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月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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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初交锋

许是心里惦记的事情太多,我只单单睡了两个时辰,便毫无困意地起身,想着偷溜出府,去仁善堂看望赫哲。

迅速地穿好衣服,将头发齐整束好,就掩了门,轻手轻脚地意欲离开。一转身,见背后立了个黑乎乎的人影,我吓了一跳,忙打眼细看,那人影往前走了几步,我才就着月光看清,原来是绿翘。

我长吁一口气,轻声道,“绿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她板着脸,对我不满道,“那你呢?你不在屋里好好睡觉,出来做什么?”

我打着呵呵,“啊,我最近总是睡到半夜就醒,实在睡不踏实,便出来走走。”

她故作不屑地瞄我一眼,轻嗤道,“得了吧,我可等你好久了,就想着看你什么时候会出来。”她顿一顿,又问,“你说,是不是想去见那受伤的王子?”

我无奈地看她一眼,她目光锐利,直直盯着我,可爱俏丽的面容像个老学究一样不苟言笑,谨防着我又拿出什么话来唬她。

“好了好了,之前的事情都是意外,我保证去去就回,可以么?”我诚恳地看着她。

她静默一会儿,遂叹了气道,“你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我知道你有很多筹谋,让你待在这小小的听雪斋里是不可能的,我只希望,不管你做什么,都要首先考虑自己的安全,有什么大事,也千万不要自己撑着。”

“我没有那么傻,你放心吧,我真的只是去看看他,很快就回来。”

绿翘这才缓了眉目,对我点点头,“好吧,只不过,得多添一件衣服再走。”

我“嗯”了一声,她便径自进屋,再出来时,手上已捧着件墨色轻绒外袍,体贴地为我套上,轻轻道,“这次别翻墙头了,小心跌断腿,我给你开了后门,你从那里走,到了早上,我再去后门给你守着。”

“这样不会有事么?”我担忧道。

她白我一眼,“我都对你放心了,你还信不过我?我自然会注意的。”

我遂满面笑容地抱住她,开心道,“绿翘,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她这才撇撇嘴角,想笑又拼命地忍着,推推我道,“快走吧,早去早回。”我便赶紧辞了她,从后门溜出去,一路朝着仁善堂走。

还是那窄小的红木门,我微微一笑,上前去叩,听得里处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为我开门的却是姬乐。他穿着件素色布衣,平凡的脸孔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像是不解般稍稍皱了眉。我对他展颜道,“我是来看望朋友的。”

“哦。”他淡淡应声,身却不动,此时远远传来陆掌柜的吩咐,“姬乐,让小姑娘进来吧。”我对他礼貌笑笑,他这才侧身让开,轻轻关了门。

我往里走了几步,问道,“陆掌柜人呢?”

“在隔间给你朋友把脉。”

我赞叹道,“陆掌柜的医术果然高明,这把脉最讲究专注集中,外界不能大声喧哗,旁人不能出声干扰,我方才敲门,你又赶过来给我开门,陆掌柜竟还能分神与你说话,当真了不得。”说罢回头看看姬乐,对他轻快一笑。

“那是自然。”

我“唔”地沉吟片刻,又继续道,“那想来我朋友已无大碍了,昨夜将他送来之时,不过须臾,陆掌柜就将他起死回生,我心里甚是感激。”

“我昨夜不过是替他清理伤口,喂了些药而已,哪有你说得这么厉害。”陆掌柜呵呵笑着,从隔间走出,面上看着我,手却对我身后的姬乐摆了摆,姬乐遂听话地转身上了阁楼。

“小姑娘,你来得不巧,他白日里醒过几次,现在正睡得沉呢。”

我点点头,“他还好么?”

“好得很,到底是年轻,身子骨够硬,不用多久就可以彻底恢复了。”

我闻言稍稍安心,又道,“那……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

陆掌柜笑笑,“当然。”

我略略躬身,向他表达谢意,便走到隔间门口,正要掀帘,又听他突然道,“小姑娘。”

我顿了顿,不解地回身看他。

“你昨夜可有给他服过什么药?”

我细想了下,除了情急之中割破手腕,给赫哲滴过血以外,并没有给他服过什么药,遂摇摇头,陆掌柜深邃地看我一眼,我忙道,“怎么?出什么事了么?”

