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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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诏 重逢与道别

    温步尧看到逐渐浮现出来的建筑,心中有些不安。

    越是靠近楼台,歌声越是明晰,四面八方,徐徐而来。

    缥缈,沉浮,断断续续,哀怨,难以沉眠,带着淡淡的幽恋与不舍。空中漂浮着,此起彼伏,旋转,缠绵不绝,歌声远去,离人远去,不复往昔。

    温步尧听到虚无的歌声,心下为之一振,空明而澄澈的心恍惚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笼罩着无尽的幽怨,哀愁。

    等到靠近些,温步尧才看到亭台阁楼处,一妖冶女子长袖善舞,繁复花纹的长衫在半空中划过,折扇展开,半遮半掩中,云雾漂浮,歌声正是从舞者口中呼出,在整座阁楼里余音绕梁,久久徘徊。

    歌者述语,逝者伤悲,温步尧看着鱼灼,站在石阶上,浮在半空中,久久不语。

    她这是在悼念谁?

    温步尧瞥见她哀怨的眸子,流露出来的悲恸,真实彻底。

    歌声戛然而止,温步尧正好对上鱼灼的目光。刚刚那一段悲愁像是落幕一般消失不见,升起来的,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厌恶与小觑。

    被发现了,温步尧尴尬着,心下想的却是该怎么逃跑。原本想着的是悄悄溜进去,毫无声息将谷雨带走,但是听到歌声的时候,他竟然浸入里面,一时间难以自拔。

    奇怪的感觉,温步尧原先从莫未那里转接来的一点点勇气,早就在黑森林里耗得一干二净,他又变回从前那个胆怯的温步尧。

    “你怕我?”鱼灼看着温步尧,突然笑起来,“从前哪个男人见到我不都是欢喜地迎上来,你倒是个特例了。”

    温步尧站在石阶上,因为上一次的威压,加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经营着整个不瞑间,在看不透她的真实目的前他可不敢乱蹦。几千年的灵魂,活了那么久,温步尧想想都觉得难以企及。

    “怕?是真怕,还是故意的呢?”鱼灼突然漂浮到温步尧旁边,姣好的容颜,盯着他,眼里翻卷着不明的情绪,温步尧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差点掉下去,好在石阶见机行事,接住温步尧踏空的那只脚。

    ”有莫空在后面助你,还会怕我?“

    鱼灼仿佛是自嘲一般说完,看着温步尧一副胆小的模样,倒也没有逼近。

    温步尧琢磨她说的那句话半天,虽然不知道莫空的真实身份,但是他半分肯定鱼灼暂时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才敢问出口:”谷雨呢?“

    实在是琢磨不透鱼灼这个人的心思,上一次还想着杀人灭口,这一次反倒是不介意,自自然然道:”在我的寝居休息,虫子我已经取出来了,只是还要休息一段时间才会醒过来。“

    ”我能去看看他吗?“温步尧盯着鱼灼。

    ”随我来。“

    一片祥云笼罩,鱼灼先行一步,温步尧脚下的石阶自行跟上,温步尧再次来到阁楼里面。

    “谷雨,你醒了?”鱼灼先进入房间,温步尧在后面听到鱼灼的声音,加快步伐,石阶在外面等候。

    温步尧进入房间的时候,看到谷雨,面色有些苍白地坐在床边,看着进来的两人。鱼灼上前一步,检查他肩头的印记,确定完全除去后才放心。

    谷雨看到温步尧,道:”阿尧,我知道据点在哪里,等下我们一起去。”

    温步尧顿了顿,看着谷雨,之前对谷雨的怀疑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愧疚之心从心底升起。他深呼吸了好一会儿,仿佛叹息一般道:“谷雨,我已经拿回来了。”

    谷雨愣了好一会儿,仿佛像是确认一般,再次问道:“你是说你已经取回你的听觉了?”

    温步尧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他从谷雨眼里看到了震惊与欣慰,他不明白,就连谷雨也认为自己一无是处吗?不过也是,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独立成功做过什么事情,温步尧想着,眼眸黯淡下去。

    “谷雨,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个事。”

    谷雨看向温步尧。

    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温步尧道:“我要去人间一趟,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吧。”

    谷雨盯着温步尧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着,没有说话。

    ”鱼灼,你先出去。“谷雨看向鱼灼,道。

    鱼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两人在房间里。

    空气沉默着,谷雨看向温步尧,”你知道你可以去人间了?“

    ”我的耳朵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原来,他不只是拥有人类的感官,同样,也可以随心变成人类的实体状态,如此他便可以长久在人间闲逛了。而且还是戴璃儿的话语提醒的他,虽然之前谷雨提到过一次,他也早有所感,但是她那一句话,让他瞬间彻悟。

    ”阿尧,我之前说过,等到你的事情完了,我就告诉你我的故事。“

    温步尧看向谷雨,他以为谷雨是故意拖延的虚与委蛇的借词,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告诉自己,他看向谷雨。

    此时,窗外的微光射入房间,正好照到他的脖颈,温步尧才真真切切地看清,才发现他的脖颈上有一道淡到快要消失的勒痕,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阿尧,你不知道,当所有的亲人都与你天人相隔时,那时的绝望与癫狂,足以将一个抹杀,可以从精神上完完全全地抹杀。”

    惊于说出这句话的谷雨,温步尧缄默着。

    “高中毕业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的世界早就陷入沼泽,深陷黑暗。”

    温步尧看着谷雨,听着他的讲述,仿佛就在眼前,一幕幕上演。

    谷雨的父母,叔叔死后,最后那一段时间,所有的亲戚相继死去,不留痕迹,仿佛是一片落叶,悄悄带走了所有的思念,连同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死了,都死了。

    谷雨眼里尽是绝望的灰色,他到处翻找什么,终于在一个箱子上找到了一条绳子,他面无表情得将绳子解下来,用力一拉,绳子结实的很,他麻木的眼睛里毫无波澜。

    所有的动作顺利成章,他将绳子拴好,扯了几下,没有断,他踮起脚尖,将自己挂在绳子上,眼里的绝望一点点加重,被勒住脖颈,他面色潮红,连同眼睛也被这股潮红染红,就在灵魂就要出离而又未完全出离的时候,绳子断了。

    也许是上天眷顾他命不该绝,谷雨没有死成,但是在那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灵魂可以走出身躯,以灵魂状态行走于世。

    只是从那以后,灵魂状态的谷雨的眼睛再也无法褪回原本清明的瞳色,红色的瞳孔,像是另类的怪物,半人半魂,人界不收,冥界不容,何处是归处?

    “后来我在冥界游荡的时候,在不瞑间的外面救了鱼灼,她当时不知是被什么人追杀,是我将她送回不瞑间。所以,她现在才对我感恩戴德。”

    温步尧回过神来,再次看向谷雨的时候,心头涌上来的竟是无尽的酸楚,难怪才一年的时光,竟然将他曾经的朋友谷雨变成一个他再也认不出来的人。

    漫长的一年,足以颠沛流离,生死两别,只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鱼灼离开不瞑间后,能力还不如一个孤魂野鬼,只有在这不瞑间,她才是这里的王,才是她最强状态。“

    所以上次莫空带走他的时候,鱼灼没有追出来,温步尧恍然,但内心更想知道的是,这整整一年,谷雨到底在这冥界经历了多少事情?无法想象,难以想象,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