天我一个想不通就抱着炸药包找他们算账去了。

    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我就开始小心谨慎地朝追击者的方向靠近,有意识地去触碰包围网。白晃晃的日头高挂在天空中,四下一片苍绿,树丛里的视野非常清晰,很快就有一个目标落入了我的视线。

    从背影判断是个老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满头银发,不知为何独自在我们刚才放枪的地方来回踱步。我趴在草丛里观察了一阵儿,发现他并没有携带武器,而且四周也没有同伴,心中不禁纳闷儿: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大爷,跑林子里来干吗?

    我自然不会放过到手的机会,压着步子迅速地跟了上去,直接从背后将他扣住。老头儿吓了

    一跳,没怎么挣扎就投降了。我本来还提防着周围有埋伏,没想到行动居然如此顺利,心里居然有点失落感。那老头儿不喊也不叫,直勾勾地盯着我。他手里紧紧地握着十字架,除了嘴角有些轻微的颤抖之外,一点身为人质的自觉都没有。我琢磨着该说些什么,脑子里拼命地组织那点少得可怜的英语字母。不想那外国老头儿张开嘴,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对我说:“戴绮思呢,我可怜的孩子在哪里?”

    我翻了个白眼,心说戴绮思啥时候多了个金发碧眼的洋大爷。他见我不信,忙解释道:“我和她的爷爷是朋友,镇上现在出了问题。让她尽快离开,你也走。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不要回来。”

    他说得很快,面色焦急,眼神不停地向周围扫,估计是怕被人发现。我拉着他找了一处隐蔽的树荫,想仔细询问具体情况。

    “来不及了,事情太复杂,在这里说不清楚。你快走,快走。”他说着卸下脖子上的十字架交给我,“告诉她,我是神父马克。愿主保佑她,我的孩子。”

    他说着又掏出了一把钥匙,告诉我他的车就在外边停着,让我找到戴绮思之后迅速离开尤塔镇,详细问题等以后有机会再说。瞧他的神情跟自由女神塌了似的,估计事态比我预计要严重许多。

    正要进一步问明路况,就听树林里传来了“咔嚓咔嚓”几声脆响,两个持枪的男子高喊着神父的名字朝我们冲了过来。我二话不说钩住了老马克的脑袋,将他押做人质。老头儿朝我低语道:“往北走,很快就能看见我的车,绿色的。”

    那两人见神父在我手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放慢了脚步朝树荫这边走来。我手里根本没有武器,神父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从自己的裤腰上掏出一把手枪。我对这位洋雷锋感激涕零,故意装作凶恶的样子威胁那两个男人不得上前。马克神父十分配合,不停地朝他们喊救命。我瞅准了机会,对着他们脚下连开了几枪,然后把神父推了出去。我一口气跑到底,连头都不回,也不管有没有人追在后面。倒是马克神父充满穿透性的呼喊声忽高忽低,不时传入耳中,看样子正在竭尽全力替我缠住他们。

    按照神父指示的方向,我很快找到一处岔路口,军绿色的轿车上铺着新鲜的绿枝,藏得很隐秘。我驾车急驶,顺着车上的地图标示一路冲回了公路大道,成功混入来往的车流之后,总算松了口气。可另一个问题再次浮上心头:戴绮思在哪里?早知道有救兵,何必约在晚上碰头,离天黑还有十几个钟头,难道这段时间里我都得一直提心吊胆地躲着?

    绕着公路开了两圈之后,我决定再冒险闯一次尤塔镇。打定主意之后,我在附近找了家杂货店做了一番

    变装,主要为了掩盖面部特征。当地基本没什么亚洲人,冷不丁地出现一个外地的,很容易露馅儿。又想到镇上现在应该处于一级戒备状态,万一被人发现这是马克神父的车,免不了节外生枝,我索性把车停在了收费站附近的停车场内,然后步行入镇。

    阳光下的尤塔镇看起来与初到的时候截然不同,大街上的行人洋溢着热情温暖的笑容,木质建筑在当地占了大多数,除了农田那头的工厂在冒着灰色的烟雾之外,几乎很少看到钢筋水泥建造的房屋。如果不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追击,我几乎不敢相信,那些在破屋砸窗的恶徒都是尤塔镇上的普通老百姓。来到镇上,我第一个目标就是寻找马克神父,好在尖塔教堂识别度很高,没走多久就发现了教堂的位置。

    虽然不是礼拜日,礼堂内外还是聚集了不少信徒,多是大爷大妈,也有带着孩子的妇女同胞。为免人多眼杂,我特意从侧门晃进了教堂,避开了人群。寻着铭牌上的标注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马克神父的办公室。老头子挺讲究,门前还摆了两棵盆栽,枝肥叶壮长得不错。我礼貌性地敲了几下门,屋里似乎没人。拧起把手一转,居然开了。防盗意识太过薄弱,下次遇到老马克一定要好好提醒他。我踩着暗红色的地毯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屋子里除了办公桌和一组茶几之外,最显眼的是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书橱,巨大的落地玻璃柜内装有各式各样的藏书,我居然在其中发现了专门研究象形文字的图谱。想起家阁楼里的格拉玛文,我忍不住探出手打开了橱柜。不料房门猛地应声而响,两道人影忽然闪了进来。我大骂自己疏忽,光惦记着做贼,把主人家的存在都忘了。神父的办公室简单通敞,仓促间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找不着,我与来者打了个照面,双方不禁都愣了眼。