他随即又恢复了慈祥的笑容,“无事,只不过那小子好得有些快,我好奇罢了。”

我既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再多问,急着进去看望赫哲。

被撩起的黑色帐布在身后厚重垂下,我一步一步缓缓走向躺在榻上的赫哲,动作很轻,因着隔间里极其地静,只能听见他浅浅而均匀的呼吸。待离得近了,我才小心坐在床侧,仔细看着他。

这一生戎马的少年霸主,生得

俊朗倨傲的面容,平日里,笑一分是得意,沉一分是威严,我总看惯他张扬,却很少见他如此安宁。此刻他正睡在红木床榻上,身上盖着的是有些陈旧的碎花被子,贴身的单衣也是中原样式,与他天生的狂妄戾气格格不入。

只是今夜与我逃离鸣悲泉时不同,他并不像那晚毫无防备,现下即便睡着,也微微皱眉,一只手放在被外,紧紧握着拳。我生怕自己的动静惊醒了他,一时也不敢唐突,便独自静默地坐了一会儿。

我安静地瞧着他,也不觉得累,又过半晌,担心他冷,只好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屈指去碰他放在外面的手,只触及一刹,就紧张地缩了回来,我叹了口气,果然是冰凉凉的。我停一停,又伸出手去,轻轻抬起他的胳膊,正想掀开被角给他盖上,他便猛地睁开了眼,狠狠压下我的手,弯了嘴角坏笑看我。

我抵抵他,惊道,“做什么?”

“阿月好生淘气,在我睡觉的时候胡闹什么呢。”他打趣道,转而握住我的手,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我温热手心,他撑起身,半倚在榻上,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我的脸颊,满眼宠溺,“一天不见,就想我了?”

“我没有。”我反驳道,“你何时醒的?”

“不知道,有一会儿了吧。睡觉的时候总感觉有人盯着我,料想也是你。”

我傻傻地问,“为何?”

“这仁善堂里都是男人,他们趁我睡觉的时候盯着我做什么?”

我面上一红,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问的话很是无知,想了想,又对他道,“你感觉怎么样?可还好么?”

他嘴角的笑意突然深了,手上一用力,便将我整个身子拉低,我惶然,生怕自己掉到地上去,他立刻用手牢牢圈住我腰际,我就被他搂在怀里,他轻笑一声,仰面在我唇上啄了下,得意道,“你说我现在好不好?”

我大窘,却顾及他满身的伤不敢推脱,又怕压着他,只好用脚撑着全身的重量,这别扭的姿势却使我腰酸背痛。他看出我的不适,挑挑眉道,“要不,我们换个姿势?”

我恼羞成怒,刚要挣脱,便被他眼疾身快地反压在床,被褥自他腰间滑落,委委半垂在地。他紧紧制着我双手,一脸霸道的笑。

“伊舍赫哲!你做什么!”我怒道。

他突然俯身,在我耳畔轻道,“嘘,小点声。”我忙不再作声,又听他沉声缓缓道,“阿月,这仁善堂的陆掌柜来头不小,你求他救我,他可有为难你?”

我摇摇头,也放低了声音道,“没有,你中途晕过去,我正手足无措,是他派的那个姬乐来搭救的,说是知道有贵人求助,所以主动帮忙。”

他闻言冷笑一声,“哼,他自是知道我的身份才这么做,不然哪里来的好心。”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么?”

他摇摇头,“我今天刚刚清醒,还没有和他过多接触,只是他留我在这里,日后定会拿什么条件来与我谈,我早晚会知道他是谁。”

我担忧道,“他知道我们在打仁善堂的主意,还丝毫不防备,说明他另有打算,你要小心。”我想了想,又问一句,“你此次来帝都,难道就没有暗卫跟着你么?你留在这里,便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你手下部属难道不着急?”

“暗卫都分散在帝都的各个地方,他们知道我不用保护,我被困在这里,纯粹是因为阿月你啊,要不是阿月你狠心不肯原谅我,我如何能做出自残之举,助你进这仁善堂?”

我急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出去帮你传话,让你的暗卫来营救你?”

“无妨。”他对我道,“只有我在消失七日后暗卫才会出动寻我,在此之前全部各司其职收集情报,但是我留在这仁善堂,不会超过七日。”

“为何?”

“我身体好得很快,并不会耽搁很久,况且,陆掌柜也不会等很久。”

我皱眉道,“他会对你做什么呢,他又有什么目的,万一他伤害你……”

“你害怕了?”他打断我的话,紧紧盯着我。

看着他深邃而认真的眼眸,我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万一他受伤害,我可怎么办?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他温柔道。

“因为这世上,能伤害我的人,只有你。”

我神色一紧,他遂低首吻我,霸道而直接。我心绪紊乱,鼻息间充斥着清苦的药香,不知不觉,他的手就悄悄探到了我脑后,一把扯去发带。他总是这样热烈而稍显狂躁,让我无力招架,我紧紧闭眼,任他强取豪夺。

渐渐就又喘不过气了,他遂停下,转而轻吮着我脸颊,又缓慢向我的颈部游移,温柔而深情。我惊得清醒过来,忙用力抽出双手,稍稍推开他,“不要。”

他并不理会,

眼神迷离地看我一眼,又要俯下身来,我便吃力地抵住他,“不要!”

