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月诛心
字体: 16 + -

第42章 璞玉

天蒙蒙亮,晨光熹微,浅淡的金色洒在临窗而立的我身上,我不忍打扰已经熟睡了的尉迟晟,自己伸手抚了抚衣裙上的褶皱,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拿了银子便小心翼翼地下楼去请大夫。

许是昨晚折腾太久,连店小二都没起来,整个风雨楼静得犹如空无一人般,好在临街的医馆早早就开了门。我请来的是个很好说话的老大夫,跟他大致讲了下情况,他便背着药箱跟我一同走了。

此时尉迟晟已经醒来,跟我并立在旁不敢打扰老大夫看诊,许久觉得无趣,撞了撞我肩膀,悄声问,“咱的银子还能撑几日?”

我微微皱眉,掏出兜里所剩无几的一些掂量起来,“你自己看吧。”

“啧啧啧,都是你,非要救这个人,要是他活不了,我们就亏大了,要是活过来,叫他赚钱去伺候我们。”

我哭笑不得,想起尉迟晟并不知道盔甲里有虎符一事,便犹豫着要何时告诉他。

那老大夫细心把了脉,又查看了伤势,捣鼓一番终于起身,我忙迎了上去,小声问,“他怎么样?”

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一动作突然让我想起了百里大夫,现在他在哪呢,在做什么呢,他已经离开有些时日了。

“这位病人身子倒没大碍,就是有些伤口处理得不干净,我给他开点药内服外用即可。只是……头部受了重创,伤在脑内而表面无事,这才是最严重的。”

听起来有些不妙,我忙问道,“什么意思?怎么个严重?能治好么?”

老大夫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唉,他具体伤到什么地步了老夫也说不准,能不能醒过来还不知道呢,如今能保住性命已经很好了。”

尉迟晟有些听不下去,过来拉我衣袖,“喂,他要是一辈子醒不过来,我们还要养他一辈子么?”

我有些不耐地瞪了他一眼,说实话听老大夫这么说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只好勉强微笑先送老大夫出去,他边下楼还边提醒我开的药怎么用,末了暗自摇头,也对病人的处境很是同情。眼见风雨楼里的人多了起来,老大夫步履蹒跚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越发觉得这动荡的世道逼得人难以存活。

那个人……绝对不简单……他一定要醒过来……他还能抓住我的脚以引起我注意,说明昨天夜里他有过意识……一定是这样的……

“唉哟这位小姑娘,你的病好啦?怎么自己不好好休息非要折腾些幺蛾子呢。我听说你昨儿个夜里往我这风水楼里拉了个死人?你还想不想我做生意啦?”我被老板娘逮了个正着,只见她扯着泼辣的大嗓门,浓妆艳抹穿金戴银地就走了过来,腰还一扭一扭的。

我尴尬陪笑道,“不好意思啊老板娘,您误会了,那不是死人,他还活着呢。您看,我刚才还请了大夫来给他看病呢。”

老板娘闻言有些将信将疑,随即轻蔑一笑,手不自觉地抚着乌黑油亮的发髻,“你还有钱给人看病啊?这乱世呢,谁都不好生存,我就把丑话撂在前头,要是再过几日你交不起房钱了呢,我管你是几个活人几个死人,通通给我滚出去,听明白了么?”

虽然她说话刻薄势利,让我很是不悦,尤其招惹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使我颜面尽失,我也不好与她起冲突,只好腆着脸笑道,“是是是,老板娘的生意也不好做,我都明白的。”

她终是斜睨了我一眼,还算满意地“嗯”了一声,又扭着腰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想这老板娘真不好惹,总算先把她给应付过去了。

“你缺钱么?”忽然有个突兀的声音,好似在问我。

我诧异地回头,竟是昨夜那个娃娃脸男人。一时有些发懵,搞不清楚什么状况,也不知道怎么应答。

“我家大哥昨夜与你有过

一面之缘,他说你不同寻常,想约你一叙。”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我继续说道。我这才稍稍反应过来,他大哥,想必就是那个雍容贵气的男子了。

我微眯了眼,总觉得有些奇怪,也没敢吱声。

“你是哑巴么?”那人竟有些不耐烦了,出言不逊道。

“你是谁啊,我又不认识你。”

他可能直来直去惯了,被我一回也觉得有些失礼,便认真作了个揖,“在下拆离,想请姑娘到我大哥房中一叙。”

拆离?好有趣的名字!我咳了几声,有些为难地说,“这貌似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他语气豪迈,“我和大哥会付你钱的,你不用担心,也不会耽误你太久。”

这又是个和尉迟晟一样的富家少爷吧,我暗暗想到,从他的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出来,而且说话也很没脑子,我实不想过多招惹这样的人,有尉迟晟一个已经够烦了。于是面无表情,并不搭理他,绕过身就要走。

“喂,你不想救那个病人么?或许我大哥能帮上忙。”他急急唤住我。

这招对我实在太管用了,每次拿别人的事情来要挟我我就狠不下心。不就是去见他大哥说几句话么?有什么好怕的?

“如此,你带路。”我简短答道。

他不由地微笑,很是欣赏地看了我一眼,便走到前面去引我。

多走几步就是风雨楼上好的雅间了。拆离用手推开雕花古木门,示意我进去。我好奇地往里探了探,一股甜香弥漫在整个屋子,煞是好闻。

“这是什么香?”我边问边好奇地打量起一架精致的泼墨桃花屏。

“这香名为紫述。”一个身影从屏后款款而出,正是昨夜与我不小心对视的男人,拆离的大哥。他身穿一件云锦茶色曲裾深衣,样式也和拆离身上的一样尽显华贵繁杂,左手拇指上有个很显眼的玉扳指,质地通透光滑。“《汉武洞冥记》中曾记载,这紫述香如枣核,吃了不会饿,你闻来是与不是?”

