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月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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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惊南苑

我懒洋洋地撑着身子往旁处更为隐蔽的墙角挪去,方才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说出了那样一句话来,赫哲便好笑地看我,跟随着更近一步,一只手支在我脑袋旁,整个人都暧昧地贴在我的面前。

我眯着眼,也看着他笑,却分不清自己在笑什么,只觉得他此刻的面容极其俊朗。他抚上我的脸,轻叹道,“你喝醉的样子可真迷人。”

他的指间有些凉,倾覆于我滚烫的脸颊上很是舒服,可我又霎时清醒了几分,便有些厌恶地打掉他的手,嚷嚷道,“你不是只和我说话的么!别碰我!我……我警告过你了,不要趁我喝醉的时候欺负我……”

他便真的停下了动作,仔仔细细地端详我起来。

“你总看我做什么?”我边揉着额头边不满地问。

他的眼神迷离,紧紧盯着我的眸,似探究似惊喜道,“阿月,你的模样变了不少,还有你的眼睛,很摄人心魂。”

我闷闷不做声,又继续听他道,“阿月,你知道么?整个中原在我眼里,都势在必得,唯独你,我害怕失去你,可你却离我越来越远。初见你时,你不过一个被俘虏来的奴隶,说话做事都要看我脸色,处处小心翼翼,那时候,你可以仰仗的,只有我。”

我稍抬了眼,静静看他,神色间有些伤感。

曾经的我那么卑微,我的辛酸,委屈,害怕,让我常常无眠,哪怕是睡去,都在整夜整夜地发着噩梦。而那些,本来应该离我很是遥远了,却在他重提时,依旧让我悲苦无言。

“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勇敢地夺下短刀,跟我说那个故事的时候,我就想把你留在身边好好地利用,那往后的日子里,你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胆大,我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样的你,但是已经存了反抗之心的你,如何能再像从前一样安分守己地待在我身边呢?”

他叹了口气,“我给过你机会的,我放你走,可你却偏偏要回来,所以我这辈子,你这辈子,都逃不掉了。阿月,我杀阿壁,还有个原因,就是因为我怕他把你带走。”

我依在墙边,软软地看他,平静地就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后来在平安镇,你服毒吐血,我第一次觉得绝望无助,你就躺在我的怀里,连离开我的力气都没有,可我还是感觉到了,你在一点点地消失,而我无能为力。”

我微微挑了眉头,感叹道,“好动人的话。”

“就是以为你死了,我才会再一次错过你,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

“其实,我有想过留下来的。”我淡然道,“在鸣悲泉,我是真的打算留下来,可是你对阿壁的残忍让我寒心,后来到了平安镇,我也有那么一刻是真的想要和你走,结果你又让我失望透顶,那么多无辜的人被你杀害,我简直恨透了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他突然抑制不住地扬声,“你是玉诀人,这些夏朝人是死是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你现在,竟然还为他们女扮男装征战沙场,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是夏朝养育我这么大,我没弄清身世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就要一直守护这里!倘若我不怪你,倘若我真是玉诀人,有天回到玉诀,你会不会再次利用我,把玉诀给灭了?”

我越发清醒,满腔的怒火燃着前仇旧恨,他的神色黯了下来,沉默良久方对我道,“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心软。”

“雄图霸业和我,你选哪个?”我咄咄逼人道。

“阿月。”他急于向我解释道,“我如果为了你放弃雄图霸业,辜负的就是整个伊舍草原……”

“雄图霸业和我,你选哪个?”我仍这般问道。

他不忿,想要反驳,却正对上我冷若冰霜的眼神,便狠狠道,“雄图霸业和你,我都要。”神色一如他独有的倨傲,不可一世,和满身戾气。

我苦笑,这就是真实的他,在不威胁到自己的余地里,可以对我极近宠溺,而一旦越过了那条界线,他便再不管我的感受。

不是说喜欢得越多,纵容就越多?看来终究是喜欢得不够。

倘若……倘若他说他要雄图霸业也好啊……生于乱世,位高权重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全部?可是他说他全要,他是如何,都不想我好过了。

我嘲弄自己总是克制不住地心软去相信他,然后亲眼见证悲剧发生,再死心,再去相信,再死心……

中原帝都大夏唐府的靖嘉公子,和漠西伊舍草原王庭的赫哲王子,本就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

我心灰意冷道,“你去赏珍阁拿阿壁将军的短刀吧,然后速速离去,若非朝堂外事,战场对决

,再不要让我见到你。”

“阿月,你对我,当真没有感情了?”他不甘地问。

我平静道,“我对你的感情,早已经消磨殆尽。”

他闻言,突然将另一只手也撑在了墙壁,俯下身子,意味不明地盯着我,我给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责问,他便低头吻上了我的唇。

他极其用力,脸紧贴着我的,鼻尖冰凉,我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害怕地伸手去推,却发现根本没用。他混乱的气息在我眨眼之处便可感知,或轻或重地冲撞着我。这样的感觉好陌生,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我渐渐喘不过来气,又觉得痛,便更加奋力地挣扎,他终于稍离了我,我隐忍着眼泪,一边深深呼吸,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对我坏笑道,“这样如何?还挽回不了你的感情么?”

