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间酒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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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应作如是观

    冬至?!

    ……

    杜衡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脑中好似劈了道惊雷,闪过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老妈见杜衡神色不太对劲,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道:“实在不行今天别开店了,在家休息一天吧。”

    杜衡躲了一下,旋即又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些奇怪,老娘摸他有没有发烧,自己干嘛要躲?

    老两口眼中犹疑愈发浓重,对儿子的精神状态表示担忧。

    “我没事,不用担心。”杜衡深吸口气,将脑中纷乱的思绪统统抛开,为了不让二老担心,努力埋头消灭了一盘饺子之后才起身离开。

    窗外云层暗淡,晶莹雪花洋洋洒洒,已经将街面覆了薄薄一层。

    透过落地窗,杜衡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杜衡捞起外套,喊道:“爸妈,我去店里了。”

    “路上慢点。”老妈应了一声,又急忙从厨房跑出来叮嘱道:“哎,别忘了晚上给你姥姥烧纸啊,纸火我都买回来了,在柜子上。”

    “嗯嗯,知道了。”

    杜衡点点头,随手从纸火堆里抽了几张塞进兜里,推门而去。

    ……

    北方的冬天寒风凛冽,干冷干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割得生疼。

    杜衡走得很慢,时而看看街道边林立的商铺高楼,时而望向十字路口闪烁的红绿灯。这些街景,往日走马观花看了许多遍,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可今天不知怎地,总有种陌生感。

    景还是那个景,就是什么地方不太对。

    杜衡不敢过深去想,不敢用力思考,如履薄冰似的,一旦往深里回忆,脑袋就像要炸开一样,疼痛的同时迸出许多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碎片,但杜衡却没有余力碎片画面串联起来。

    ……

    酒馆离家不远,走了十分钟,便是酒馆所在的那条街。

    时间还早,酒吧饭店都没开门,来往的大多是附近小区居民,三三两两走着,谈论着家长里短,一日复一日,琐碎无聊。

    杜衡站在路口,呆呆望着往来经过的行人,心头又涌上那种被一层薄膜隔绝在外的窒息感。

    这些路人……为什么看起来都很面熟?

    那个老婆婆,佝偻的身形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么冷的天,怎么没有家人陪同呢。

    一对情侣从杜衡面前走过,男人黑色风衣随风翻飞,潇洒又倜傥;女的小鸟依人靠在男人怀中,毛茸茸的针织帽戴在头上特别可爱。

    杜衡无端地有些艳羡,天寒地冻,如果自己怀里也能搂着这样一个可人儿,兴许这个冬天就不那么冷了。

    杜衡呵了口气,搓着手走到酒馆门前,开锁、起卷闸、开灯、走进吧台。

    小酒馆空空荡荡,很是冷清,好在天然气充沛,烘得店里暖意盎然。

    打开电脑,播放音乐,然后拎着扫帚和簸萁去大厅,机械地重复着打扫卫生的流程。

    有两个年轻女孩推门进来,冻得瑟瑟发抖。

    杜衡抬眼望去,两个女孩浓妆艳抹,穿着性感时尚,就是不怎么保暖。

    “还没营业。”杜衡感觉脑子卡顿了一下,等他回过神,话已经脱口而出。

    两个女孩儿很失望,只得转身离开。

    杜衡有点后悔,盯着女孩儿修长的腿咽了咽口水,心想让她们坐一会儿也好啊,秀色可餐的。

    ……

    打扫完卫生,杜衡有些倦了,回到吧台瘫在椅子上,盯着监控屏幕发呆。

    异样感越来越强烈,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呼之欲出,又徘徊不前,就好像一根金针菇卡在了嗓子眼儿,咽不下去,往出拽又犯恶心。

    尽管杜衡控制着自己不去思考,可脑海中仍不断出现许多零散的画面,甚至刚才在街上看到的行人都被代入进脑中。

    明明不认识,又好熟悉,忽近忽远,不得要领。

    杜衡点了根烟,火机上冒出的火苗也让他心惊了一下,种种错位感让他异常烦躁,于是起身朝楼上走去。

    楼上采光不好,没有开灯的情况下很暗。

    杜衡站在楼梯口,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厨房,然后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推开门、打开灯,站在平冷柜前发呆。

    冷柜电机声很大,吵得杜衡心烦意乱,杜衡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进来,可身体和思维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不受他控制。

    杜衡蹲下身,拉开了柜门。

    里边冻着几摞冰格,还有些冻肉。

    “我他妈到底在干嘛?”