我确实觉得甜腻非常,便不怕生地打趣道,“是,不过这位贵人在屋里熏如此奇特的香,莫不是想常常偷吃么?”

他朗声笑起来,面容还是优雅,“小姑娘确实有趣,在下果然没看错人。”

心里虽有不解,猜不透他是何用意,却还是礼貌地回他,“还不知道这位贵人怎么称呼?”

他很是大方地答道,“在下璞玉,是拆离的大哥。敢问姑娘的名讳是?”

璞玉……倒是有些名如其人,他的气质极其雍容,看着就不像凡夫俗子。只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来他房间,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拆离忙问,“都是混江湖的,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我不相信地瞥了他一眼,混江湖?有谁穿成富家子弟的样子去混江湖么?就这一身样式复杂的曲裾深衣,胳膊腿都施展不开,怎么混江湖?再说他们是混江湖的,我又没说我是!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质疑,他面上有些尴尬,装咳了几声,对我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小姑娘家家的脾气倒是不小。”

不就是一个名字……我抿抿唇,“在下唐雍月。”

“哦?”璞玉沉吟片刻,对我似喜非喜道,“这名字倒是特别。”

我有些讶异,哪里特别呢?难道他知道我名字的其他含义么?“此话怎讲?”

他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似一般女子娇柔的名字罢了。”

我有些失望,还以为能打探到什么呢,便随口接了一句,“拆离的名字也很特别。”

拆离潇洒地笑笑,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据说我生下来是破败之数,要取个又拆又离的名字压命才能相安无事呢。”

“这说法也有趣,那璞玉呢?”我笑着又问。

璞玉也温和道,“我生下来璞玉压命,自然是以璞玉为名了。”他缓缓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这物件儿便是随我一同长大的。”

我觉得很是惊奇,又不知该如何搭话,便无意用手绞着襦裙的飘带点头直笑。

“此次,璞玉邀月姑娘前来,是有些话想说。”

总算到正题了,我长吁一口气,“但说无妨。”

璞玉示意我与他坐到桌边,作势要给我倒茶。他修长的手指勾着吊壶,一手扶袖,悠悠然倒了半杯,茶香四溢,莹珠欲滴,与房里的紫述倒相衬相宜,清甜中带着淡淡的蜜香。“月姑娘可知道自己压命的是何物么?”

我愣了一下,呵呵道,“在我们这儿,没有压命的说法。”其实我多留了个心眼,从他行为举止可以看出少许端倪,暗暗便有了大胆的猜测。

“你有鸾鸟压命。”他浅浅笑道,又抬手示意我品茶。

我忙客气地捧起茶杯,徐徐吹散氤氲,抿唇稍试。鸾鸟压命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算是明白了昨夜拆离的奇怪反应,心里也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旁边的拆离看我拘谨有些好笑,“江湖儿女,你别这么紧张嘛。”

“我又不是江湖儿女……”我小声嘟哝道。

“如今天下大乱,五国纷争,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江湖豪杰,都对江山权位虎视眈眈。这其中出了一鸾一凤,鸾凤相争必定血雨腥风,你就是那只鸾鸟。”璞玉解释道。

我惊得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你在瞎说什么?”

拆离又插起了嘴,“你怎么说话呢,我大哥也是一片好心,休得无礼。”

璞玉优雅地摇摇手,无所谓道,“月姑娘天资聪颖,想必也能揣摩一二,璞玉只想讲,鸾凤相争不过是个漂亮的说法,就好比气数将尽的中原和东黎,如何能与军事强盛的西伊舍抗衡呢?同样,鸾鸟是争不过凤凰的。”

我垂眸静静听着,手指滑去杯口边缘泼出来的水渍,漫不经心道,“明人不说暗话。”

“告诉我,凤凰在哪?”这回璞玉倒是开门见山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肃容对他道,“我也不清楚。”

凤凰压命的人,百里大夫同我提起过,就是帮他转移了血咒的那个小男孩,现在应该在琴郎阁,只是璞玉讲我是鸾鸟压命,倒真有些稀奇古怪。

“你不肯与我说实话。”他语气沉缓,面色波澜不惊。

我不想再纠缠下去,有些阴谋既然我已经预感到了还是早点躲避得好,我忙起身诚恳道,“雍月还有病人要照顾,原是想来看看能否得助,既然你们无意于此,我就先回去了。”

“你若坦白相告,我大哥真的可以去看看那个病人的!”拆离忙唤住我。

我即便经过了这么多大风小浪,仍是感到害怕,也无法隐藏自己的懦弱,救人的命的确很重要,可是我却害怕用这种方式会给自己惹麻烦上身。这对不平凡的兄弟,一个江湖士气,一个优雅得体,来历不明口出奇言,我还是不要接触得好。

“不劳烦二位了,江湖儿女嘛,萍水相逢而已,无需记挂在心。”

“鸾鸟压命,本是大吉,不过你的命数,混沌未开阴阳不明,必定多灾多难。所以奉劝你不要妄想去争什么,保住自身无求无为最好。”璞玉又对我补充道。

我回身对他嫣然一笑,完全不放在心上,“是么,那刚好,我从来也没想要争什么。从前这样想,以后也是这样想,不会改变。”正准备出去,又蓦地想起来一事,忙大跨步走到拆离面前,双手一摊,“说好的,耽误我一点时间,给我钱。”

拆离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乖乖掏了好几锭银子,我满心欢喜,也知道其实自己并非没有改变,正如我脾气好似真的越来越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