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月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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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帝都乱

他不顾我怔住的神情,直接就往山下走,我来不及细细思考,只知道自己答应了渡厄监院要护他周全,倘若他执意下山只是送死,便慌忙转身去追。下山的路已是冰霜满地,又陡又滑,李晔却是毫不顾忌地一个劲儿朝前走,我大步跟在他身后跑,“李晔!李晔你回来!”可他充耳不闻,脚下生风般越走越快,我气急,“李晔!李晔你给我站住!”我急着追他,一个不小心,脚一滑全身就栽了下去。

我吓得双手乱划,大叫道,“啊!救命啊!啊!”结果还是没有控制住重心,腰背应声落地,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靴面上满是寒霜。我疼得哎呦连连,躺在冰凉的地上无力起来,却还是忍痛喊道,“李晔……你给我站住……”

已走远的他听到动静,回头紧张地看我一眼,我又急又难过,赶紧支起身子,结果胳膊一软,又整个人瘫了下去。他过来搀我,“不是让你自己走?跟着我作甚?”

“我答应过渡厄监院,既然你不走,我也不走。”

他似有不忍地轻叹一声,“可是你已经这样了……”

我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只好道,“我的脚崴了,你到我左侧来,架着我下山。”

他微愣,却还是在我的注视下,慢慢架起我,待我站好稳住了脚,便对他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去静思观。”他闻言眉目有几分动容,很快地扭过头去,只看着眼前的路,再不看我。我心下疑惑,便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是女的了?”

“嗯。”他大方承认道,“但是我一直不敢确定。”

“可是……我没有想到,渡厄监院会是你的母妃。”我反问他道,“所以,渡厄监院就是宸贵妃了?”

李晔沉默地点点头。

我终于恍然。渡厄监院和念奴娇的容貌气质很是相像,秦公公临死前曾说过,念奴娇是依靠着像宸贵妃才能格外得到恩宠的。所以,渡厄监院和宸贵妃是同一人确实无误。

如此一来,宸贵妃就是来自玉诀的羽上。

是了,宸贵妃的名讳即是絮羽,“上”,便是对她的尊称。

我思忖片刻,又问,“那……你怎么既不在宫里又不在江南,跑到静思观的后山住着了?”

“我在宫里越发想念母妃,感觉很压抑,就偷偷过来。”他顿一顿,语气艰涩,“哪怕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帮她的道观做些杂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闻言,心里漫过一阵酸痛,脚又疼得厉害,遂扶紧了他,两个人俱是冰冰凉凉,动作极缓地往静思观走去。又行片刻,终于下了山,他看着大敞的后门,神色焦灼地径自往里冲去,我暗叫不好,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在后面跟着。但是静思观完好如初,并没有什么血腥的痕迹,直至走到饭食间,空影真人和其他姑子们皆七窍流血,暴毙身亡,趴倒在饭桌前,我在外面不敢进去细看。

抿唇隐忍着快要掉下来的泪,又和李晔快速往渡厄监院的屋子走去。渡厄监院的屋门也是敞开的,然而屋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我摔碎的碗和地上的几滩血,连打斗的痕迹都看不见。

李晔看到此情此景,有些崩溃地低语,“母妃……母妃呢……”

“渡厄监院不会死的!她对琴郎阁有用!琴郎阁骗我给她下毒只是想要带走她!不是为了杀她!”

“琴郎阁?黎国人?”李晔稍稍回神,扬声道。

我郑重地点头,心里却在暗想,琴郎阁应该已经顺利掌控了渡厄监院,那么赫哲应该已经被暗卫救走,很快宫里也会知晓静思观被毁的消息,我应该先让李晔回宫,保证他的安全,然后去与陆阁主交涉。

赫哲,还有百里大夫,他们都会帮我的吧……

我锐利地瞄了一眼李晔,严肃道,“看来你得先回宫,我去救渡厄监院。”

“不行!你这样怎么去救!”他慌忙握紧我的手,“我是断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的!”

“祸是我闯出来的,应该由我去承担!”我大声道,“你应该知道那帮黎国人有多厉害,也应该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不会武功,也没有和他们接触过,你去救,毫无胜算!”

“我是江山王,我对他们,肯定有利用价值!”

