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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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小马车,当啷当啷

    世道艰难。



    西北十二县三年滴水未下。



    曾有修行者以大手段前来求雨。



    甚至有道宫大主教,佛家主持。



    然而杯水车薪。



    连年干旱下,人畜饮水无法保证,不用提粮食作物浇灌,凡是沾点水汽的泥土,都已经被难民吸干。



    天灾之下见人心,父无父,子非子,民不聊生。



    ……



    国都长余,城南有一片连绵的宫殿,宫殿中心有一颗巨大的树。



    这颗树已经生长了很久,甚至在宫殿修建以前。



    修建宫殿时也没将它铲除,便显出它的重要来。



    大树很大,很高,树干及树叶都发出淡淡荧光,显得不凡。



    树大招风。



    数片树叶随着风息往地下坠落,可没等叶子落地,便被守在一旁的太监收进锦盒里。



    今日落下的叶子比昨日多了四片。



    一名绿衣的大太监把这个消息传了上去,共经过四名内官,最后由一名紫衣太监告诉了坐在恢宏大殿中的青年男子。



    李晔的手抖了抖。



    “天灾不断,东蛮入侵,百姓们受苦都是朕的责任,现在,国奉也要离朕而去。”



    紫衣太监低头不敢搭话。



    李晔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闭上疲惫的双眼,挥挥手问道:“扶余先生可回来了?。”



    太监的头低的更底了,“先生昨日以离长余。”



    “往哪去了?”李晔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而后又苦笑起来,既然是那位扶余,谁又能猜的他的心思和动向。



    “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啊。”李晔喃喃自语,这位上位不久的年轻皇帝,用上“我”这个字眼,显得有些悲凉。



    “陛下……”这位把皇帝从小带大的老太监有些心疼,却不知如何去劝。



    “退下吧,记得送十片叶子入长余院。”李晔摆手,而后扶着身边站厚厚的奏折起身来,自上位以来,他一心一意欲做一名贤良明君,然而,百姓吃的苦头太多了。



    百姓爱大唐,爱的却不再是他李家。



    李晔闭目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从小山一般的奏折中站起,踱步走到宫殿外,很不体面的坐到了地上。



    他抬头看着黑夜中的明星,久违的伸出心识,沉入宫殿最深处的大阵,细细的感应着这座丰饶的老城。



    他看到百姓的疾苦,也感受到民众的哀乐,终归觉得有些满足。



    ……



    十片由大树落下的奇艺树叶由宫中最为精良的甲士送入城西一座小院。



    长余城内有座长余院。



    十只装着树叶的锦盒被送入院子。



    男人烧了一壶热水,挑出四只锦盒里的四片叶子,倒到水壶里。



    他在泡茶。



    然而他的泡茶技术犹如他的礼乐之术一般不堪。



    他只是把叶子倒到热水里,等上一会儿,然后喝下,顺带着叶子一并咽下,犹如牛嚼牡丹。



    若是师傅在的话,定会骂他粗俗的罢,然而这将他从小带大的老妖精昨日刚刚出门,今日怎就有点想他的骂了?



    难道自己就是那牛皮子,不收拾就不舒服?



    就在这时候,男人感受到一道心识缓缓扫过长余上空。



    他往皇城方向望了一眼,好似穿透了层层墙壁与幽深的黑夜,看到了奏折后的皇帝,冷冷的哼了声。



    身子不敢出皇城,连心识都不敢落到这小院来,男人便更不屑。



    ……



    “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打北边来了个哑巴...”



    打长余来了的小书童坐在马车里,小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绕口令。



    马车并不奢华,极为普通,想来车帘子用来很久了,看上去很旧,却很干净。



    马车不在官道上走,黄土地很干,很不平,但是车内却很平稳。



    驾车的人技术很好。



    按驾车的人的说法,活的久了,自然做什么都做的好。



    拉车的是一匹大黑马,很是健壮,拉着这车厢显得很是轻松,大概是因为车夫让它走的慢些,所以觉得有些无聊,边走边在路边食些干枯的荒草,不时发出几声不满的鼻息。



    车夫的手摸了摸它脖子边上的鬃毛。



    它满意的哼哼。



    车夫是一位长相很是普通的中年人,但是他的眼睛很亮,嘴角挂着笑,看上去很是和善。



    他手中拿着一本书,食指沾着口水轻轻的翻。



    大概是看到了书中什么有趣的部分,车夫的眼角弯了弯,又眨了眨。



    看上去很是普通的马车慢慢的走在路上,唯一有些亮眼的是右边挂着一只铃铛,随着车身的微颤轻轻的响。



    “当啷当啷。”



