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鬓如霜
小虎子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长安的。
那一天他与李白在边城看到不屈铁壁的五十六座坟包，在暴雨中李白捡走苏烈的战刀扬长而去，只剩下小虎子趴在坟前眼睛失去焦距。
我是懦夫。
我是孬种。
我没有死在战场。
我像一条野狗夹着尾巴逃离。
我辜负了弟兄们的信任。
没有带来援军。
都是我的错！
我没脸去见弟兄们！
小虎子就这样游荡在长城外，像一条孤魂野鬼。
原本精神抖擞的红色短发，在莫大的悲痛中，鬓角有些斑白，
少年的脸上也布满了风霜，变得憔悴。
未老先衰！
他离开了边城，漫无目的地游走。
作为一条流浪的野狗，
饿了就去与野狗争食，
渴了就扑到水坑中舔舐，
只有躲在沙坑里入睡的时候，他才会像一个人一样哭泣挣扎，在睡梦中忏悔。
“我们是无辜的！”
“我们没有背叛！”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一天又一天过去，身边的景色也从漫天风沙变成了花团锦簇。
不知不觉间，小虎子踏上了通往长安的官道。
但是他毫无理会，他甚至不把自己当做一个人。
直到，
他缩在一处茶馆的墙角捡起别人掉在地上吃了一半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塞到自己的嘴里的时候。
他听到有一桌客人在高谈阔论。
“前两天半夜，咱长安晚上的大战，你知道不？”
“啊！那一晚真是太可怕了！我和我家婆娘躲在家里，看到外面全是白光，还听到鬼哭声！你知道什么吗？”
“我有个当禁军的表弟告诉我了，是那个青莲剑仙李白大闹长安！”
“天啊，那李白真是不知死活，十年前他就大闹了一回！”
“是啊，我表弟告诉我，那一战真是，啧啧，太惨烈了，连程咬金将军都战败了！”
“不会吧，程咬金将军可是咱大唐第一高手啊！后来怎么样了？”
“我听说，李白最后被抓起来了，关进了天牢，这辈子看来是出不来了。”
“你说他为什么啊？可惜了。”
“嘿，你还不知道李白？他混迹长安这么久了，一直考科举，怎么都不中，估计啊，是因为这事不满了呗。”
不是这样的，白大哥来长安，一定是为了烈叔！
白大哥被抓起来了吗...
小虎子情不自禁地靠近那桌客人，想要听得更仔细些。
“嘿，比起这个消息，李白也不算什么了，你可知道，长城外出现了魔种！”
“啊！又出现了了吗？那些魔崽子！”
“是啊，幸亏吕先将军带着将士们在古安边城剿灭了他们！”
古安边城...是烈叔战死的那座边城的名字！
小虎子无神的眼睛里涌上一丝神采。
“听说是不屈铁壁背叛了咱大唐，和魔种勾结。”
骗人！
“吕将军当机立断，带着将士们平乱，将那些魔种都剿灭在了古安边城。”
骗人！
“听说那长城守卫军自花木兰以下，苏烈，恺都背叛了大唐！”
骗人！
“亏得吕将军将苏烈和他麾下那些逆贼诛杀殆尽，否则我真想生啖那贼子的肉！“
“没错，那叛徒着实可恨，真不知道沙盗和魔种给了他什么好处！”
“苏家也算是大家族了，出了这么个玩意儿，真是给祖上蒙羞！”
够了！够了！够了！
小虎子猛地站起来，通红着眼睛，浑身颤抖，愤怒的咆哮再也忍不住。
“骗人！骗人！骗人！我们是无辜的！烈叔他为了大唐！他为了大唐！！！”
客人们纷纷以惊愕的眼神看向小虎子。
茶馆的小二连忙跑到小虎子身前，抬腿便踹，边踹嘴里边骂道：
“你这臭要饭的，发什么病！滚滚滚！”
虚弱的小虎子被那小二一脚踹倒在地，随即就是铺天盖地的拳头砸在脸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戴着斗笠面目慈祥的中年人看着小虎子的样子若有所思，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对身边的一条大汉吩咐道：
“三弟，帮帮那个孩子。”
身披红色战袍的大汉点头应了一声，大步走到那小二身前，将那小二拎了起来。
小虎子抬起头，正好迎上了那个中年人的视线。
