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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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7章窗台上落满了青苦的银杏叶

    第0017章

    面对这个七月初的夜晚,望着眼前的诊断结果,听陆海波一遍遍说出那种让我心碎的话语,我先是沉默,然后静静地流泪,然后真的好想告诉他,告诉他一个他所心爱的女子即将如烟云般逝去。

    可是,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最终还是冷冷地对他说:“海波……等我们分开以后,你就不会爱得那么难了……”

    他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梅,今后不要再说分开的话了,好吗?我们可以分开吗?我们根本就分不开。”

    是啊,我们根本就分不开,他说出了我想说而不敢说出来的话。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们每次决绝之后,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尽管所有的决绝从来没有超过一天的时间,但我知道他肯定在受煎熬,因为每次决绝结束之后,他总是首先告诉我:“梅,你知道吗?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是忍受到不能再忍受思念的时候才给你电话……”

    然而,他哪里知道,每次分手之后,首先迎接我的都是一个失眠的夜晚,然后是发烧的病体,仿佛我生命的延续完全为了这场痛苦的恋情。然而,这一次,在这个七月初的绝望夜晚,我以从来没有过的冷言冷语告诉他:“陆海波,我们必须分开,你明白吗?我们必须分开!”

    陆海波是不明白的,他一点也不明白,他不明白我的家庭状况和父母,不明白我住在宁城的哪条街道,甚至不明白宁城信息楼在什么方位,不明白此时的我已经身患绝症。

    他只明白自己爱上了,爱上了我这位任性的宁城女子,而且他坚定地认为,是他的灵魂首先和我的灵魂爱上了,不然他的心不会那么疼,我的心也不会那么痛,他说我们相处得越久越深,就越会觉得,似乎很久就已相识,很久就已相知;有时甚至会觉得是不是上面的几个轮回就是彼此的爱人。

    所以,不管我好与不好,不管我是什么人家的女儿,他都会珍爱一生。

    接下来,他不再询问,也不再说话,也不挂电话,就那么僵持着,我能感受到他的无奈和不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海波不再和我争吵,也不再询问我想要分开的原因,而是冷静地选择了忍耐和沉默。他是那样一位理智、坚韧、聪慧并具有情意的男子,不知道怎么就糊涂了,糊涂得陷入了这场痛苦的恋情之中。

    我并不宿命,可是我总觉得,总觉得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制我,更牵制了陆海波,让我们总也无法逃脱和自拔。特别在拿到这张诊断书之后,它仿佛在告诉我,我和陆海波在未来感情的路上,将要共同面对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和折磨。

    如果未来真是一种毁灭的话,那么,首先毁掉的是我的灵魂,然后是陆海波的灵魂。

    我不得不主动挂掉电话,发短信告诉他:“我不想再说什么,请你抽时间看看《梁祝》,《梁祝》里有两个主要人物,一个叫梁山伯,一个叫祝英台……”

    不知道陆海波是否领悟了我让他看《梁祝》的用意,《梁祝》里叙述的爱情是没有未来的。

    他不再说话,竟发短信告诉我:“梅,你记住,如果我们被活生生拆散孤雁单栖,我会以命相聘,上演一部现代版的《梁祝》。我坚信我们的前生有以命相聘的约定,我要让世人知道,在方今这个千金之诺可以随意丢弃,爱情只不过是逢场戏的世界里,真情真爱不但是存在的,而且永存于人们的精和灵魂之中。”

    我静静地望着手机,不再给他回复,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其实我也不用再对他说什么。

    高明远自从我接电话就在注意我,注意我的表情和言语。见我挂了电话,他掐灭手里刚点起的一支烟,走过来,拿过一把椅子,坐在我的对面,然后强颜欢笑地对我说:“梅子,刚才又是陆海波吧?”

    “是。”

    “你喜欢他?”

    我低头不语,在高明远看来就是默认。

    他说:“喜欢就好,还没见你喜欢过谁呢?陆海波肯定是个优秀的男子,想嫁给他,是吗?”

    “你说什么呢?”我一下子急红了脸,连声解释说,“我是姐姐,他起初喊我姐姐的,你明白吗?”