他不及我答话,又抬手粗暴地扯掉了我的发带,一头青丝登时缱绻下来,他扶住我的头复而吻我,我几乎是被他强硬地摁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无力承受着他的霸道。

心跳得极快,简直要让我晕死过去,天旋地转间,我紧紧闭上眼睛,好似梦回了望愁坡彩蝶飞舞的那天,他说我是他的月亮,他要我永远陪在他身边,我拒绝了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动心了,一如此刻。

他好似发泄完了怒气,便转而温柔地游移在我脸颊,迷蒙恍然间,他在我的耳畔轻轻道,“阿月,我不喜欢你男装的样子,即便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女人喜欢你,我都嫉妒得要命。”

我眼睛泛酸,嘴一撇就想哭,便死死咬住唇,大颗的泪珠却在往下不间断地掉。

伊舍赫哲,我喜欢伊舍赫哲,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这要我怎么办才好……

既然不能在一起,又为何要这么执着,这要我怎么办才好……

他轻轻拭去我的泪痕,苦涩道,“假如有下辈子,我希望自己是雅连山上的那只修行狐狸,只找到你,只替你挽发,只带你避世,天地万物再多纷扰,都与我无关。”

“因为今生求不得,所以才期待来世,你是想让我这辈子就此妥协么?”我哽咽道。

“不行么?”他轻轻问。

我沉重而缓慢地摇了摇头,忽闻绿翘唤我,语气透着焦灼,忙用手胡乱地擦了擦脸,“丫鬟来寻我了,你走吧。”

“我不走。”

“我不希望事情闹大,也不希望看到你在将军府里伤害无辜,所以你走吧。”停了停,又对他道,“明日亥时,赏珍阁见。”

他这才退了几步,绿翘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迟疑片刻,终是听话地速速离去了,我怔在原地,只觉自己紧绷出一身的汗,手微微抬到唇边,却不敢触,好似已经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须臾,还是默默地垂下了手去。

绿翘走至近前,努力张望几眼才分辨出我的身形来,慌忙赶到,见着我狼狈的模样吃了一惊,“你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瞥去眉眼间的忧愁,如常微笑道,“喝醉了,多走了几步,停下来缓缓。”

绿翘将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你这是真的醉了还是已经清醒了?”

“有什么重要的呢?快些扶我回去吧。”我懒懒道。

绿翘伴着我,我便彻底松懈下来,放松之时便更加半梦半醒,连自己怎么走回的听雪斋都已经记不清,只好像一沾到那柔软的床,便再也睁不开眼来。

这一觉睡得淋漓,我甚至做了个梦,我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

梦里胭脂河完好如初,山间林叶尽黄,我还在采割那些顽强的草药,直到背了满篓子才匆忙下山,心里惦记着娘给我做的枣糕,还想着早些回去,趁机跟着弟弟多看几个字。

下山的路好长,我突然听见很多村民在山下欢呼,有几个姑娘高兴地唱起了山歌,我便暗笑,原来是在庆祝丰收,脚下的步子便越加飞快。

只是走着走着,我就跟不上自己的脚了,一个猛地没刹住,踉跄跌倒在地,等我再爬起时,却见自己的背影仍是自顾自地朝前走着,直至没入山间的浓雾里。

我痴痴地看,所有的一切都在与我远离,欢呼声,对歌声,嘻笑打闹声,都渐渐隐在浓雾背后,如世外桃源,归于永久的宁静。

和这宁静截然不同的是我,孤单与无奈紧紧围拢,我怅然而望,终于惊觉,这秋天一过去,腊月初四就要到了。

正是胭脂河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醒来后,我忆起昨夜之事,还觉得心悸无比,特意用凉水洗了脸,才稍稍平复下激荡的情绪,又换了件干净衣裳,为着取消婚约的事进宫。