    有很多生物被铃声吸引着过来。



    两只皮毛顺滑的白狐狸,一只大野猪带着一窝刚出生的小猪崽子,一只吊额青眼白虎,甚至还有一只一丈长的竹节虫。



    小书童掀开帘子往车后看了一眼。



    秀气眉头微皱,他是真的很愁啊。



    日上三竿,车夫抬头望了望天,让马车停了下来。



    该吃饭了。



    小书童从马车里拿出菜刀案板,又拿出一袋子米和一只大锅,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只水囊,把整袋大米都倒入锅里,倒入一定量的水,慢慢的开始煮饭。



    在这当间自然也不能闲着,小书童极为熟练的切了一根坛子里自带着的腌黄瓜,又从路边找了几根野生的山蒜,拔了一把野菜,然而他抬头看看车厢后面的动物们,站起来又从马车里拿出了一长块腌肉。



    做了三个菜。



    一碟青菜,一碗烧肉,一碟腌黄瓜,顺带还有两碗浅浅的野菜汤。



    大锅里蒸汽翻腾,饭熟了。



    照例,客人们先动口。



    小书童挖了两勺米饭,包上一块腌肉,一条青菜,两片腌黄瓜,做成一个饭团。



    大老虎只吃一个,小竹节虫也要吃一整个。



    小书童在每一只动物面前放好一个饭团。



    不管是老虎还是虫子都好像发现至宝般,低头啃食。



    老虎吃的有些快了,舔舔嘴唇,看了看一窝猪崽子面前的饭团,小书童插着腰皱着眉头,用筷子在它头上敲了一下。



    老虎委屈的呜咽一声,低着头翻了翻嘴唇,不时用毛茸茸大头颅撞撞小书童,让他看到自己翻着的白眼,它用极为人性化的表情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小书童不理它,等着每只动物都吃完了面前的饭团,便站直身子挥了挥手。



    众兽四散而去。



    小书童转身,看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书的中年人,轻轻唤了声。



    先生,吃饭了。



    中年人如梦初醒,合上书页,走过来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小书童用筷子敲了他的筷子,递上一碗野菜汤。



    饭前先喝汤,养胃。



    都是他教自己的道理,怎么出了长余就变成书呆子了呢。



    小书童瞥了眼高大的先生,在碗里夹了一块烧肉,一根青菜,三两片黄瓜,和着米饭吃的极香甜。



    中年人吃饭极慢,每一口饭菜几乎都要嚼上十几下,才会在嘴里放入下一个米团。



    小书童及时的为先生添饭,待先生吃完最后一颗青菜,最后一粒米饭,他开始起身收拾。



    食不言,寝不语。



    等着吃完饭,便可以聊些家长里短。



    “先生啊。”



    “嗯?”



    “咱们快没米做饭咯。”



    “哦。哦?”中年人终于抬起头来,没饭吃可是天底下最大的事了。“那可如何是好。”



    “你看咱们每日的客人都这么多,饭团是不是可以做的小些。”



    “这个这个……”中年人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什么这个那个的!”小书童站起身子,抬起头,小脸气的涨红,把抹布甩到正洗到一半的大锅里,“又不是说不给吃喝,只是少给些,老虎可以吃一个,小老虎吃半个那也就差不多了。”



    中年人又挠了挠头。



    小书童插着腰,像一个积怨已久的出嫁妇人,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难道不饿着它们,饿着自己便爽快了吗。”他突然蹲下身子,双手盖在脸上,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泣声,“连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读什么书。”



    他又站了起来,撅起嘴不说话,麻利的爬到车厢里去。



    中年人男人叹了口气,一脸悲苦之色,把书插到腰间,卷起袖子,孤独的开始洗碗。



    不久,马车又动了起来。



    “当啷当啷。”铃声这么清脆,不知道还有多少客人会跟在马车后,有多少能吃到小书童做的饭团。



    “当啷当啷。”



    一路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