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追忆往事 危情丛生
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离开他房间的。
清晨的阳光犹如初秋温和的心情,安安静静地透过疏密的树叶缝隙洒下来,可是已经有了点点的疲倦。叶子有些黄了,悬在枝桠上,飘飘摇摇在阳光中。
阳光还是落在了她的肩上。
疲倦的阳光里,她疲倦地走在曲廊上,唇边泛着很苦涩的笑,怎样也猜不透他为何总不愿向她完全地敞开心门?
他的酒从来不是为她而醉的,他也绝不会为潜藏在心中的情感而放纵一回。
他的寡言少语,那近乎残酷的坚忍沉静,总在她靠近他时,显出淡淡的疏离。
她心中像是堵了什么,郁闷难消,站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拍出一掌,猛力推开这紧闭的门。
砰的一声,房门重重撞在墙上,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笑声。
房里有人!
情梦一惊之后很快冷静下来,步入房中,望着坐于书案前的一名绿衫少女,不温不火地问:“你来我房中做什么?”
水蚨瞅着她,笑容里含着些嘲弄,“被他赶出房了?难怪大清早你就憋了那么大的火气!小心啊,火气大了会伤身的。”“你管的事儿可不少啊!”情梦也不恼,端着一脸温婉的笑容坐到她面前,问:“还未请教芳驾是?”
“在天城之中,我算是半个主子!天巧手的名号你可曾听先辈提及?他正是我的祖师爷。”
“天巧手?铸剑名匠!”情梦恍然一笑,“难怪天城有那么多铁匠铺,天巧手打造兵器的手艺原来流传在天城之中。那座剑台上所封藏的,莫非就是他老人家生前打造的神兵利器?”
水蚨却摇了摇头,“剑台上的两柄剑,都不是祖师爷亲手铸造的。”
“两柄剑?我瞧见的似乎只有一柄。”
“还有一柄早已被人取走了。”
“宝剑成双,为何只取一柄?”
“剑台上的神剑普通人是拔不出来的,能取走一柄也相当厉害了!”水蚨带着几分轻蔑斜瞄着她,问,“你想不想试试?”情梦关心的不是剑台上的宝剑,虽听出水蚨言语中的轻蔑,她也只是一笑置之,转而问道:“你是天城的半个主子,如此说来,在天城做得了主的除了你还有一个人,不知那人是……”
“你不是早已见过他了吗!”
水蚨不说明白,情梦也猜到了几分,“是贾人?”
“你还算是个聪明人!”水蚨夸人的语气很轻浮,略含嘲弄,“城里的人打了些兵器就卖给贾人换些小钱养家糊口,贾人也算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城中的铁匠多半会听他的话,他也算天城的半个主子!宫主还有什么疑问吗?”
“有!”情梦直视她的眼睛,“既然你们都说天城不是天下第一楼的门户,那为何要在聚宝岭上布设奇门阵法,阻止外人入内?”
“人言可畏!”水蚨微微眨动眼睛,“有的时候谣言也会被人信以为真,这其中就包括永尊门的人。宫主不也知道永尊门的厉害吗,天城布设阵法预先防范也无可厚非啊!”
情梦绵绵一笑,绵里藏针,“听来似乎有些道理,不过,你们如果不设什么阵法故弄玄虚,索性让外面的人入城看看,谣言不攻自破,你们不就省心了?如此简单的道理,水姑娘难道就不明白吗?”
水蚨脸色微变,哼道:“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找,看看这方圆百里有没有半座楼宇!”
情梦笑容不减,“天城四周的景致如何,做主人的必定了然于心,不如,你帮我领个路,也好让客人早些找到天下第一楼!”
“你!”水蚨高扬柳眉,怒瞪着柔柔含笑的情梦,言语上再次输了一筹,她好不恼火好不甘心,瞧着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儿,她怒极反笑,“你可真会为难人,天下第一楼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叶公子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你信是不信?”情梦莞尔一笑,“昨夜的戏还没演完吗?这儿可没有想看戏的人,你不妨去梨园亮亮嗓子,或许还能有人捧场。”
水蚨唇边的笑扭曲起来,“你不信?好!我问你,叶公子可曾对你提及他的往事,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住在哪里,有哪些知己好友,你回答得出来吗?”
一语刺中软肋,情梦轻轻叹了口气,不语。
果然!她只要一提到叶飘摇,就能令情梦乱了心神,“不知道一个人的过去,也就猜不透那个人心中所想,你就会很苦恼,对不对?”
情梦又叹了口气,却道:“我可以砸了他的酒坛子,可以逼他戒酒,但是,我不可以逼他回忆曾经的伤痛!他可以遗忘可以选择,选择和我一起面对将来,过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不是吗?”慧黠如她,其实早已看出他心中有一份隐痛,因此,虽然苦恼,但她可以等,等他完全敞开心扉。如果诘问过去会再度伤到他,那么她宁愿什么都不问。
水蚨有些动容地望着她,似乎明白了不败神话为何选择了这个女子,这是个外柔内韧的女子,慧黠多智!“但一个人是永远无法忘记过去的,你不知道他的过去就永远无法靠近他!你难道要一直等下去,等到牙也掉光了,你们还是成不了名副其实的夫妻,这种等待又有多大的意义?”
