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月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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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恨取舍

空影真人说完话就要走,我环顾四周,这云雾缭绕的半山腰坐落着简陋的厢房,且不说下山去静思观的路极其泥泞,就是出门寻个吃食都困难得很,何止是修行呢,明明就是把我撂在这荒无人烟的凄凉地里自生自灭。

我很不满意,忙对她道,“我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平时的吃喝可该怎么办?”

她挂着那和蔼的笑容,对我慢吞吞道,“这山上到处都是野菜,贵人不用担心,倘若贵人吃不惯野菜,也可以下去到观里,和我们吃一样的斋饭。”

难不成要我每天都自己劈柴烧火,挖菜煮汤?若是晴朗的天气,下山去观里走得辛苦点也就算了,可要是碰上阴雨,我如何下得去?于是不耐地抬眉,满脸不善的情绪与她对视,可她除了微笑还是微笑,片刻后我只得挫败道,“好吧。只是……我此次出来并没有和家人打招呼,还需借点纸墨,替我捎封书信回去。”

她点点头,耐心对我道,“捎封书信不要紧,只是笔墨,还得贵人去静思观取。”

我紧紧瞪着她,反手指自己,“我亲自取?这书信今天就要写好送到将军府,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你现在还要我亲自取?”

“贵人腿脚方便,来去自如,为何不亲自取呢?上山下山的路都是一样的,空影走不如贵人走,若是等空影来送笔墨,怕是会耽误贵人。”

我想想也是,只是又要如此折腾一番,实在令我心烦,便对她道,“真人先行吧,我在厢房里歇歇,晚些再去观里。”

她摆一摆尘拂,对我稍稍弯腰道,“福生无上天尊。空影告辞了。”

我望着她在泥泞里艰难行走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身走进这简陋的厢房。推开厚重的木门,嘎然一声扬起满屋尘絮飘摇,我忙用手捂住嘴鼻,又厌恶地在空中挥了挥,才往里走,翻了翻床铺,稍作整理后拿起角落里的簸箕扫帚,认真打扫起来。

渡厄监院故意遣我到这厢房里住,不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自请离开么?我偏不。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我才不在乎呢。我不服气地抿唇,手上的活却是越干越起劲,没过一会儿,就把屋子整理得焕然一新了。

我满意地长松一口气,扶了扶酸痛的腰,转身向屋外走去,天时尚早,还需亲自下山去静思观取笔墨。现下心里也不是那么烦躁了,我便匀速在山间走着。空山新雨后,泥泞满径,却听一阵宛转悠扬的埙声飘至耳边,在这云雾缭绕的地方更显飘渺无端,怀疑是仙界的天音遗落到了尘世。

我好奇地在四周张望,仍然没有捕捉到一丝人影。一曲作罢,我还觉得韵味悠长,便对着空空的山谷高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吹的曲子?”

声音在空谷里回荡许久,却是无人来应,我只得失望地继续赶路。到静思观顺利讨要笔墨后,干脆就在观里写好了信,交给空影真人,又留在观里吃了斋饭才走。走的时候已经天色将晚,我看着幽幽的后山小路,觉得头疼不已。

“贵人,拿着灯回去吧。”空影真人笑眯眯地提了灯给我。

我满面忧思地接过,脚下还是不动,心里正犯愁,这样贸然回去,要是半路跌下山怎么办?走错路又该如何是好?

“唔……我能……呵呵……我能留在观里住么?”我腆着脸对空影真人笑道,怕她不同意又赶紧补充道,“就一晚!真的就一晚!”

她面露难色,“渡厄监院说了,不能留男子在观里住。”

我又不是男子!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空影真人对一切并不知情,还是不要多嘴的好,我转了转眼珠子,又投机取巧道,“为什么不能留男子在观里住?心里有道,便能了一切尘缘,只有无道,才会百般顾忌。”

“贵人与空影论道是无用的,倘若贵人真想留在观里,不如去和渡厄监院说吧。”

我闻言颓丧地一摆手,忙道,“算了算了,我回去了。”说完抬脚就走。

山间的路本就难行,更何况是晚上,我好几次打滑,吓得踉踉跄跄。手上提着的微弱光芒,根本就没什么作用,许是我的速度太慢,眼见着天越来越黑,却还是没有回到厢房,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由地心沉了下去。