那中年人看清小虎子的脸，立刻蹲下身子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是，苏统领身边的那个，裴擒虎？”
小虎子看向那中年人，蓦然想起当年苏烈带着自己拜访邻国蜀国的边城，与蜀国的将领结下盟约，那一天恰好遇到的，蜀国的君上，以仁义名传天下的刘备，刘玄德！
“您是！小的不知大王在此！”
刘备连忙小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孤来。”
客栈里，小虎子洗过身子换上了一身新装，对着铜镜好好的看了一下自己的样子，原本少年的稚嫩已经不在，鬓角微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血丝中缠着无边无际的伤痛。
他忽然想起苏烈曾经收到家书，对月醉酒吟诵的诗句：
月昏浅影一浊酒，无忘无计怎消愁！
自古离恨削人骨，何须到老见白头。
小虎子拍拍自己的面颊，露出一个苦笑。
何须到老见白头！
在蜀国大将张飞的引领下他来到刘备的房间。
刘备站在窗口，一脸的悲伤，在张飞关上房门后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想不到，苏统领一生精忠报国，竟落得如此下场。”
小虎子忍不住泪水，低声说道：“大王，您信我吗？我们是无辜的。”
刘备回过头，看向悲痛欲绝的小虎子。
“孤与苏统领相识，素来敬佩他的为人，又怎不知你们是被冤枉的？”
“可惜，大唐皇帝，唉...”
“裴擒虎，不屈铁壁已经覆灭，你也无处可去了，不如，你以后就跟着孤吧。”
小虎子低着头沉默许久。
“裴擒虎谢大王好意。”
小虎子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坚定。
“裴擒虎是不屈铁壁的人，不屈铁壁是大唐军人，恕裴擒虎不能答应大王！”
刘备长叹一声，那个曾经在苏烈身后上蹿下跳如同猴子一样长不大的孩子，也因为际遇而长大了吗。
“既然如此，这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吧，不屈铁壁已经覆灭，你就用这笔钱置办些土地，离开长城，好好生活吧，孤与苏统领相识一场，就当做最后为不屈铁壁践行了。”
看着裴擒虎接过这一百两离去，张飞不由得靠近刘备小声说道：“大哥，我们秘密来到长安就是为了问清楚武则天那娘们为什么擅自撕毁条约进攻关市，这裴擒虎应该是重要的证人，就这么让他走了？”
刘备的脸上露出一丝悲伤。
“翼德，其实你我都清楚这事情的始末，苏烈既然已经死了，武则天肯定会把一切罪责都推在苏烈头上，我们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那裴擒虎确实可以作为证人，但是，大哥不忍啊，那个孩子，是伤心人，让他远离这些肮脏的政治纷争吧，从此作为一个普通人过活，不屈铁壁是一群值得敬重的军人，只是可惜了苏烈啊...”
“翼德，大哥是不是太心软了，不适合做一个君主？”
“不，大哥，这就是你啊，我们的蜀王，仁道刘玄德。”
裴擒虎揣着那一百两，浑浑噩噩地游荡在长安的街头，走上长安白桥。
刘备的邀请已经被他丢到脑后。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是不屈铁壁的人，不屈铁壁是守卫大唐的军人，他怎可以背离不屈铁壁的荣耀投奔他国？
即使不屈铁壁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大唐人的骄傲，而是被所有人唾弃的可耻叛徒，但是他裴擒虎知道，不屈铁壁的每一个人都是响当当的好男儿，断不会有一丝一毫背叛大唐的念头，他裴擒虎也是一样！
我们是不屈铁壁！
我们是无辜的！
小虎子摸摸怀里的一百两银子，嘴角有一丝苦涩。
我要这钱有何用，
反正，我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不屈铁壁就是我的家，
我还能到哪儿去？
二狗子，二蛋，石头，烈叔...
