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相思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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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反客为主

    桀骜的澡堂子当真宽敞,大小与流水殿差不多。



    众所周知,昔隹山别的没有,就是石头多。所以,桀骜用石头垒砌清风殿倒也在情理之中,殿内用具也一应选了石头雕琢,我也能理解,但用石头在殿内堆砌出一个澡盆子,这着实令我费解。



    我围着这个澡盆子转了一圈,说是石头堆砌而成,其实就是在这间宽敞无比的宫殿地面上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坑,坑底以及四周全都铺上了一种表面光滑,纹路奇特,颜色黯淡的石头,这若是夏日,倒也凉爽。眼下这时节虽称不上隆冬,但也有几分凉快,我望着这一坑已经冒不出白气的水,没好气的白了旁边那白净侍官一眼:“你确定我不会洗出个风寒来?”



    炽潍满脸疑惑,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小声嘀咕道:“炽潍伺候王这么久,还真没见王在这里洗个澡,就洗出了风寒。”



    他是他,我是我,更何况,他那般冷血无情,四界之中只怕还找不出比他的血更冷的水。



    遂白了炽潍一眼:“你去试试水温,若是太凉,赶紧给我重烧。”



    “别呀,神君大人。”炽潍一听,脸又垮了,带着哭腔说道:“您可知道,要烧满这一坑水,炽潍得花两个时辰。再烧,就要耽误给王做午膳了。”



    “耽误你家王用午膳,事大;糊弄我,事就小吗?你自己瞧瞧,这水面上可有半丝热气?”



    “原来您担心的是这个呀?”



    炽潍松了一口气:“您有所不知,这坑是用昔隹山特有的石头冰火石堆砌而成。这种石头能够吸热、储热、平衡水温。一坑热水下去,水温过高,它就会吸收热量储存起来,保持一个恰当的温度。等水温慢慢降下之后,又会自动释放先前所吸收储存的热量,以此保持水温不变。”



    还有这种石头,倒是头次听说。



    我半信半疑的走到坑边,伸手探了探,果然是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真是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昔隹山,竟也有不少宝贝。”



    炽潍讪讪一笑,拱手作揖:“神君大人,您且泡着,炽潍要去膳房准备午膳了。”



    “行行行,你去吧。”



    我快人快语的放走了炽潍,又四周察看了一番,虽无异样,但总有点不放心,便放出火凤,命它们在门外守着,然后才去了衣裳,将自己舒舒服服的沉入这温度适宜的澡盆里。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只听门外炽潍惨叫不断才被惊醒,浮出水面,哈口气变出一身淡绿色的新裳,迅速穿好后,出门一看:原来是火凤正对着炽潍喷火。



    我手一挥,赶紧收了火凤,炽潍撑着一头被烧焦的头发,满脸委屈道:“神君大人,炽潍是来请您移步流水殿用午膳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



    念了个术,将炽潍的头发恢复原样,口里只道:“别介意,我家火凤就是喜欢开玩笑。”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炽潍嘟起嘴,仍是一肚子的心酸。



    我泡澡泡得舒服,便由着他磨磨唧唧的,一边往流水殿而去,一边问道:“我一直忘了问,我家的鸟可曾来清风殿探问过我的事?”



    “嗯……”



    炽潍挠挠头,认真想了想,方道:“炽潍记得那日按照王的吩咐打发了司闭使者后,先后来过俩只鸟。”



    “先后?”



    “嗯。司闭使者走后的第二天来过一只,昨日又来过一只。”



    “你确定不是司闭?”



    我站定望着炽潍。



    “我确定。”



    炽潍肯定的答道:“先来的那只鸟,穿的是灰褐色的羽服,长得十分漂亮;昨日来的那只,穿的是青蓝色的羽服,看上去要比司闭使者年轻不少。所以,炽潍绝对不会错认。”



    灰褐色的是司至,他定是在知道我失踪后,从碧落城一路追过来的;青蓝色的,无疑是司启,这叛徒,他来干什么?



    “那你是如何打发他们的?”



    “炽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官,比不得侍神有品阶,怎么敢打发他们。”



    这么说,是桀骜将他们打发走的。



    “你家神君打发他们的时候,你一定躲在旁边偷看吧?”