我摇摇头,“他们不是伊舍人,对你的权位没有太大兴趣,换句话来说,他们可能比你想得还要可怕,你是应付不了的。渡厄监

院能在危急时刻把你托付给我,你就要相信我的能力,我一定会把渡厄监院救回来,你相信我,好么?”

他紧锁眉头,隐忍道,“我相信你,可我不舍得你冒险。”

我面上一惊,慌忙抽出手,深吸一口气对他道,“时间拖得越久,于我,于你,于渡厄监院,都不好。”

他抿唇,一向闲散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得颓然。

“为了让我后顾无忧,你回宫保护好你自己,可以么?”

见他默然须臾,终于妥协地轻点了头,我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便慌忙离去,一瘸一拐地往城中走去。

因为崴了左脚,所以我几乎是靠着右脚在用力,不出一会儿就觉得酸麻无比,可是内心正如翻江倒海般难以安定,便也咬着牙撑到了将军府。守门的家丁看到我瞪大了眼睛,赶紧上前来搀我,“靖嘉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看来我这几天不在并没有被人发现,我立刻道,“大哥呢?”

“回公子的话,将军出去办事了,这两日都不在府中,不过听说今日就要回来。”

我点点头,“扶我到大哥的书房去等他。”

那家丁赶紧应下来,直至扶我在大哥的书房坐好,我挥手催促他下去,他犹豫道,“靖嘉公子……您的脚伤了……”

“不碍事儿,你先出去吧,回头我再找人给我处理。”我停了停,又补充道,“不准把这件事告诉老崔,听到没?”

“是,靖嘉公子。”

他这才出去,替我关了门。我在书房静坐着,只想大哥早些回来,好与他商量对策。一时心烦气躁不能忍耐,便站起身随手翻了几本书,却突然从里掉出一卷画。

我好奇地将其徐徐展开,却是一幅精致绝妙的美人图。

画上的美人梳着再简单不过的单螺髻,斜插一支冷玉簪,眉目如画,双瞳剪水。翘挺的鼻梁不仅显得娇美,更有一股巾帼英雄的独特傲气。她脸颊上浮着两酡微红,不知是刻意点了胭脂,还是本身的气色就好,总之看起来极其明艳,还有那洋溢着的甜蜜笑容,看着真是羡煞旁人。

可是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我却很是熟悉,也很是震惊。

我握着画卷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美人尽管身着朴素的碧衫襦裙,却还是掩不住眉眼间隐隐透出的狂戾,她身后画着的,是一树树喜庆的满堂红,旁边还有一行苍劲有力的题字……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赠吾挚爱小如。

正是大哥的笔墨。

我死死握着画,指节用力地泛白,卷边都被我握得皱了,隐隐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将军,靖嘉公子在书房等您呢。”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身后是大哥欢喜的声音,“你在这儿干嘛呢?一回来就听说你在这里等我,也怪我,临走之际太匆忙,没有和你打招呼……”

我麻木地转过身来,手上还提着那幅画卷,大哥见状,脸上的笑意蓦地僵住,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画,又神色慌张地看向我。

“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挚爱小如?”我讥诮地笑。

“雍月……”他喃喃出声。

“你的挚爱竟然是伊舍赫如?”我质问他,又觉得荒唐无比,“哈,对了,要不是她,你怎会在被俘后还能与我结为兄妹?还能留有玉印而无人干涉?要不是她,你怎会在拒不投降的时候遭遇极刑?却从来不会有性命之忧?爱之深,恨之切,伊舍赫如那样折磨你,可见你们之前有多恩爱!”

“雍月你听我说,她早前在帝都认识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够了!”我气得打断了他,“我知道她之前来过帝都,可我死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和你有关系!我没有问你为什么会是她,我只想问你,你怎么到现在还留着这幅画!你怎么,到现在都还不肯娶妻!”

大哥怔怔地张了嘴,虽然没有回答,但我已在他的神色里看清了他的心思,“你还忘不掉她!你还忘不掉她!唐靖恩,当日西岭一战,最先是她出阵迎敌,那时候她还身在病中,你怎么会打败仗!你怎么会!”