    “哦!你不用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想嫁人,我这辈子就做你的哥哥,你亲哥哥不能帮你办的事,我可以帮你办。如果你嫁给这个名叫陆海波的男人,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难处,我都是你的依靠,我的家门永远为你敞开着,我会把所有的积蓄给你做嫁妆,只要你从今以后好起来……”

    “明远哥,你说远了,我只是偶然遇到一个和我太相像的人,觉得自己不再孤单,我怎么可以……我现在这样怎么可以……”高明远用手势打断我下面的话,不要我再解释,“只要你健康幸福,其他我一概不管。”

    他的话才落音,陆海波突然又发来短信说:“梅子,你看中央八台的电视剧,里面有个人像我。”

    他发来这样的短信,无非是要我明白,刚才我提出的分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中央八台正在播放电视剧《母亲是一条河》,主人公是个二十多岁非常土气的男孩。我想肯定是他了,忍不住笑起来。高明远非常精明,问:“怎么,陆海波就像这个人?”

    “是的。”

    嫂子奇怪地问:“哪个陆海波?”

    高明远说:“梅子自己选的夫婿哦。”他说完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不过,高明远的眼睛本来就不大,如果他行走在大街上,很多人都会把他误当成电影演员孙红磊,他就是那种长就一副坏相,让人觉得横行霸道的男人。

    嫂子以为是玩笑,没答话,转身打电话让哥哥把家里的消炎药送过来。高明远起身要去外面买些来,我急忙阻止说:“下午已经在小区医务室开了一些,不用再麻烦,你们都早些回去吧。”

    高明远却望着嫂子央求道:“嫂子,你还是留下来陪梅子吧。”

    嫂子说:“我是要留下的,你自己也早些回去,明天还要去北京出差呢。”

    高明远说:“我到北京安排好事情就回来,梅子的会诊结果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他转脸看了我一眼,扭头走了出去。

    嫂子送出去,回来的时候,说:“高明远晚饭都没吃,他真的很担心你。”

    “我知道……”

    嫂子打断我的话说:“为一个男人,高明远一切都围着你转,替你考虑,为你着想,你多少应该替他考虑一些才是,怎么可以当着他的面和其他男人联系……”

    “嫂子,这是两码事。”

    “怎么会是两码事?你以为你每天和陆海波联系,说的那些话,还有你的想法,家里人都不知道,高明远不知道?实话告诉你,高明远连陆海波的电话号码和家乡地址都知道。高明远还告诉你哥,他之所以打听清楚陆海波的电话和家乡地址,就是担心你万一跟陆海波走了,将来生活真要不如意,也好知道去什么地方接你回来。你能体会高明远的这种苦心么?”

    嫂子的话让我无言以对。只是,她哪里知道,家人哪里知道,高明远又哪里知道,我只是爱,爱陆海波为一个男子的沉稳和睿智,爱他像极了尘世间的另一个我。

    他让我觉得不再孤单,不再是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尘世上。是他让我的灵魂从此不再漂流,从此有了追寻和依附的伴侣。

    而我怎么可以,又怎么会跟他走,跟他去那遥远的东北故乡?我不是那种随便就可以跟一个什么人走的女子,更不是那种仅仅爱了就可以不顾一切地跟着男人走的女子。

    的确,我自己也还记得,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陆海波:“如果可以,你愿意带我走吗?”他说:“我愿意,我愿意带你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陆海波也不止一次问过我想去哪儿,我曾经告诉过他:“我想去日本,因为喜欢《北国之春》,喜欢日本的北海道,喜欢北海道的风情,我觉得冰雪覆盖的北海道将是我最理想的归宿。”

    陆海波总是高兴地答应说:“好!我们就去日本,不过要给我一些时间,至少等到年底,等我拿了年终奖金,那样我们在经济上会更宽裕一些。”

    我可以等到年底吗?当时是六月,到年底还有半年的时间,半年的时间对一个正常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可对我这样一个身患绝症的人而言,是何等遥远而漫长。

    于是,在后来的交谈中不再提起。后来也曾问过陆海波:“既然你这么爱我,愿意娶我吗?我们的婚期定在国庆节好不好?”

    陆海波说:“只要你愿意嫁,我就娶,婚期定在哪一天都可以。”

    以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我总是不停地笑。陆海波问我,为什么一谈到这些正经事,你总是笑,总是不好好说话,你笑的感觉让我觉得在说戏言。

    于是我告诉他,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是戏言哦。结果,聪明的他说:“哦,原来语言有时只能代表一种心情,一种心情而已……”

    可是,嫂子是不明白的,她先以母亲的口吻对我进行了一番安慰和劝导,然后又说了一些做女人应该具备的美德,也就是所谓的宽容、理解和善解人意,接下来,她陪着我度过了整个漫长而又沉寂的夜晚。

    在那个晚上的后半夜,宁城下了一场暴雨。天亮的时候,外面的窗台上落满了青苦的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