    杜衡站起身,狠狠关上柜门,逃也似的回到楼下,而开着灯的大厅也不能给他丝毫安全感,那熟悉的吧台、酒柜、桌椅、卡座,此刻不知为何都变得狰狞可怖,整间酒馆好像变成了巨大的囚笼,正缓慢地隔绝着杜衡与外界一切的关联。

    杜衡不知道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那些凌乱破碎的画面不断重复着,有些与眼前的景象重合,有些又叠出一层层虚影。

    四周的空气仿佛也凝固起来,四面八方挤压着他,要将他碾碎一般。

    杜衡再也承受不住,胸腔里腾起一股烧灼五脏六腑的炙热,几乎要破体而出。

    杜衡推开店门夺路而逃,疯了一样,沿着大雪铺满的街道发足狂奔。

    ……

    太阳西沉,夜幕低垂。

    一场大雪如约而至,县城里放眼皆白。

    寒风凛冽如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杜衡像一尊雕像似的,站在十字路口,眼神空洞,神游天外。

    他的肩膀上落满了雪,脸色苍白,嘴唇有些泛青。

    这条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出现一两个,也是裹成粽子,行色匆忙。

    猛地一个激灵,杜衡回过神,眼中又出现光彩。

    路口的西西里酒吧生意火爆,站在外边都能隐约听到里边驻场乐队的音乐声;另一边的烤吧也人声鼎沸,玻璃橱窗挂满水珠,里面人头攒动,嗅得到烤肉香。

    杜衡茫然四顾,想不起自己怎么跑到了这里,活动了一下身子,除了冷,没有别的感觉。

    ‘滴滴’

    身后有车在鸣笛。

    杜衡吓了一跳,急忙往路边挪开,回头看了眼,一辆火红色轿车打着雪亮车灯,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落下车窗,露出一张年轻精致的脸。

    “路是你家的啊,站正中间?”

    开车的女孩儿面容姣好,但语气不怎么友好,劈头盖脸把杜衡训斥了一番。

    杜衡没吭声,借着车内光线,仔细打量着女孩儿的模样。

    女孩儿见她眯眼瞧着自己,不由有些发毛,暗骂一声有病,关了车窗准备离开。

    杜衡恍惚了一下,接着脑中‘嗡’得一声,宛如银瓶乍泄!

    “雪吟?!”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脱口而出。

    车里的女孩儿愣了一愣,又落下车窗看了眼杜衡,奇怪道:“你认识我?”

    杜衡极力回想,然而脑中那银瓶泄了一半又不泄了。

    “你叫雪吟。”杜衡喃喃道。

    开车的女孩儿微微蹙眉,撇嘴道:“你谁啊?别叫这么亲热,好像跟你很熟一样。”

    “我认识你。”杜衡感觉头又开始疼了,痛苦道:“但我记不起来了。”

    女孩儿怔了怔,扑哧一口笑,乐道:“行啊你,这招搭讪我给你满分。”

    杜衡越是努力回想,那忽远忽近的画面就越模糊,可眼前这张脸分明那么清晰,而且自己叫出了她的名字,那自己肯定是认识她的,但女孩儿为什么好像根本不认识自己呢?

    女孩儿见杜衡没有回话,又瞅他神情痛苦,不爽道:“别演了行吗?你到底谁啊?”

    “你不认识我吗?”杜衡万般无奈,只好实话实说:“我看你特别眼熟,但我想不起你是谁。”

    “你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女孩儿哑然失笑,摇头道:“谁让你跟我搭讪的?”

    杜衡实在想不起更多,只好悻悻作罢,叹道:“算了,没事,我可能认错了,不好意思。”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车里的女孩儿骂了声神经病,开出一段距离,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看杜衡,瞧见他失魂落魄似的站在路边,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犹豫再三,又调头折返回去。

    “喂!”女孩儿探出车窗,喊道:“我叫许雪吟,你想起什么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杜衡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他豁然抬头,脑中重复的虚影顿时和车窗里的女孩儿重叠了。

    “我肯定认识你。”杜衡用力拍了拍脑袋,急切道:“没错,你叫许雪吟……你,还有靳西北……”

    女孩儿表情愈发古怪,不由有些后悔折返过来,可想到刚才他那丢了魂儿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可自己想了半天,对他确实毫无印象。

    “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许雪吟懊恼的摇了摇头,善良的本性终是战胜戒备心,无奈道:“不管你是装的还是真的,你成功引起本小姐注意了好吧,你加我微信,回头想起什么了跟我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对…不太对……”

    杜衡犹豫了,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思索良久,拒绝了女孩儿的好意。

    许雪吟气坏了,盯着杜衡搓了半天牙花子,竟是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狠狠剜了他一眼,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看着轿车尾灯消失在路尽头,杜衡心里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

    杜衡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快冻僵了,目光望向自己的小酒馆,灯牌亮着,店里暖光灯好似灯塔,在这黑暗又寒冷的雪夜指引着自己。

    “回去吧…”

    杜衡自言自语着,朝小酒馆走了过去,几百米的距离,却坎坷难行。

    脚下积了厚厚一层雪,耳边风声呼啸,两旁景物时而飞逝,时而缓慢,酒馆近在咫尺,又像远隔天涯。

    杜衡感觉又冷又累,时间在他周围仿佛变得黏稠,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流逝。

    黯淡的月亮时隐时现,繁星逐渐隐没,两旁店铺一个接着一个打烊关门,只剩下昏黄路灯和孤独地酒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酒馆里灯光忽闪了一下,骤然熄灭。

    ‘哗啦’

    脑中仿佛坚冰破碎,记忆如潮涌上,如同一盆冷水在这寒冬腊月从头浇下,淋了个通透。

    杜衡站在酒馆门前,恍如隔世。

    立了许久,推门,进去。

    “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