    “你,你,你!”马克神父有点结巴,大概没想到会有个外人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办公室里。

    我也被他吓到了,准确地说,是被他扶着的人吓到了。戴绮思一手捂着腰腹一手搭在神父肩膀上,鲜血顺着她的指缝不停地往外流。我顾不上别的,赶紧脱下外衣捂了上去。

    她脸色煞白,咬着牙说:“什么都别问,先躲起来。”说完用脚跟把办公室的门给带上了。

    神父拉开书橱,大力抽出其中一排书架,对我招手道:“快,快,进去。”我来不及询问情况,抱起戴绮思侧身钻进了暗格。慌忙之中,还没看清暗格内的构造,脚下忽然一空,抱着戴绮思便朝前方滚去,我紧紧地搂住她的头,两人连滚了好几圈,落地之后顿感头昏脑涨,手肘部分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想到戴绮思身上有伤,我急忙询问情况。她闷哼了几声

    ,反倒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你流血了,让我起来,我记得地窖里有灯。”

    黑暗中我努力看清周围的环境,可惜整个暗格密不透风,连一丝光都没有。戴绮思摸索了一阵儿,喜道:“找到了。”话音刚落,我眼前燃起昏黄的灯光,这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狭小的地下室。戴绮思靠在墙边,手上举着一盏破旧的煤油灯。我接过灯替她查看伤势,外衣和血已经纠成一团,她满头是汗,摇了摇手:“擦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照顾自己。”

    我眼前有些模糊,摸了摸脑袋,发现的确出血,估计是滚下楼梯的时候被磕破了。我不敢乱碰,反而比较担心戴绮思,但她坚持声称不碍事。

    “嘘!来人了。”我迅速拧灭了煤油灯。楼梯尽头慢慢地露出一道亮光,直到马克神父的脑袋出现在书架后边我才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扣好暗格上的门,矮身钻了进来。

    我点亮灯,站起身来迎接。马克神父拒绝了我的搀扶,略带鄙视地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煤油灯,然后指着墙边的按钮说:“这里有灯。”

    白炽灯一开,整个地下室顿时变得明亮起来。马克神父惊恐地看着我俩,颤声道:“上帝啊,你们的伤太可怕了,跟我去医院,快。”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又红又肿,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可除了些许昏眩感之外似乎并没有大碍。戴绮思流了不少血,但意识尚且清晰,看上去也不像有性命之忧。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态度坚决,不愿跟神父去医院,“告诉我,我祖父到底怎么了?”

    听到“祖父”二字,我的心跳跟着漏了半拍。戴绮思的祖父,那是鼎鼎大名的搬山道人鹧鸪哨,据闻多年前早就寿终正寝驾鹤西游去了。尤塔镇之行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为了给老人家扫墓,戴绮思忽然搬出这么一句话来,我着实疑惑不解。

    马克神父蹲在她面前,对着空气画了一个十字:“太可怕了,一切都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解释,总之你的伤需要治疗。”他回过头来恳求我,“劝劝她吧,你们不能这样伤害自己。”

    “外面那些人还在找我们,现在去医院一准被逮。你这里有急救包吗?实在不行,剪刀、针线、酒精、干净的布条,随便找两件过来。”我瞧戴绮思的意思是打算抗争到底,考虑到外边的情况,确实不适合贸然行动,眼下能替她处理伤口比什么都重要。

    “地窖里有医疗箱,”戴绮思指着墙角的行军床说,“这座教堂历史悠久,南北战争时期曾经收容过不少人。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探险,你找找,床底下应该有我们要的东西。”

    老神父快被我俩气炸了,老头子鼓起腮帮子,跺脚道:“

    上帝啊,你们这两个疯子。”

    掀开小床,果真看见一排收纳架,可惜架子上积满了灰尘,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剩下。

    “哼,”马克神父瞪了我们一眼,“什么年代了,谁会把急救包藏在那种地方。你走之后,我对地窖做了改造。”他说着打开了墙上的橱柜。里面除了他说的药品之外,还有桶装水和压缩饼干。看日期都是最近三个月内的物资。老头子丢了一卷绷带给我,然后熟练地为戴绮思做了缝合处理。

    “没想到还是老军医,失敬失敬。”他手法精准,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医。

    我给自己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然后坐到了戴绮思边上,两人直勾勾地盯着神父,期待他能把整件事解释清楚。

    他见我们如此坚决,只好也坐了过来。清了清嗓子说:“事情的开始,要从纳德的死说起……”

    “纳德叔叔?”戴绮思瞪起了眼睛,瞧神色恐怕是身边比较亲近的人。我插嘴打断他们,询问此人的身份。

    “我爷爷的故友,他是尤塔镇的镇长,我第一次用枪就是他教的。”她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上次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外边,一直没机会碰面,没想到……”

    “是啊,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神父叹了一口气,“我们都老了,他的心脏一直不好。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蹊跷,他死于谋杀!”