许是我碰到了伤口,他微一皱眉,却没躲开,只握着我的手,声音沙哑道,“阿月,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突然屋内咣啷一响,是杯盘砸地的声音,我与赫哲同时偏头去看,却见姬乐正愣在一旁,又赶紧将眼神尴尬地移开,赫哲不悦道,“还不出去?”

姬乐慌忙转身,撩了帐布就走,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

直到脚步声远了,赫哲才抱怨一句,“怎么进来时都没声音的。”

我只觉脸涨得通红,忙拉好衣领,从**坐起来,心里暗想,再逾矩一步,红月印记就会被发现,真是好险好险……

“阿月。”他轻轻唤我。

我忙收回神色,翻身下了床,用发带将头发束好,对他道,“我该回去了。”

“这么快?”

“不快了。”我装作无事般叹道,凑上前去扶他躺下,替他掖好被角。他不是很高兴,对我嚷嚷道,“你再陪我一会儿吧。”

我劝道,“你多多休息,把身体养好,我会再寻时机来看你的。”

他只得像个孩子般赌气地翻过身去,不再理我了。我好笑地摇摇头,也转身走出了隔间。陆掌柜已不知道去了哪里,唯有姬乐一个人独坐外面,微微出着神。

被他撞见了刚才那一幕,我觉得有些难为情,正踌躇着不知该怎样面对,他倒先微微抬起眼来看我,“我是去送药的,药给砸地上去了,新的还在熬着呢。”

“嗯。”我尴尬地应声,为了化解这奇怪的气氛,又转移话题道,“陆掌柜呢?”

“在楼上。”他淡淡道,说完又低下眼去,呆呆地看着地面。

我“哦”了一声,停了停,对他道,“那我先走了。”

他仍是独坐桌边,待我经过时,才缓缓起身,对我道,“等一等。”

我疑惑驻足,他忙关切问我,“你……你的伤怎样了?可用药了么?”

我遂灿烂地笑笑,对他摇摇自己的手腕,“用了药就没事啦,谢谢你。”

他好似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又道,“以后不要这么晚来,你难道不休息么?”

我含着笑向他走近了些,眉眼间满是不符男子身份的明媚,他微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我踮起脚凑在他耳边,故意道,“和我太亲昵,就不怕陆掌柜怪罪么?”

他一慌,就要往后退,我伸手拦住他,笑道,“昨夜到今夜,再次见你,不过十二个时辰,可却真的,已经隔了很久。”

我看着他平凡的脸孔,心里暗想,这副皮囊下,本是一张清逸俊秀的面容。

“姬乐,我知道你是谁。”

他平静地垂眸,刻意离我站得远些,淡然道,“请回吧。”

“我是个痛快人,不喜欢绕着弯子说话,今夜就撂一句,琴郎阁和伊舍要联手做什么我不管,但若企图犯我大夏,我绝不依。”

“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这么狂可不好。”陆掌柜的声音突然在屋内响起,人却没有出现。

“阁主,您的祭司还在大夏皇宫里呢。”我特意换了称谓,又看看一脸默然的姬乐,“就是眼前这人,阁主日后也未必控制得住。”

百里姓氏源于姬,弦歌和鸣可成乐,所以姬乐,便是百里大夫。百里大夫受制于陆掌柜,那么陆掌柜便是琴郎阁的老阁主。

我不知道琴郎阁的阁主为何会亲自隐身在这大夏帝都,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让百里大夫起死回生的,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莲大人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看来确实是被弃之无用了,而百里大夫,也不知什么原因被阁主所控,暂时无法脱身。

我将这一切挑明,无非是想多知道些什么,不过,不管我想不想知道,多股势力酝酿出的阴谋,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日后再说日后话,小姑娘,老夫不与你计较,你乃将死之人。”

“反正是要死了,我的命就放在这儿,阁主随便拿去。”

“哼,让老夫我亲手杀你,你还不够资本。”

“阁主,虽然我不是您的对手,但这样大意轻敌,可不是个好习惯。”

“你乃将死之人。”他仍固执道。

我恬淡地笑一笑,“阁主,有时候太信命,反而会弄巧成拙。”

阁主便沉默了,一直绷着脸的百里大夫终于松了口气,对我再次道,“请回吧。”

我看了眼阁楼木梯上投注出的阴影,似笑非笑地离开了仁善堂,然而就在我踏出门槛的一刹那,我听闻阁主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这样的胆略,不知是天生注定还是后来磨练所致,若不是早死的命,倒比里头受伤的小子还有出息。”

“终究可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