他眼里闪烁不定,叹道,“我早说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要不是你心软,西岭不会战败,胭脂河不会沦陷,我不会家破

人亡,此后种种,都会变得不一样……”

原来我的命运,是因他而改变的。

“对不起……”他叹道。

“事已至此,我不想听你道歉!我只问你,要是当日大夏和伊舍兵马相向,被俘的是伊舍赫如,你会不会亲手杀了她!”

大哥眼含悲戚地看着我,看着怒气冲冲的我,却始终不答话。

我真真厌烦了他此刻的逃避,厌烦了他此刻的沉默。

是他陪我在鸣悲泉坚持,是他带我从遥关到帝都与我共进退。

到头来,到头来,他竟然深深爱着敌国的公主!

直到此时此刻,他还在一如既往地深深爱着她,尽管她将他百般折磨。

无论有多少条人命牺牲在他对她的情爱里,他都不舍得杀她。

我怒极反笑,“唐靖恩,大夏唐府之前为何没落,恐怕不止是你带兵战败了吧!你和伊舍赫如有情,陛下是对我们唐府有嫌隙!你却还要留着她的画像!你却还爱着她!”我将画卷狠狠拿到身前,“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现在,我要替你把画撕了。”

“不要!”他突然出声,焦急地往前踏了一步,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寒心地看着他,与他冷冷对视片刻,末了有气无力地将画卷丢到地上,麻木地往书房外走去。

“唐靖恩,你都如此了,我还顾忌什么,就这样吧。”

他赶紧从我身边跑过,小心而疼惜地将画卷拾起,轻轻拍着灰尘。这一幕极其扎眼,他用情至深,可伊舍赫如,那个冷傲毒辣的公主,她知道么……

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将军府,绿翘突然跟了上来,“唐雍月!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这几天没回来,我都不敢告诉别人,就先替你瞒着,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沉着脸,用力挣开她的搀扶,她还紧紧跟着我,几次试图靠近,急得都要哭出来,“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脚都这样了你还想走到哪里去!”

正纠缠着,忽听身后一声呵斥伴随着一阵锣响,“皇长子出行,闲杂人等速速避开!”

我愣了愣,终于停下脚步,看着声势浩大的队伍从旁经过,想到皇长子一向吃斋念佛,什么时候出行会弄如此大的阵仗,遂涩涩开口问绿翘,“皇长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去城郊的静思观上香啊。”

“静思观?”我诧异道。

“是啊,静思观是皇家道观嘛。”她忽而凑过来小声道,“听说里面修行的大多是宫里出来的旧人,以前战事还不吃紧的时候,陛下每年都会派皇长子去上香体恤,今年边关打了胜仗,自然就恢复了。这两天将军出去,就是筹办此事的。”

我闻言犹如五雷轰顶,绿翘见状急道,“你到底怎么了,快跟我说说呀!”

我面色苍白地缓缓摇头,心里一团糟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忽听一声清脆响笛,赫哲的暗卫从四面八方突袭而来,手里暗器直指御轿里的皇长子。帝都繁华拥挤的长街,在一瞬间炸开了锅,人群慌乱奔逃,唯留停在最中央的御轿立时被箭雨淹没。

鲜血从里喷射在轿面上,到处都混乱得不可开交。

我和绿翘被惊慌失措的人们撞来撞去,我用力推开她,“快回府!”

“唐雍月!唐雍月!”她急得就要回来拉我,却被人群隔开,顺着人流被挤得越来越远,暗卫们得手后围在御轿的四周一动不动,再没有对任何无辜的百姓动手。

我悲情凝望这惨烈的一幕,瘸着腿缓缓走向御轿,颤抖的手一把撩开帐帘,里面那位尊贵的皇长子,四十余岁,儒雅面容上凝了死前的惊恐,华贵的衣衫上遍布血窟窿。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

但是我可以确信的是,嫡庶两派的恶斗,都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嗒嗒嗒,是愈来愈近的马蹄声。

背后一股劲风带过,我被人一把揽起,稳当当地跃于马上,被驾马之人牢牢地圈在了怀里,熟悉的温暖覆于周身,我怔怔回头。

是他,是那永远倨傲的侧脸,永远骄傲的神色。

“赫哲……”

“阿月,我带你走。”

骏马飞奔出了城,和自由的风一般并驾齐驱。

我之前怎么说来着,倘若赫哲要带我走,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