兄弟们，
小虎子这就下来陪你们，
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这一刻，小虎子的心里涌上一股浓烈的欲望，好好的大醉一场，在醉梦中去见兄弟们，去见烈叔，然后，
结束自己的生命！
“呦，这位爷，一看您就是有心事，今晚上吕先大人在我们碧翠楼举行庆功宴，请了天下第一舞姬公孙离在这里献舞，您进来坐坐，小的给您叫上几个漂亮姑娘，喝喝酒听听曲看看舞所有的不痛快就都没了！”
小虎子被推搡着进了这富丽堂皇的碧翠楼。
酒气，菜香气，胭脂气扑面而来，熏花了小虎子的眼。
朦胧间，大厅中一个翩翩起舞的身影进入了小虎子的眼帘。
微微颤动的粉白色兔耳，清淡的浅蓝色衣袂，若仙子凌波，如梦幻倒影，清丽无双的容颜挂着淡淡的忧郁，心事重重的秋波如流水般温柔。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小虎子这一生中只见过一个，起舞的就是这一个。
那一天，清澈如水的温柔眼眸，一张略施粉黛却清秀脱俗，美艳动人的绝世容颜，轻轻颤动的兔耳，温柔可亲的微笑，蹲在痛哭的自己身前，浅蓝的油纸伞遮住他人指指点点。
“你还好吗？为何要哭泣？”
”阿离要，让恐惧的人勇敢，让痛苦的人坚强，让悲伤的人充满希望！奕星你看，这个人又恐惧又痛苦又悲伤，阿离不能放任他不管的！“
小虎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起舞的少女，不由得痴了。
他看不到，一抹无意识的微笑挂在了自己的嘴角。
“是她啊...原来她叫公孙离...真好听...”
小虎子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公孙离跳完这一支舞，直到满场的喝彩声传来，才让他蓦然醒转。
那个娇俏的身影对着端坐在三楼的吕先微微施礼，扭头离开舞台，走向小虎子的方向。
小虎子的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
一把拉住了走过身边的舞姬。
“呀！”
绝美的舞姬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蹙着眉头看向小虎子。
“你弄疼我了！”
即使是嗔怒，公孙离眼波流转间的万种风情也让小虎子的内心砰砰跳动。
只感觉舌根发麻，手心出汗，不过小虎子还是完完整整地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我...我想再看你跳一支舞，跳给我，这一百两就是你的了。”
阿离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裴擒虎，在看清小虎子的容貌后，娇躯不觉一震。
“是他！那天和青莲剑仙走的那个人，是不屈铁壁的人！他一定知道定方哥哥！”
小虎子有些心虚地偷偷看了看阿离的俏脸，咬了咬牙，暗自想道：“裴擒虎啊裴擒虎，你就是个懦夫，你都决心要死了，为什么看到个漂亮姑娘都没勇气搭话？”
“这位姑娘，你舞跳得很不错，再给我跳一支，这一百两就归你了。”
小虎子好像是怕公孙离没有听清楚，大声再说了一遍。
听清楚了小虎子的话，公孙离愣住了，站在裴擒虎身边的人也听到了，碧翠楼的大堂爆发出了震天的嘲笑声。
“你这乡巴佬，你可知这位是谁？”
“这可是天下第一舞姬！长安城最美的离小姐！”
“笑死我了，一百两，哈哈哈哈。”
小虎子燥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公孙离看着小虎子傻头傻脑的样子，这些天心中郁结竟然忽然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地掩嘴轻笑。
“喂，你这人，真有趣。”
“这样吧，我和你打个赌好了。”
小虎子连忙抬起头。
“什...什么？什么赌？”
阿离掩着小嘴轻笑出声。
“笨蛋。”
“你不是想看我跳舞吗？按道理来说，这一百两不够，不过，你要是赌赢了我，我就跳给你看。”
围在旁边的宾客骚动了起来。
“离小姐！理会这乡巴佬作甚？”
“离小姐，我来和你赌！”
“离小姐，我愿意一千两买您对我笑一下！”
小虎子吸了口气，挺了挺胸脯，故作冷静地问道：“你说吧，赌什么？”
公孙离歪着头，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露出极为可爱的思索神情。
“这样吧，我看你傻乎乎的啥也不懂，刚来长安城吧，之前应该不认识我，为什么就一定要我给你跳舞呢？”
“那我们就彼此猜对方三件事情吧，用三句话，猜对方，怎么样？你要是猜中我，我就给你跳舞，一百两也是你的，我要是猜中你，不好意思，你这一百两就是我的了。”
小虎子抓了抓脑袋。
“好！一言为定！我先来！”
“嗯，第一件，你...你叫公孙离！”
哄堂大笑，在场的宾客包括公孙离在内都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小虎子的脸色通红，连忙大声喊道：“第二件，嗯...你舞跳得好看！你是天下第一舞姬！”
一个笑得快要趴到桌子底下的男人大力地拍着小虎子的肩膀，大声笑道：“你这乡巴佬，知道的太多了！哈哈哈！”
小虎子低着头，小声地说道：“第三件，你在伤心，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本来笑得前仰后合的公孙离忽然娇躯一震，笑容敛去，认认真真地回望向裴擒虎。
小虎子看着公孙离的眼睛，微微苦笑。
“因为，刚刚我洗澡的时候对着铜镜看到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和我的一样啊...”