此刻我对前面未知的状况感到恐惧不已,又打了几个趔趄,终是心灰意冷地坐在了潮湿泥泞的地上,将头埋于膝上低低地啜泣起

来。

那悠扬的曲子又在山间响了起来,白日里是天音,眼下这种阴森森的情况,我听着倒浑身起了寒意,只是那曲子越来越近,我紧张地抬头,无奈方圆不管多少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便盘算着赶紧起身,此地不宜久留。

突然脚边放置的灯投射下来的光芒微微颤了颤,细致入微的脚步声才隐约显露出来,我大惊,正要提灯一探究竟,却见一人出现在了眼前。

他带着面具,看不清楚容貌,只觉得个子挺高,身形有些单薄,肯定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我抹了眼角的泪,认真道,“方才是你在吹曲子?”

他疑惑地看着我,闷声点了点头。

“那白天也是你吹的喽?”

他仍然不作声地点点头。

我赶紧起身,拍了拍衣上的泥土,发现自己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问道,“那我白天问是谁吹的曲子,你怎么不回答?”

他抿唇,好奇地歪着头打量起我来,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我心下惊奇,试探道,“你……该不会是哑巴?”

他愣了一下,眼波不明意味地流转,忽而笑着对我使劲点了点头,我不满地嘟哝一声,“我还以为这山里只有我一个人呢。”想了想,又对他道,“我住在静思观的厢房里,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山间路况,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见我一脸真诚,他走过来接了灯提在手上,向前面走去,还不住地回头看我,生怕我又走错路。山间寂静,我觉得气氛尴尬,便主动道,“这静思观是女道观,里面都是道姑,你一个男孩子,怎么会在这静思观的后山游荡呢?”他回过头,静静看了我一眼,轻轻摇下头又别过脸去。

他是哑巴,自然无法回答我的,我更觉尴尬,瞥见他腰间别着的竹埙,便笑道,“话说,你的埙吹得不错。”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很快我就看到了矮矮的厢房。我惊喜地跑过去,推开门往里走,全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小哑巴紧随在后,不紧不慢地到我门前,将灯挂在檐下,登时门外昏黄一片,微弱光芒中泛着点点温馨。

我回身感激地看他,“谢谢你。”

他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用火折子将桌上的烛台点亮,见满屋光明,忙招呼他进来,“坐坐吧。”

他迟疑一下,踩着泥进来,小心地坐在了桌子一边,也不看我。

我坐在他对面,笑道,“我刚刚来住,还没有烧水,也没什么吃的,不能招待你,真是不好意思。”他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使劲摇摇头,我叹道,“不知你住在哪里,要是平日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嗯?”

他于是点点头,开心地笑起来,我也回以微笑,他又静默着坐了一会儿,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噙着笑意起身,向我摆了摆手,我意会他是要走,便点点头,为他开了门,目送他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孤寂的黑暗中。

我并未急着进屋,而是倚在门边静静看着月亮,孤身一人的时候,忧愁之感便阴魂不散。眉头在不知不觉中又轻蹙了起来,忽然眼前有个影子一晃而过,我惊得一眨,只见赫哲那为首的暗卫已然立在了面前。

“怎么了?是不是赫哲那边出事情了?”我立刻警觉道。

“阿月王妃放心,赫哲王子暂时没有危险。”

“你们见到他了?”

“是。此次来找阿月王妃,也是赫哲王子的意思。”

“哦?”我轻轻抬眉,将手负于背后,转身走进屋里,问道,“找我何事?”

那暗卫也跟着进了屋,对我道,“赫哲王子被困仁善堂,不过没有危险,我等见过王子后,王子说如果不答应和陆阁主联手,陆阁主就不会放王子出来,除非……”

我忧心忡忡地问,“除非什么?”

“除非,阿月王妃把静思观的秘密交给陆阁主。”

我“嗤”地笑出声来,眼里满是不屑,“好生卑鄙,我根本就不知道静思观有什么秘密。”

“阿月王妃,我等得知您来此查探,便久候于此,这静思观的秘密,我等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我闻言猛地一出声,“什么?”继而揪住他的衣领,“静思观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道姑,你们没伤害无辜吧?”

