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月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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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狼狈

我一路跌跌撞撞,马蹄声在身后紧追不舍,离我越发地近了。此时我只想着拼命往前跑,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逃到中原去,绝对不能被人抓住。前面有一顶帐子烧得厉害,正往外冒着滚滚浓烟,我硬着头皮就冲了过去。战马畏惧火光,便停了下来死活不肯再挪半步。

扑面而来的热浪让我不适,双眼顷刻间就被熏得湿漉漉的,我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吸进呛人的烟灰,趁火势还没蔓延,我走到帐子的最里面,用刀在帐布上划了道长长的口子,用力一撕便成了大洞,我便从洞里穿到了外面。

帐子的另一边传来清晰而惨烈的交战厮杀声,而我的脚边横尸遍野,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突然瞥见旁边停了匹马,它的主人已经身中数箭死在了马背上。我缓缓走过去,将那人的尸体拖下来,马受惊抬了抬蹄子,仰天嘶鸣几声。

我仔细看了看,这尸体是夏朝的将士,突然想到要是以当地人的打扮逃出去,估计也会被中原人误杀,于是动作利落地脱下外衣扔到了一边,又将这死人盔甲下的衣服扒出来套到自己身上。未干的粘稠血液又热又湿,此时我也管不了许多,见衣服太大便随便掖了掖,又胡乱地扯开发辫,将首饰取下用碎布裹好,系成包袱背在身后,想着等会儿还能挡个箭,出去以后还能换个钱什么的。

时间紧迫,我收拾好忙走到马儿旁边,试探性地摸了摸,见它没有过激反应,便琢磨着该怎样上去。我瞧了瞧挂在马肚子两旁的镫子,只好抬脚去踩,并用手紧紧环住马前身,往上提了提身子,一用劲便坐了上去。只是马太高大,我感觉双脚踩不实镫子,手上紧紧攥了缰绳却还是觉得害怕,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俯身去抱马脖子,抱了又觉得姿势别扭不好控制。

正当我万分纠结时,一队伊舍的兵马过来,大声吼道,“快!这里还有人!”

我慌忙动了动身子,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马跑起来,没时间找鞭子,便心下一横抽出短刀就往马屁股扎去。那马吃痛高高地扬起前腿,我整个人往后一滑,忙死死勒住缰绳。那群人吃了一惊,马突然发了疯似地狂奔起来,他们已无力追赶上去。

马上的我东倒西歪惊恐万分,狂风从耳旁强劲掠过,我的脚一颠一颠脱离了镫子,只觉身下悬空像是踩在云层里,我忙用双腿拼命夹住马肚子来固定自己的姿势。马儿被我扎得发了狂,我全身的骨头都快被它抖散了架,整个人倾斜过来,已经摇摇欲坠。马儿昏了头地向前冲,我大声尖叫着,已经没办法驾驭,想跳下来又怕摔断骨。

“停……快停……”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后面早就没有人在追赶,却见前方一片茂密树林,想是马跑偏了,不过好在已经离开了鸣悲泉。

我感觉有酸水从胃里涌上来,哽在喉

咙处又下不去,头也昏昏涨涨的。树林里枝桠横生,马儿不管不顾地一路冲过去,草叶被撞得乱飞,我惊险之际,眼看一根粗壮的木条砸来,正中我额角,我一个重心不稳终于翻下马,狠狠跌到了地上。

剧痛让我不能动弹,我便想伸手去探额角的伤,刚一抬手就觉得筋骨瘫软,挣了几下便体力不支地睡去了。

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正午,太阳透过密密的枝叶将热量尽数倾洒,光线灼得人眼疼。我摸了摸额角的伤,那里已经肿了个包,感觉旁边还有凝固的血块。我仍是觉得全身酸痛,只好忍着将背后的包袱卸下查看,包袱已经被枝叶刮破,但里面的东西还算齐全,我松了口气,又瞥见身旁的短刀,喉间一阵抽搐,竟哽咽出声来。

短短几个时辰,这把短刀的主人就已经不在了。我摸摸刀上已经干了的马血,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我就坐在被烤得炙热的地上,声嘶力竭地哭着,我不知道我是在为阿壁难过,还是在为我自己难过,也许是为这天下所有的苦命人难过。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滴落,我甚至哭到快要发不出声来,只能张着嘴狠命地喘气。