    我朝炽潍抛了个媚眼,坏笑道。



    炽潍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弱弱道:“不是偷看,是呆在一旁静候王的吩咐。”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嬉笑着附和道。



    炽潍这才稍稍抬起头,眼睛瞟了我一下,不安的又道:“那只漂亮鸟来的时候,王让他回赤阑殿找司闭使者,他听了,便没再纠缠,真的走了。昨日那只鸟看着年纪轻轻,却嚣张得很,打算硬闯,被王一股旋风刮到九霄云外去了。”



    “发生这等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一听司启敢在这里撒野,心里就非常不爽,恨不得给他一鞭子才痛快。炽潍不懂我的心思,以为我气他们瞒着我,生怕我又无端抽他一顿,浑身一颤,呆呆道:“王说:此地没有赤阑殿的火王,故,不必相告。”



    这个桀骜……



    我哼了一声,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没错,告诉我,除了让我平白多生一顿闷气之外,再无任何好处。



    不知不觉,就到了流水殿。



    刚要入殿,炽潍一把拉住我,小声央求道:“刚才所说之事,神君切不可与王说。”



    我一脸无奈的望着炽潍:“你为何如此惧怕你家王?”



    炽潍嘟嘟嘴:“他是我的王,这不是惧怕,是敬仰。”



    “行行行,敬仰。为了你的敬仰,我不说。”



    炽潍这才欢欢喜喜的与我一道入了殿。



    桀骜一脸怒气瞪着我,我不解的回瞪着他。



    俩人如此僵持一会后,炽潍吞了吞口水,惴惴不安道:“王,神君大人,再不用膳,饭菜就凉了。”



    “炽潍,你好大的胆。”



    桀骜奈何不了我,但吃死炽潍还不是易如反掌。



    只见他重重一掌拍在石桌上,震得桌上的碗碟皆都为之一颤,炽潍吓得赶紧跪了下来,不敢言语。



    我瞧着这顿邪火发错了人,便讥笑道:“桀骜,你有何事不称心,说出来便是,不必拿炽潍出气。”



    “我教训我的侍官,哪有你插嘴的份?”



    这话倒让我不乐意了,一针见血道:“他是你的侍官不假,但你敢说,你不是因为我才迁怒于他?”



    “这话你倒说对了。”



    桀骜脸色缓和了几分,不似那般震怒。



    见到自己的主子温和了几分,炽潍这才忙着张口替自己讨罪:“请王明示。”



    桀骜立刻又板起脸来:“你说,谁给你的胆,让你自作主张将我的浴盆给她人使用?”



    “就这点事?”



    我可怜炽潍被桀骜欺负得太厉害,赶紧跳出来替他挡刀子,大言不惭道:“与他无关,是我自个选的。”



    “没有他,你能自己烧水?”



    我叹了口气,端端正正坐好,又抬出一只胳臂撑在桌面上,便认真的与桀骜明算账:“你无非就是因为之前欺负了我,不知道如何与我自处,所以才故意刁难炽潍。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大度得很,虽然你的的确确羞辱过我,虐待过我,但你也是真的救过我,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我笑意盈盈的转头冲仍跪着不敢起身的炽潍眨了眨眼,毫不客气的又道:“炽潍,起来给我盛碗汤。”



    炽潍怯生生的望了我一眼,最后还是转向桀骜。



    桀骜不吭声,埋头给自己盛了汤。



    我抿嘴一笑,又冲炽潍眨巴眨巴眼。



    炽潍这才斗胆爬起来,小心翼翼的给我盛了一碗汤。



    我端起那只淡紫色的汤碗,若有所思的瞄了一眼桀骜,他已经在专心致志的喝碗中的汤,他突然示弱,倒让我有点为难接下来的话要如何开口了。



    “神君大人,汤不好喝吗?”



    炽潍还立在我身后等候我的吩咐,见我只是用勺子不停的搅汤,却不品尝,小心脏又有点难受。



    “淡了点。”我哐当一声,终于放下了那柄勺子:“炽潍,你去膳房取点盐巴来。”



    炽潍默默走到桀骜身边,小声问道:“王,您觉得呢?”