公孙离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良久，抬起头来，脸上绽放出一个倾国倾城的微笑。
“该我了。”
“你从长城来。”
小虎子的瞳孔收缩。
“你们是无辜的！”
眼睛瞪大。
“你想...知道真相。”
小虎子脸色大变，不自禁地后退三步，撞翻了身后的酒客。
公孙离看着裴擒虎，一字一句地说道：
“裴擒虎，跟我来吧，我也想，知道真相。”
小虎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这个绝色舞姬走进了一个开满牡丹的庄园，见到了坐在牡丹花丛中与奕星对弈的白发相士。
明世隐抬起头来看向裴擒虎鬓角间的雪白，好像对他的到来并不感觉惊讶。
“裴擒虎是吗？哼哼，其实，你和我很像。”
这就是白发相士对裴擒虎说的第一句话，小虎子盯着明世隐的眼睛，从那古井无波的眼眸里，小虎子读到了一丝怀念和唏嘘。
明世隐恍惚间看到了十年前，一条野狗一样的青年跪在大明宫前痛哭流涕，原本乌黑的长发一夜之间变成了雪白。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用你的双眼去见证，对了，我们是尧天。”
自这一天起，长城守卫军中少了混血魔种士兵裴擒虎，长安市井却多了游侠儿小虎子，神秘的尧天组织多了一个“虎”。
安置好裴擒虎后，公孙离敲开明世隐的房门。
明世隐背对着阿离，背着手闭着双眼。
“你来了？阿离？”
“师父，阿离，想要求您一件事。”
“轮回道吗？”
“师父，阿离恳请你，将定方哥哥...”
明世隐打断了公孙离的话语。
“轮回道的话，我必须用三年的时间才能吸收完毕，到那个时候再说这个吧。”
“阿离，“
“你做好了再见那个人的准备了吗？”
公孙离点了点头。
“七年来，阿离每一天都在等着他，想要再见一见他，想要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想要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但是阿离一直都没有达成和他的约定，阿离不能见他，所以阿离只知道定方哥哥在长城，在不屈铁壁。”
“现在阿离终于完成了约定，成为了天下第一舞姬，但是不屈铁壁覆灭了，定方哥哥...也不在了，阿离好后悔，阿离想见他...”
泪水自绝美的舞姬脸颊滴落。
“现在阿离知道，师父可以用轮回道救活他，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名为希望的笑容挂在了阿离的嘴角，伴着泪水滑落，绝美的画面让人心疼。
“所以，阿离一定要见到定方哥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七年阿离也等过来了，就算再等三年，十年！十年也可以等！一定要等到他！完成我们的约定！”
思恋定方的阿离并不知道，出现在李白见到的死亡片段中，那个抱着撑柱战斗的苏烈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定方哥哥，任谁也不会想到吧，塞外的风霜和守护道神通会让曾经的翩翩公子变成那样一个狰狞的巨人。
如果有一天，苏烈站在阿离的面前，她...会认出他吗？
知晓一切的明世隐也不知道。
明世隐只是背着双手，缓缓吟诵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好像在说定方与阿离，
也好像...在说自己...