    我脑中转了个弯,十分不解:“暴动如果来源于镇长的死,为什么要针对家实施报复?戴绮思单身在外,难道你们怀疑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能够隔空杀人?”

    “不,不,不。年轻人,你听我说完,”神父神色有些激动,他按住我的手,开始回忆整件事的经过。

    镇长的尸体在三个月前的早晨被人发现,他躺在公墓的小道上,周身没有任何外伤;唯一不同寻常的是他的表情,恐惧惊异的神情凝固在镇长的脸上,并没有随着他的死亡而消失。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吓死的。镇长的猝死引起了居民们的恐慌,尸检报告里也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线索。倒是最先发现尸体的玛格丽太太说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话。老太太年近古稀,平时说话就有些颠三倒四,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把她说的证词当真。她三天两头往教堂跑,每次找神父说的都是同一番话,那是她在众人面前宣讲过无数次的内容。她说在墓地里看到了魔鬼,浑身蜡黄色的魔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魔鬼带走了镇长。两人就像久别重逢的好友一样,慢慢地走进了地狱之门。

    马克神父讲完这段话之后,忍不住握起十字架大声祷告。我听了倒是背后直冒寒气,虽然听着不是很明白,但总觉得内有乾坤的样子。

    “然后呢,她

    的这些臆想和镇长的离奇死亡有什么关系?”

    “对,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安慰可怜的玛格丽太太。但她的话就像噩梦一样萦绕在我耳边。终于有一天,我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折磨,就带着案件资料去了现场。”

    “您不是神父吗,怎么还兼职当起了警察?”

    “神父是镇上唯一的法医。”戴绮思笑道,“刚才看他给我缝针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是个死人。”

    她这个玩笑丝毫没有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倒是马克神父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握着我的手有些僵硬。他努力使自己语气平和:“我脑中当时没有任何头绪,只好沿着公墓的小道一遍又一遍地走来走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老朋友的墓前。”

    马克神父说着看了戴绮思一眼。戴绮思似乎意识到接下来的话题将十分骇人,屏住了呼吸,静静地聆听着神父所说的每一个字。我的反应慢了半拍,后来才想起神父口中的老朋友并非新丧的镇长,而是多年前早已过世的鹧鸪哨。

    一想到事关过年前早已过世的搬山道人,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两人直勾勾地盯着神父。他再次握紧十字架,为我们讲述那天的发现:“我当时的情绪颇为沮丧,你们也知道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镇上许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命案,平时大家又亲近,老纳德的事一直没有结果,所有人都绷着一口气。我在老的坟墓前待了一会儿,向他讲述烦恼,甚至幻想如果他还在该有多好,这个精力旺盛的东方男人总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想到你许久未归,又想到教授的遭遇,我不禁伤怀,想着替老打扫墓碑。就在这个时刻,我忽然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墓碑被人动过了!石碑的位置有了微妙的移动,地上的土壤也被人翻了新。天啊,那一刻我几乎昏厥过去。”

    神父呼吸急促,我倒了一杯水给老人,内心仿佛有一道炸雷响过,但此时要是继续追问显然不合适,老头儿的情绪太过激动,说不好双眼一闭就去找马克思喝茶了。

    “您慢慢说,”戴绮思做了一个深呼吸,“最坏的情况我已经想过了,没事。”

    “不,我的孩子,这比任何事情都要糟糕。”神父痛苦地回忆,“那一定是上帝的旨意,我拿出了案发当时的照片,纳德死时僵卧在小道旁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唯有双臂笔直地举过头顶,他死前所指的方向,就是老的墓碑。”

    听到这儿,我心中无数条线索交叉闪现,可又说不出问题在哪儿。戴绮思痛苦地摇头:“所以你一见面就对我说祖父还没有死?神父,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不,不,不。只有这个解释。玛格丽太太的描述,老纳德的猝死,都是从他的坟墓开始的。当天下午我们做了排查

    ,那是一具空棺。老他的尸体并没有埋葬在尤塔镇的土地上!”

    “我操,你们这事做的可不地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经过当事人同意了吗,祖坟也是随便挖的?”我火气上来了,一把夺过神父手上的水杯,用力拍在桌上。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老子头急得成语都说出来了,“你不明白当时镇上的情况,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们,甚至有谣言说这是魔鬼在作怪。”

    “然后呢,坟你们也砸了,棺你们也挖了,结果呢?你们认为一切都是鹧鸪哨所为?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自己爬出来,谋杀了你们的镇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