    “淡了。”



    “炽潍这就去取。”



    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我手一摊,两只火凤嗷嗷乱叫的冲了出来,桀骜脸色惨白,立身而起:“你,要干什么?”



    我冷冷一笑:“怕什么,我说过不计较,就不会计较。”



    说完,就命火凤去流水殿守着,再三叮嘱:没我的允许,不得放任何生灵进入。



    火凤领了命,乖乖走了。



    偌大的流水殿,就只剩我与桀骜俩人,气氛有点紧张。



    我再次端起那只淡紫色的汤碗,低头浅尝一口后,啧啧称道:“这汤,不错。”



    “你想问什么?”



    桀骜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很清楚有些事是无可避免必须要发生的,既然如此,便不再回避,直言不讳道:“能回答的,我自会答,不能说的,你就趁早死了这份心。”



    这个,从第一次见你,便已明了。



    我在心里暗道。



    心思还是在眼前的汤上,要说炽潍做饭的手艺,实在是很一般,但今日这汤,也不知他放了什么,鲜美无比,我咕噜咕噜,一口气将整碗汤全喝下了肚。



    “既然你喜欢,那就慢慢喝吧。”



    桀骜等不到我的回应,心情极度不爽,打算离席,我运了口气便将手中淡紫色的汤碗变成了一个火球,威胁道:“你若敢走,我就敢用这个小火球,将你的清风殿烧得片甲不留。”



    “焱兮,你别太过分!”



    “我素来如此,你是第一天才知道吗?”



    我把玩着手中的火球,想起正事要紧,干咳两声后,换了个略微婉约的声调:“我记得你思慕的那只猪说过,我不能恢复本身,是因为一缕相思笛,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这个问题,在殿外逼你吃耳鼠肉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没必要再说一遍。”



    “桀骜,别以为你把我变成过猪,我就真的长了一只猪脑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冷冷一笑,将手中的火球直接砸了过去,桀骜手袖一挥,一堵风墙及时显现,将火球拦了下来。



    “焱兮,你疯了?”



    桀骜气急败坏的吼道,全然没有往日的那份淡泊。



    我手指勾了勾,火球就乖乖飞回我的手中。



    “别跟我耍花样,我脾气不好。”我站起来:“桀骜,你自己没有发觉,我还是看出来了。我第一次上昔隹山向你请教三生石的问题时,身体孱弱,你待我不冷不热。再来就是你潜入碧落城救下我,我因失魂落魄水的蛊,神力涣散,你待我虽谈不上无情,但也确实没有任何情份,戏弄、打骂,怎么高兴怎么来。但自从我吃了耳鼠肉,恢复人形后,你怎么突然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我……我……何时怕你了?”



    “哼,你不说,我难道就不清楚自己的神力?”



    我将手中的小火球晃了晃,火球不见了,淡紫色汤碗完好无损的立在我掌中,我往地上轻轻一砸,汤碗便开了花。我张口默念了个术,地上碎了多少块,便幻化出多少个大小相同的火球。



    “你疯了?焱兮。”



    “你若再不说,我就疯给你看。”



    我运了口气,将桌上的碟碟碗碗全部砸在了地上,狠狠一个字:“说!”



    “好,好,我说。”



    桀骜大吼一声,彻底奔溃了。



    “耳鼠肉的确只是个幌子,但你中毒也是真。”



    桀骜好似是打算豁出去了,浑身颤抖的说着:“你说得不错,我之前欺负你,就是因为你神力有损,斗不过我;现在我畏惧,没错,还是因为你的神力,因为你现在很强。但那又如何?焱兮,若不是有人甘冒灰飞烟灭的下场护你周全,你以为你会这么快恢复神力?”



    “你说的是那晚的笛音,对不对?”



    “哼”



    桀骜冷笑一声:“不错,一缕相思笛。”



    果然是一缕相思笛,它果然还活着。



    那么白止……



    “白止……”我一下子就哽咽起来:“白止,也还活着吗?”



    “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



    桀骜瞅了瞅地上的火球:“你灭了这些东西,我带你去便是。那东西,我待它再好,它也不会念我的好,还不如还给你,省去一些麻烦。”



    我无心再听桀骜咒骂,心里悲痛又起。



    白止……



    难道,你真的丢下我走了吗?



    念及至此,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