那一天他与李白在边城看到不屈铁壁的五十六座坟包，在暴雨中李白捡走苏烈的战刀扬长而去，只剩下小虎子趴在坟前眼睛失去焦距。
我是懦夫。
我是孬种。
我没有死在战场。
我像一条野狗夹着尾巴逃离。
我辜负了弟兄们的信任。
没有带来援军。
都是我的错！
我没脸去见弟兄们！
小虎子就这样游荡在长城外，像一条孤魂野鬼。
原本精神抖擞的红色短发，在莫大的悲痛中，鬓角有些斑白，
少年的脸上也布满了风霜，变得憔悴。
未老先衰！
他离开了边城，漫无目的地游走。
作为一条流浪的野狗，
饿了就去与野狗争食，
渴了就扑到水坑中舔舐，
只有躲在沙坑里入睡的时候，他才会像一个人一样哭泣挣扎，在睡梦中忏悔。
“我们是无辜的！”
“我们没有背叛！”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一天又一天过去，身边的景色也从漫天风沙变成了花团锦簇。
不知不觉间，小虎子踏上了通往长安的官道。
但是他毫无理会，他甚至不把自己当做一个人。
直到，
他缩在一处茶馆的墙角捡起别人掉在地上吃了一半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塞到自己的嘴里的时候。
他听到有一桌客人在高谈阔论。
“前两天半夜，咱长安晚上的大战，你知道不？”
“啊！那一晚真是太可怕了！我和我家婆娘躲在家里，看到外面全是白光，还听到鬼哭声！你知道什么吗？”
“我有个当禁军的表弟告诉我了，是那个青莲剑仙李白大闹长安！”
“天啊，那李白真是不知死活，十年前他就大闹了一回！”
“是啊，我表弟告诉我，那一战真是，啧啧，太惨烈了，连程咬金将军都战败了！”
“不会吧，程咬金将军可是咱大唐第一高手啊！后来怎么样了？”
“我听说，李白最后被抓起来了，关进了天牢，这辈子看来是出不来了。”
“你说他为什么啊？可惜了。”
“嘿，你还不知道李白？他混迹长安这么久了，一直考科举，怎么都不中，估计啊，是因为这事不满了呗。”
不是这样的，白大哥来长安，一定是为了烈叔！
白大哥被抓起来了吗...
小虎子情不自禁地靠近那桌客人，想要听得更仔细些。
“嘿，比起这个消息，李白也不算什么了，你可知道，长城外出现了魔种！”
“啊！又出现了了吗？那些魔崽子！”
“是啊，幸亏吕先将军带着将士们在古安边城剿灭了他们！”
古安边城...是烈叔战死的那座边城的名字！
小虎子无神的眼睛里涌上一丝神采。
“听说是不屈铁壁背叛了咱大唐，和魔种勾结。”
骗人！
“吕将军当机立断，带着将士们平乱，将那些魔种都剿灭在了古安边城。”
骗人！
“听说那长城守卫军自花木兰以下，苏烈，恺都背叛了大唐！”
骗人！
“亏得吕将军将苏烈和他麾下那些逆贼诛杀殆尽，否则我真想生啖那贼子的肉！“
“没错，那叛徒着实可恨，真不知道沙盗和魔种给了他什么好处！”
“苏家也算是大家族了，出了这么个玩意儿，真是给祖上蒙羞！”
够了！够了！够了！
小虎子猛地站起来，通红着眼睛，浑身颤抖，愤怒的咆哮再也忍不住。
“骗人！骗人！骗人！我们是无辜的！烈叔他为了大唐！他为了大唐！！！”
客人们纷纷以惊愕的眼神看向小虎子。
茶馆的小二连忙跑到小虎子身前，抬腿便踹，边踹嘴里边骂道：
“你这臭要饭的，发什么病！滚滚滚！”
虚弱的小虎子被那小二一脚踹倒在地，随即就是铺天盖地的拳头砸在脸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戴着斗笠面目慈祥的中年人看着小虎子的样子若有所思，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对身边的一条大汉吩咐道：
“三弟，帮帮那个孩子。”
身披红色战袍的大汉点头应了一声，大步走到那小二身前，将那小二拎了起来。
小虎子抬起头，正好迎上了那个中年人的视线。
那中年人看清小虎子的脸，立刻蹲下身子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是，苏统领身边的那个，裴擒虎？”