春醉终究小心,将我

赠她的鸳鸯佩装于腰间荷包里,巧妙地避过了芹儿的眼睛。我在永乐宫里陪芹儿说话时,她装作一脸无事地上前奉茶,我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她却波澜不惊,极其规矩地施礼退下,没让芹儿起一丝疑心。

末了,我对芹儿道,“听说南苑的枫叶开得很漂亮,不如我们去走走吧。”

芹儿想了想,歪头一笑,“这个主意不错。”

我自然不是为着那漂亮的枫叶去南苑,只是想寻个好时机,暂且撇开众多耳目,好好部署下我的计划。从永乐宫到南苑,还得走上不少路,芹儿便正中我意,坚持要坐御辇,我一副由不得她的样子,只好让她独自先行,不肯同乘。

春醉是掌事宫女,便也跟着公主走了,我偷得一时清闲,算来还可多作逗留,便想着去小厨房见一见念奴娇。那个神清骨秀的出尘女子,今日过得可还辛苦?

然而我却并未见着她,同在小厨房打杂的宫女对我说,念奴娇被春醉提拔,带在身边做事,虽不能近于公主身前,却也是个二等宫女了。我心下了然,春醉这是怕我和念奴娇私通,那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可就没得做了。思及至此,便惬意笑笑,转身往南苑去。

南苑的枫叶此时开得极好,红红火火的,远远看去好不喜庆,这样浓烈的美景倒让我想起了芙蕖宫苑里的一池红台莲,只是这枫叶并不妖冶,独有一番明艳之色。

我到之时,芹儿一行人已经走到里处了,只有念奴娇和其他二等宫女在苑门口守着。我从旁处过时,不经意地瞥她一眼,她恰好也抬眉看我,便都相视一笑,无声胜有声。

踩着簌簌落叶多行片刻,我便见到了春醉。

“芹儿呢?”

“公子果然是没把奴婢放在心上的,奴婢自然也不敢和公主计较。”她有些吃醋地耍起了小性子。

即便我此刻心里嫌恶不已,却还是满面笑容地走到她面前,轻抚她的发丝,“怎么了?这就不高兴了?你竟敢在这里明目张胆地对我说这些话,想必是公主离得很远。”

她有些得意,“公主好像很有兴致,已经走到顶里面了,奴婢是中途假装崴了脚,这才留下等公子赶来的。”

我故作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倒是心眼儿多。”

她“咯咯”笑起来,扭捏作态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

我又道,“现在是否能将我赠予你的鸳鸯玉佩拿出来了?”

她这才半含羞涩地伸手向腰间的荷包掏去,拿出玉佩呈在手心,献宝似的给我看,“怎么样?奴婢保管得妥当吧?这可是公子给奴婢的定情信物呢。”

午后阳光衬着那通透的玉佩,鸳鸯更显灵动。

我正笑得春风如意,忽听身后一响,是有什么东西掉在落叶上发出的沉闷声,便疑惑地回头去看,见林间一抹素锦宫衣落荒而逃。那背影我再熟悉不过了,和月色下仙子出逃时如出一辙,不是念奴娇还能是谁呢……

莫非,她全都听见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春醉已紧张地上前查看,拾起掉在地上的那个物件抹了抹,对我道,“公子,这是您的玉印呢!”

我讶然低首,果然原本佩在腰间的和田玉印已经不见,只留极短的一小截系绳,恐怕是刚才进南苑时掉的了,正好被念奴娇捡到,便一路跟过来想要还我。

“哼。”春醉愤愤道,“念奴娇这个狐狸精,这下被她抓到我的把柄了。”

我不悦地瞪她一眼,将玉印拿回收好,沉声道,“别动她,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公子……”春醉装腔作势地对我撒娇道,我声音又冷了几分,“她对我还有用,你懂什么?若不想我发火,就别给我多事。”

她这才怯怯地“诺”了一声,再不敢说什么。

我默在原地,许久不说话,春醉也站着不动,偷偷观察我的脸色,见我神情缓和了几分,便试探道,“公子……”

“嘘。”我示意她闭嘴,远远有人声和脚步声靠近了,我还得听得再仔细些。

她又愣了一会儿,想是也听到了动静,感觉不对劲,按捺不住道,“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呢?”

我扬起一抹阴险的笑,猛地向她靠近一步,执起她的手,她还攥着那枚鸳鸯玉佩,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唐靖嘉!贱婢!你们在做什么!”芹儿立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气急败坏道。

春醉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想挣却又挣不开,急得哭出声来,“公子……快放手……您这是做什么呢……”

我微笑,声音如鬼魅,“和你如这鸳鸯一般长相厮守呀,怎么,你不愿意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