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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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千山之巅

    剑王一生默默无闻,生活穷困潦倒,陋屋破巷,箪食瓢饮,连老婆都没有娶到。逢三二七年太玄之夜,剑王自知时日无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以大神通将全身精血浇注于炉中的六柄神兵之中,分别命名为冰,星,影,冥,灵,烈,是为六神剑。



    六柄神剑各有千秋,世人传得神兵者得天下,天下只有一个,神兵却有六把,显然不合逻辑。但人们似乎并不需要逻辑,道理总有讲不通的时候,那就去死好了。



    厮杀在所难免,乱世不期而至。



    剑王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只有一个姗姗来迟的称号。人们说他生得伟大死得光荣,只可惜他生前从未听到。



    



    “为什么我们这把烈与其他神剑如此不同?”我问师父。



    “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他的名字听起来有些别扭。”



    “因为剑王没有上过学,他找不到那么多押韵的字。”师父说。



    “为什么这把剑没有剑鞘?”



    “因为他太锋利,没有剑鞘能承受他的锋芒。”



    “为什么我必须要带着他离开?”



    “毕竟是把神剑,需要有人来保护。”



    “可是师父比我更厉害。”



    “所以你需要它来保护。”



    “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



    “为师饿了,做完饭再走。”



    



    我叫阿浪,师父说我生性浪荡,是随风飘絮,无根浮萍。



    我从三岁练剑,一直到十八岁,胆小懦弱,碌碌无为。



    师父从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他认定的事情永远是对的,他说女人是老虎。



    我问:“那老虎是什么?”



    他说:“不要问这么傻的问题。”



    我们在千山之巅生活了十五年,山顶长年积雪,生活诸多不便。连绵的云层在周身缭绕,风把头发吹成各式各样的形状。山顶有一棵不知年岁的老松树,大概是太老了,针叶很少,永远是一副要死的样子,却总吊着一抹暗淡的绿色。我时常坐在树下看夕阳,看它在云海里浮沉,怔怔入神。



    师父说最容易折服人心的是大自然的波澜壮阔,但这不应该成为偷懒不做饭的理由。



    我问师父:“为什么做饭的永远是我?”



    师父说:“从来没有这条规定。”



    我于是决定反抗,看谁不吃饭能撑更久,在山洞里饿了三天。师父闭关打坐,我由于每天要练剑,活动量比较大,先败下阵来。师父立马睁开眼道:“多煮两个鸡蛋,为师饿了。”



    我偶尔会外出打猎,但多数食物来自山下。每隔一个月我需要下山收取生活物资,有蔬菜,水果,肉食和洗刷用品。山下有温泉,可以顺便洗澡。



    为我们送货的人叫张三,大个子,大卷发,大胡子,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和年岁。他不会说话,但会吹口哨,他每次来送货都吹着不一样的曲调,婉转动听。六月初,我俩挑着扁担会面,我穿着棉袄,他光着膀子——山下已经是夏天了。



    我一直觉得夏天是个美好的季节,因为山顶永远是冬天,在没有风的天气,我们蹲在山崖边拉屎,运气好能听到冻成冰疙瘩的排泄物掉进谷中水潭里的回声。但是夏天可以为所欲为,虽然我除了洗澡也无所欲为。



    师父说饱暖思银玉(和谐)。



    我从来没有饱暖过。我每天六点起床练剑,八点开始做早饭,关心粮食和蔬菜,喂鸟,劈柴,打猎。十二点开始做午饭,下午两点继续练剑,下午六点做晚饭,晚饭后打坐到十点才能睡觉。时间也不完全准确,误差在半小时以内,那台历史悠久的老式座钟已力不从心,经常需要手动给时间提速。



    师父的作息时间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他一般八点起床吃早饭,补一个回笼觉,十二点起床吃午饭,然后午睡,六点起床吃晚饭,饭后到八点是娱乐时间,喝茶看报遛鸟。尽管每个州都有各自的发行报刊,但师父只看《九州报》,他说虽偏居一隅但要心系天下,看报纸就要看最权威的报纸。



    我觉得《九州报》一点都不权威,上面还有很多假消息。



    记得其中有一条关于千山的新闻《震惊!西州千山惊现神仙踪迹!》就完全是胡说八道,我在山顶生活了这么多年,别说神仙,连只鸟都罕见。但师父并不介意,他总看得津津有味,后来我才知道,每一份报纸,他只阅读笑话的版面。



    师父养了一只叫做灵儿的鸟,它很聪明,会说话,因为我们的钟表太过老旧,它的主要作用就是为我们报时,每到了整点它就会以尖锐的嗓音喊出时刻。有时候钟表停走,灵儿就变得坐立不安,最麻烦的是如果钟表正好在整点处停走,灵儿就会思维混乱,所以依然需要我们手动调时。



    它真的是一只挺没用的鸟儿,但是师父很喜欢它。



    师父喜欢的事物特别多,总是对生活充满希望。前些年他突发奇想要在山上开垦田地,我累死累活忙了半个多月,结果是种下的蔬菜到现在还没有发芽。也许是还没有到时候,也许种子已经死了,懒得去想。



    我习惯了随遇而安,三岁开始练剑,但不曾留下记忆。七岁学做饭,学打猎,生活似乎从那时起变得丰富起来。师父教我读书识字,却没教我辨事明理。洞里有藏书,书中有道理,只是我读的少,因为对生活没有什么帮助。我生平只有师父一人做伴,然而他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练剑打坐使我身强体健,打猎更快,神剑烈锋利无比,砍柴更多,都是很有用的东西。后来我有过一次深入的思考,貌似山上最没用的就是师父了。在我将山上事物打理得愈加井井有条之后,他的生活便只有吃喝拉撒睡了。



    奇怪的是,我在山顶十五年,从来没有产生过要离开的念头。有时天气足够好,万里无云,站在松树下能一眼看到极远处炊烟袅袅的小镇。我猜想张三就是来自那个叫做老槐镇的地方,那里生活着许多跟我们一样的人类,他们吃饭,睡觉,读书,游玩,做着我兴许从来不曾了解的事情。



    那里有女人,孩子,有山河壮阔和江湖情仇,有文人逐名,商人逐利,有拳头和道理。



    山上云闲雪寒,山下方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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