小虎子看向那中年人，蓦然想起当年苏烈带着自己拜访邻国蜀国的边城，与蜀国的将领结下盟约，那一天恰好遇到的，蜀国的君上，以仁义名传天下的刘备，刘玄德！
“您是！小的不知大王在此！”
刘备连忙小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孤来。”
客栈里，小虎子洗过身子换上了一身新装，对着铜镜好好的看了一下自己的样子，原本少年的稚嫩已经不在，鬓角微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血丝中缠着无边无际的伤痛。
他忽然想起苏烈曾经收到家书，对月醉酒吟诵的诗句：
月昏浅影一浊酒，无忘无计怎消愁！
自古离恨削人骨，何须到老见白头。
小虎子拍拍自己的面颊，露出一个苦笑。
何须到老见白头！
在蜀国大将张飞的引领下他来到刘备的房间。
刘备站在窗口，一脸的悲伤，在张飞关上房门后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想不到，苏统领一生精忠报国，竟落得如此下场。”
小虎子忍不住泪水，低声说道：“大王，您信我吗？我们是无辜的。”
刘备回过头，看向悲痛欲绝的小虎子。
“孤与苏统领相识，素来敬佩他的为人，又怎不知你们是被冤枉的？”
“可惜，大唐皇帝，唉...”
“裴擒虎，不屈铁壁已经覆灭，你也无处可去了，不如，你以后就跟着孤吧。”
小虎子低着头沉默许久。
“裴擒虎谢大王好意。”
小虎子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坚定。
“裴擒虎是不屈铁壁的人，不屈铁壁是大唐军人，恕裴擒虎不能答应大王！”
刘备长叹一声，那个曾经在苏烈身后上蹿下跳如同猴子一样长不大的孩子，也因为际遇而长大了吗。
“既然如此，这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吧，不屈铁壁已经覆灭，你就用这笔钱置办些土地，离开长城，好好生活吧，孤与苏统领相识一场，就当做最后为不屈铁壁践行了。”
看着裴擒虎接过这一百两离去，张飞不由得靠近刘备小声说道：“大哥，我们秘密来到长安就是为了问清楚武则天那娘们为什么擅自撕毁条约进攻关市，这裴擒虎应该是重要的证人，就这么让他走了？”
刘备的脸上露出一丝悲伤。
“翼德，其实你我都清楚这事情的始末，苏烈既然已经死了，武则天肯定会把一切罪责都推在苏烈头上，我们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那裴擒虎确实可以作为证人，但是，大哥不忍啊，那个孩子，是伤心人，让他远离这些肮脏的政治纷争吧，从此作为一个普通人过活，不屈铁壁是一群值得敬重的军人，只是可惜了苏烈啊...”
“翼德，大哥是不是太心软了，不适合做一个君主？”
“不，大哥，这就是你啊，我们的蜀王，仁道刘玄德。”
裴擒虎揣着那一百两，浑浑噩噩地游荡在长安的街头，走上长安白桥。
刘备的邀请已经被他丢到脑后。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是不屈铁壁的人，不屈铁壁是守卫大唐的军人，他怎可以背离不屈铁壁的荣耀投奔他国？
即使不屈铁壁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大唐人的骄傲，而是被所有人唾弃的可耻叛徒，但是他裴擒虎知道，不屈铁壁的每一个人都是响当当的好男儿，断不会有一丝一毫背叛大唐的念头，他裴擒虎也是一样！
我们是不屈铁壁！
我们是无辜的！
小虎子摸摸怀里的一百两银子，嘴角有一丝苦涩。
我要这钱有何用，
反正，我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不屈铁壁就是我的家，
我还能到哪儿去？
二狗子，二蛋，石头，烈叔...