“阿月王妃放心,我等只是暗中查探,并未伤及无

辜。”

我见他表情真挚,才松开手来,继续问道,“那你说说,静思观有什么秘密?”

“静思观的秘密就在于渡厄监院,渡厄监院是玉诀人,陆阁主找她已经很久了,此前并不确定,直至她与您会面时小露身手,我等才肯定她不简单,陆阁主说了,没有办法对渡厄监院下手,需要您的帮助。”

这一番话说完,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原来赫哲的暗卫一直都在暗中盯着我,从我一开始来静思观,就做好了查探秘密的准备。等到渡厄监院出手,再回去向陆阁主禀告,陆阁主就能确定她的身份了。

看来,渡厄监院真的是羽上啊……那锦瑟呢?锦瑟在哪里?

“阿月王妃,营救王子一事,还需您的帮助。”暗卫见我出神,提醒道。

我拉回神思,淡淡看了他一眼,“让我拿渡厄监院来换赫哲么?连陆阁主都束手无策的人,我怎能有办法?”

“陆阁主说了,渡厄监院对他早有防备,他才不能得手,但是阿月王妃不一样,渡厄监院不会对您设防太多。”

脑海里突然回想起渡厄监院的种种前言。

“我早就预料到这段时间会有贵人前来,而且会为静思观带来一场浩劫,却不知该不该躲。”

这浩劫,就是渡厄监院和陆阁主的争斗吧……

“情字误人,情字害人,你已经身处万丈悬崖边了。”

究其原因,造成这场浩劫的人,就是被情爱牵绊的我。

那我究竟该不该答应陆阁主,以渡厄监院来换赫哲的安全呢……

“阿月王妃,请不要再犹豫了,多耽误一天,赫哲王子就危险一天啊,陆阁主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别吵我,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我烦躁地摆摆手,暗卫欲要再说,见状只得闷闷将话咽了回去。

赫哲是一定要救的,只是绝不能拿渡厄监院来换。

“阿月王妃。”暗卫静默半晌,又忍不住对我道,“渡厄监院的实力可与陆阁主抗衡,王妃只要略施小计,坐观他们两人斗个你死我活,趁机救出赫哲王子就好了。”

我仍在犹豫之中,忽然想起一事,转而问道,“等等,你们去见王子的时候,王子没有向仁善堂里的那个姬乐求助么?”

“阿月王妃,那个姬乐也受制于陆阁主,平日默不作声,很少说话也很少出现。”

看来百里大夫的处境也很不好……一时之间,人人的安危都寄托在我身上,我进退难行无法取舍,不管偏向谁,都会有其他人受牵连。

也许,先应承下来,让赫哲有喘息之机,是个不错的办法。陆阁主拿赫哲来要挟我,就是断定我会答应,我若不答应,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我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了。”

暗卫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随即从袖口里掏出一小包药粉,恭敬递给我,“阿月王妃,这是陆阁主给的,只要王妃趁机往静思观的水井里撒一撒,就大功告成了。”

我疑惑地接过,捏在指尖反复查看了下,“这是什么?为何非要我亲自去撒?”

“这是软骨粉,喝完掺了软骨粉的水,就会昏睡十二个时辰,不管法力多高的人都无法招架。静思观里所有人饮用的水,都来自于渡厄监院屋后的水井,那个水井被下了结界,陆阁主说只有两个人能接近,一个是凤凰命格的人,一个是鸾鸟命格的人。”

“凤凰命格的人不是在陆阁主那里么。”

“但却不在帝都啊,况且那人也无法这么方便地进静思观。”

“我的一身煞气已被化解,还有用么?”

“煞气被化解,命数不会被化解。”

我再也寻不到什么理由拒绝了,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捏着那小小一包药粉,叹道,“知道了,我会按照陆阁主吩咐去做的,你回去复命吧。告诉陆阁主,明日午时我会在水井里下药。”

暗卫将左手抬起,扶于右肩之上,对我恭敬弯腰,“阿月王妃,您对赫哲王子的情意,长生天都会看在眼里,整个伊舍族人都会感激您的。”

我无力回应,只不停地摆手催促他离开。

暗卫深沉地看我一眼,身影一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屋门大剌剌地敞开着,灌进来一阵又一阵凉薄的秋风,吹得我寒意透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