直到再也没了精力,麻木地舔舔已经干裂的嘴唇,忽听不远处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我忙背好包袱去寻。谁想刚一站起来,便双脚发软地瘫了下去,小腿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针在扎一样,我忙痛得去按,看来是坐的时间太长腿麻了。

我已经觉得筋疲力尽,全身被汗汲透,太阳烤得我实在口渴,只好改用爬的方式一点点往水声处去挪。我边爬边想,要是弟弟死的时候我没被人抓住,估计也是现在这样的处境吧,我一个人果然什么都做不成。

爬了一会儿,只觉双手又酸又痛,掌心还被磨出了好几条血痕,抬眼一看,几棵熙熙攘攘的小树后面便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我大喜,觉得腿不是那么麻了,忙用手撑着吃力地再次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过去。

溪水透彻见底,映照出我狼狈的模样。我蹲下身来细看,只见头发又枯又蓬,脏乱得像被炸过一样,额角顶着个又红又紫的肿块,脸上还有好几道污灰。衣服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与血交融了的汗水,还散发出一股腥臭味,连我自己看见都觉得恶心。

我双手捧起接了点水,先迫不及待地喝了好几口,再仔细地擦拭着脸颊,额角的肿块和手上的血痕沾了水让我剧痛不已。正努力地擦着,突然想到大哥给我的玉印,我不放心地向紧里面的单衣摸去,见玉印还稳妥地在怀里揣着,便长吁一口气。

从水中的倒影望去,我的衣领大开,锁骨下方不到三寸处,隐约可见一枚小小的红月印记,我拉了拉领口将其盖住。没错,我一直隐瞒了这个印记的存在,这便是我解开姓名身世与玉诀联系的最后线索。

既然没有死,我就要好好活着。

在溪边蹲得有些久,眼看怎么清洗也不干净,就想着赶快找到方向,离开这里再另做打算。我起身,却突然一阵晕眩,感觉全身上下都虚浮着使不上力,便一头栽到了溪水里。

意识渐渐涣散。

“娘,狐公子建立了国家以后,不会娶其他的女人么?君王不都是有很多妃嫔么?”幼时的我天真地问道。

娘只笑笑,却并没有回答我,“月儿,你只要听娘跟你说的就行,不要去想其他东西,知道了么?女孩子家不需要懂那么多东西。”

见我有些委屈,娘总会深深看我一眼,又移开目光,暗自叹息道,“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一生,比什么都好。”

平平静静地过一生,比什么都好,真的是这样么?不,我已经不甘庸碌,我要查清身世,掌握自己的命运。

“姐姐,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弟弟看着我。

“唐……唐雍月……”我哽咽答道。

弟弟跑过来抱紧了我,“永远不要背弃你姓名。”

唐雍月……月亮……红月印记……和狐公子的故事还有玉诀有什么联系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哥颤抖着问我。

“因为你永远是我的大哥。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他将玉印递过来塞到我手里,“见玉印如见兄长。”

大哥应该已经获救了吧……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回到中原……或许还有再见的机会……

“还不快去?”赫哲王子残忍地对身旁的将士笑道,那人立刻驾马上前。

在漫天的火光中,阿壁的头颅被割飞出去,手中的短刀也被打入了沙土。

一幕幕画面在我脑海里闪回,其实越到后来越会发现,人生就是这般无常。今天疼爱着我与我依偎的亲人,明天就有可能发生变故;一直不问原由帮着我的百里大夫,也会突然有一天离开;背负着坎坷身世的阿壁,本来应在战场上一展抱负,了却父辈的恩怨,如今却也身首异处抱憾而亡。

所以,只要太阳还会升起来,就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自己与水流合为一体,全身都轻飘飘的,我是快死了吧……

我仍握着阿壁的短刀,玉印紧紧贴着我的胸口,眼前是一片压抑的黑,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云。

却见赫哲王子倨傲的脸庞慢慢浮现出来,对我玩味而又稍带残忍地笑道,“不管你是唐雍月还是伊舍月,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我。”

我唐雍月若能活着,必定会向伊舍讨要家破亡亲之仇。

我开始懂得,如果不把自己变得强大,就没有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人,这是早该明白的道理,也是惨痛的教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