兄弟们，
小虎子这就下来陪你们，
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这一刻，小虎子的心里涌上一股浓烈的欲望，好好的大醉一场，在醉梦中去见兄弟们，去见烈叔，然后，
结束自己的生命！
“呦，这位爷，一看您就是有心事，今晚上吕先大人在我们碧翠楼举行庆功宴，请了天下第一舞姬公孙离在这里献舞，您进来坐坐，小的给您叫上几个漂亮姑娘，喝喝酒听听曲看看舞所有的不痛快就都没了！”
小虎子被推搡着进了这富丽堂皇的碧翠楼。
酒气，菜香气，胭脂气扑面而来，熏花了小虎子的眼。
朦胧间，大厅中一个翩翩起舞的身影进入了小虎子的眼帘。
微微颤动的粉白色兔耳，清淡的浅蓝色衣袂，若仙子凌波，如梦幻倒影，清丽无双的容颜挂着淡淡的忧郁，心事重重的秋波如流水般温柔。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小虎子这一生中只见过一个，起舞的就是这一个。
那一天，清澈如水的温柔眼眸，一张略施粉黛却清秀脱俗，美艳动人的绝世容颜，轻轻颤动的兔耳，温柔可亲的微笑，蹲在痛哭的自己身前，浅蓝的油纸伞遮住他人指指点点。
“你还好吗？为何要哭泣？”
”阿离要，让恐惧的人勇敢，让痛苦的人坚强，让悲伤的人充满希望！奕星你看，这个人又恐惧又痛苦又悲伤，阿离不能放任他不管的！“
小虎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起舞的少女，不由得痴了。
他看不到，一抹无意识的微笑挂在了自己的嘴角。
“是她啊...原来她叫公孙离...真好听...”
小虎子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公孙离跳完这一支舞，直到满场的喝彩声传来，才让他蓦然醒转。
那个娇俏的身影对着端坐在三楼的吕先微微施礼，扭头离开舞台，走向小虎子的方向。
小虎子的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
一把拉住了走过身边的舞姬。
“呀！”
绝美的舞姬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蹙着眉头看向小虎子。
“你弄疼我了！”
即使是嗔怒，公孙离眼波流转间的万种风情也让小虎子的内心砰砰跳动。
只感觉舌根发麻，手心出汗，不过小虎子还是完完整整地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我...我想再看你跳一支舞，跳给我，这一百两就是你的了。”
阿离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裴擒虎，在看清小虎子的容貌后，娇躯不觉一震。
“是他！那天和青莲剑仙走的那个人，是不屈铁壁的人！他一定知道定方哥哥！”
小虎子有些心虚地偷偷看了看阿离的俏脸，咬了咬牙，暗自想道：“裴擒虎啊裴擒虎，你就是个懦夫，你都决心要死了，为什么看到个漂亮姑娘都没勇气搭话？”
“这位姑娘，你舞跳得很不错，再给我跳一支，这一百两就归你了。”
小虎子好像是怕公孙离没有听清楚，大声再说了一遍。
听清楚了小虎子的话，公孙离愣住了，站在裴擒虎身边的人也听到了，碧翠楼的大堂爆发出了震天的嘲笑声。
“你这乡巴佬，你可知这位是谁？”
“这可是天下第一舞姬！长安城最美的离小姐！”
“笑死我了，一百两，哈哈哈哈。”
小虎子燥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公孙离看着小虎子傻头傻脑的样子，这些天心中郁结竟然忽然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地掩嘴轻笑。
“喂，你这人，真有趣。”
“这样吧，我和你打个赌好了。”
小虎子连忙抬起头。
“什...什么？什么赌？”
阿离掩着小嘴轻笑出声。
“笨蛋。”
“你不是想看我跳舞吗？按道理来说，这一百两不够，不过，你要是赌赢了我，我就跳给你看。”
围在旁边的宾客骚动了起来。
“离小姐！理会这乡巴佬作甚？”
“离小姐，我来和你赌！”
“离小姐，我愿意一千两买您对我笑一下！”
小虎子吸了口气，挺了挺胸脯，故作冷静地问道：“你说吧，赌什么？”
公孙离歪着头，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露出极为可爱的思索神情。
“这样吧，我看你傻乎乎的啥也不懂，刚来长安城吧，之前应该不认识我，为什么就一定要我给你跳舞呢？”
“那我们就彼此猜对方三件事情吧，用三句话，猜对方，怎么样？你要是猜中我，我就给你跳舞，一百两也是你的，我要是猜中你，不好意思，你这一百两就是我的了。”
小虎子抓了抓脑袋。
“好！一言为定！我先来！”
“嗯，第一件，你...你叫公孙离！”
哄堂大笑，在场的宾客包括公孙离在内都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小虎子的脸色通红，连忙大声喊道：“第二件，嗯...你舞跳得好看！你是天下第一舞姬！”
一个笑得快要趴到桌子底下的男人大力地拍着小虎子的肩膀，大声笑道：“你这乡巴佬，知道的太多了！哈哈哈！”
小虎子低着头，小声地说道：“第三件，你在伤心，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本来笑得前仰后合的公孙离忽然娇躯一震，笑容敛去，认认真真地回望向裴擒虎。
小虎子看着公孙离的眼睛，微微苦笑。
“因为，刚刚我洗澡的时候对着铜镜看到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和我的一样啊...”
