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差在哪一点

巫漠历入殿之时，皇上已经醒来，正由聂常喂着喝水润喉，眼睛瞥到巫漠历墨色的身影，猛的推开聂常手中的碗。

聂常没有拿稳，瓷碗自手中跌落，摔的四碎，恍若此时父子二人的情分。

其中一块碎片溅起，迸溅在巫漠历的手背上，锋利的边缘瞬间划破皮肤，血珠滴落，让巫漠历前进的步子顿了一下，他没有去管割破的手，而是抬眸去看床榻上的人。

视线正对上巫弥怒意满满的眸，看见他憋的青紫的一张脸，费了全身力气终于将喉咙里的那个字嘶哑的喊了出来：“滚！”

父与子，君与臣，最后的想见竟是已这样的方式开场，巫漠历虽早就料到，仍需要重重垂眸，才能敛去那不可遏制的伤痛。

巫弥看着这个自幼便跟在他身边的皇子一步步的走近：眉似雪峰，唇如利刃，依旧是上挑的狭长凤眸，可曾经眸中恣意浪荡的神色全然不见踪影，此刻幽暗如深潭，不见喜怒，摄人心魄。

是他，又不是他。

昔日浪迹于花街酒巷，贪恋温柔乡的风流少年，办砸了事情就抱住他的腿讨好的难缠皇儿，何时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他为何全然未察觉到？

巫弥用胳膊支住身体，原本止住的咳嗦此刻又犯了，他压制着憋得面色青紫也不垂下眸子，定定的看着走来的他，仿佛想要看清他是怎样一步步蜕变而来的。

他越走近，他心中越止不住的想：他和他母妃真像，模样像，性子也像，都是看似温开水，喝入肚子里便是穿肠的毒药。

只不过，他母妃的方式更温和，是润物细无声，不然高皇后也不会在很久之后才发现了她是存在威胁的。

巫漠历看着面露老态的他，心中情绪更是翻滚，他也愿没有从前的种种过往，和他只做寻常父子。可，这一切都是奢望，谁让他是梨霓的儿子，而他是一心只系高皇后的夫君呢。

“父皇”最后的最后，他仍唤他父皇，并不是为了泯去前殿的种种，而是念及曾经。

巫弥闻此言，怆然失笑，面色冰冷，声音更冰冷，说出的字字能冻结人心：“你不配。”

你不配这样叫我。你不配成为我的皇儿。你不配登上皇位。巫漠历因这三个字联想到了种种。每一种否定都直戳内心。

他缓缓的走上前，迈出最后一步，眼底波澜微动：“我也不愿。”

我也不愿这样叫你，也不愿你是我的父皇，更不愿争夺皇位。巫弥亦读懂了他话中的深意。脸上的干憋纹路轻颤，“你不愿，难道还有人逼你不成？”

巫漠历淡然的神情闻此终于有了松动，眼角闪过一丝苦意，定定的站在原地，望着垂下的龙纹重帷：“苍天从未给过我退路，若我停滞不前，就只会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巫弥闻此心中亦是苍凉：“朕一直都在为你打算，若你停下来便会发现，你不会成为别人的踏脚石，你会成为封地藩王，戍守一城，一生喜乐。却没想到你会走这样一步。”

父皇即使到了此刻，仍旧觉得他配不上皇位，仍旧只想着将他封为藩王。巫漠历愤然不平，出声：“自始至终父皇就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安排事情。幼时，明知是谁杀了我母妃，竟一声令下将我送至弑母之凶的殿内抚养。你认为这样可以护我安全。再长大些，见我行迹浪荡，你为了我在早朝上斥责所有上书检举我的大臣，你认为这样是在给我恩宠。再后来，要将我发配封地当一个无实权，形同县令的藩王，你认为这样可以让我一生无忧。再做这些事情之前，你从未想过要问过我想不想，愿不愿。你自以为给了我我本不该享有的照拂，自以为对我圣恩浩荡，自以为给我安排了万无一失的退路。可，你深思过你做这些事情背后的用意吗？”

巫弥看着目光变得森冷的巫漠历，抿紧了薄唇

，半响后才喃喃的道：“背后的用意？”

巫漠历在这声音中缓缓的闭上眼，再睁开眼，视线已经从床帏移到了巫弥的脸上：“是，你做这些事情背后。将我送到皇后寝殿抚养，你以为是护我安全，其实不过是你讨好皇后的手段，是为了后宫暂时的安宁，你以为将我送到皇后殿中能平息皇后的嫉火。从没有想过我在那里会不会受到虐待。你以为斥责所有上书检举我的大臣，是对我的恩宠。实际上你是在纵容我成为一个酒肉之徒，长成一个色令智昏的王爷，从而彻底消除的巫漠赤的威胁。你想要在死后赐我封地，封我为藩王，看似是护我一生无忧。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巫漠赤的名声着想，你不想他在史书上被人写成弑亲斩手足的恶人。自始至终，你都不是在为我着想，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讨好高氏女，为了将江山稳稳当当的再交到她儿子手上！世人真是看错你了，父皇，你不仅不多情，而且深情到你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地步。你以为巫漠临的性情是和你截然相反的。你错了，他的深情恰恰遗传自你。”

巫漠历将一直藏在他心中的话通通说了出口。毫不掩饰心中的不甘和嫉愤。他也才曾和众人一样，以为已故的嫣皇后（后被追封为孝武皇后）才是皇上心中的挚爱。直到后来，待他懂得男女之情之后才发现父皇自始至终钟情的人原来是飞扬跋扈的高皇后。

后宫之中，一个女人若是源于身后的家族才恣意骄纵，她会顾虑到家族的兴亡而有所收敛。像高皇后这种毫不掩饰的飞扬跋扈，只可能源于帝王的宠爱。

所以她才会肆无忌惮到敢派人暗杀皇妃、谋害皇子。

巫弥似乎被他的话震惊到了，愕然抬眼，竟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用意一般。

巫漠历再说出这一番话之后，心中剩下的只有苍凉：“父皇，你扪心自问，除了我不是她的儿子，我比巫漠赤究竟差在哪一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