公孙离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良久，抬起头来，脸上绽放出一个倾国倾城的微笑。
“该我了。”
“你从长城来。”
小虎子的瞳孔收缩。
“你们是无辜的！”
眼睛瞪大。
“你想...知道真相。”
小虎子脸色大变，不自禁地后退三步，撞翻了身后的酒客。
公孙离看着裴擒虎，一字一句地说道：
“裴擒虎，跟我来吧，我也想，知道真相。”
小虎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这个绝色舞姬走进了一个开满牡丹的庄园，见到了坐在牡丹花丛中与奕星对弈的白发相士。
明世隐抬起头来看向裴擒虎鬓角间的雪白，好像对他的到来并不感觉惊讶。
“裴擒虎是吗？哼哼，其实，你和我很像。”
这就是白发相士对裴擒虎说的第一句话，小虎子盯着明世隐的眼睛，从那古井无波的眼眸里，小虎子读到了一丝怀念和唏嘘。
明世隐恍惚间看到了十年前，一条野狗一样的青年跪在大明宫前痛哭流涕，原本乌黑的长发一夜之间变成了雪白。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用你的双眼去见证，对了，我们是尧天。”
自这一天起，长城守卫军中少了混血魔种士兵裴擒虎，长安市井却多了游侠儿小虎子，神秘的尧天组织多了一个“虎”。
安置好裴擒虎后，公孙离敲开明世隐的房门。
明世隐背对着阿离，背着手闭着双眼。
“你来了？阿离？”
“师父，阿离，想要求您一件事。”
“轮回道吗？”
“师父，阿离恳请你，将定方哥哥...”
明世隐打断了公孙离的话语。
“轮回道的话，我必须用三年的时间才能吸收完毕，到那个时候再说这个吧。”
“阿离，“
“你做好了再见那个人的准备了吗？”
公孙离点了点头。
“七年来，阿离每一天都在等着他，想要再见一见他，想要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想要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但是阿离一直都没有达成和他的约定，阿离不能见他，所以阿离只知道定方哥哥在长城，在不屈铁壁。”
“现在阿离终于完成了约定，成为了天下第一舞姬，但是不屈铁壁覆灭了，定方哥哥...也不在了，阿离好后悔，阿离想见他...”
泪水自绝美的舞姬脸颊滴落。
“现在阿离知道，师父可以用轮回道救活他，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名为希望的笑容挂在了阿离的嘴角，伴着泪水滑落，绝美的画面让人心疼。
“所以，阿离一定要见到定方哥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七年阿离也等过来了，就算再等三年，十年！十年也可以等！一定要等到他！完成我们的约定！”
思恋定方的阿离并不知道，出现在李白见到的死亡片段中，那个抱着撑柱战斗的苏烈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定方哥哥，任谁也不会想到吧，塞外的风霜和守护道神通会让曾经的翩翩公子变成那样一个狰狞的巨人。
如果有一天，苏烈站在阿离的面前，她...会认出他吗？
知晓一切的明世隐也不知道。
明世隐只是背着双手，缓缓吟诵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好像在说定方与阿离，
也好像...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