情梦心头一震,有些动摇了。她看着水蚨的眼睛,那双狡黠善变的眼睛此时透着沼泽泥潭般暗沉的色泽,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人往泥潭里陷下双足!
她微微摇头,“我若想听他的过去,也无须由别人转述。”
“你想听他亲口对你说吗?”水蚨泛在脸上的笑如同蜜糖一样甜,“这事不难,随我来吧!”
情梦看着她往外走。她走得很慢,一步步走到门外,走到曲廊尽头,即将走远。
她不是要让叶飘摇亲口吐露心事的吗?却为何要往花园走?情梦心中惊疑不定,终于按捺不住,疾步追了出去。
听到曲廊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叶飘摇凝了眉端,隐隐不安,她一人想去哪里,为何不在房中歇息?
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方才是自己将她推出去的,此刻却又有些不安了,心境总是这样的矛盾!
他微叹一声,盘膝闭目而坐,再度逆脉施功,想尽快恢复体力。
丹田又有一种针刺的痛感,一股逆行的内力却渐渐凝聚起来,麻痹的双足恢复了知觉。突然,一股腥味直往上冲,一手捂在唇边,手心温热,他睁开眼,皱眉看看手心里一片猩红,忽然忆起义父临走时曾再三告戒他不准再逆脉施功。
“可是不这么做,我永远只是个废人,又如何能保护她?”他擦去手心里的血迹,暗叹一声,耳畔却萦绕着义父的话语——“废人总比死人强!”
他一怔,猛然握紧拳头,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她”的毒咒盘踞在他体内,不仅剥夺了他的幸福,连爱一个人也成了一种奢求!
“千日醉”的药性渐已逼出体外,他下了床,踱至窗前,微风徐徐灌入室内,风中隐约捎来缕缕琴声,他聆听片刻,脸色骤变,身形一动,竟穿窗而出,直扑花园深处。
花园之中蜿蜒着一条碎石幽径,两旁绿茵上落花点点,座座形态奇特的假山错落有致,一缕泉水涓涓而来,汇聚成碧色池塘。
池中小荷婷婷玉立,一座雅致的凉亭坐落池畔,片片紫色轻纱垂笼下来,随风飘曳,如梦如幻。
有人在亭中奏琴。
琴声悠悠,扣人心弦。
叶飘摇站在亭外,静静聆听琴声,记忆的碎片随琴声飞旋在脑海。他一步步走向凉亭,看着飘曳的紫纱里若隐若现的一个人影,心中一根弦越绷越紧,额心竟沁出一滴汗珠,顺着鼻梁滑下,沾在唇上,苦涩的味道如同在火中煎熬了很久的一帖苦药。
手指捻上紫纱,指尖颤抖着,猛然撕下了一幅紫纱,琴案前一个绿衫少女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微微一怔,心弦松开了,眼中却有几分失望。
琴声戛然而止,水蚨眼睛亮亮地望着他,轻声道:“你来了!”
这一次看到她娇媚的笑靥,叶飘摇心中冒了几分寒气,回想昨日她也是带着这种撩人的笑意敬了他四杯毒酒,一种厌恶感油然而生。他皱了皱眉,转身便走。
水蚨眼中依旧盈笑,眼角一弯,透出些狐媚狡黠,她不慌不忙地对着他的背影缓缓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叶飘摇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眸中含着几分惊骇望着她,“你、你……”她弹了那曲琴音,又对他吟这首诗,难道……
他突然冲上前去,双手猛力握住水蚨肩膀,急切地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快告诉我,她在哪里?在哪里?”
水蚨取出一块白绢递给他,“这是她托我转交给你的。”
叶飘摇双手微颤,正想展开白绢细看,水蚨却把一只手盖到白绢上,另一只手往亭外一指,道:“你先别急,转过身去看看,亭外站着的人是谁?”
“亭外?”叶飘摇呼吸一窒,“她已来了吗?”双足忽然像灌了铅,很沉,胸口隐隐作痛,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自己本已下定决心要去面对的……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转过身去,看到静静伫立在亭外的一道熟悉身影,他脸色惨变,白绢自指尖滑落,“情……梦?”怎么是她?
就在叶飘摇转身时,水蚨已悄然离开凉亭。她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一座假山后面,带着一丝恶意的笑,远远窥视凉亭内的人。
情梦看着他惨变的脸色,暗叹一声,迈开略显沉重的脚步进入凉亭。她拾起了地上那块白绢,绢上有几行飘逸的字,她念了出来:“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妾心念念,寄笺书怀,盼夫郎飘摇归至,与妾风月逢迎。”手一颤,白绢自指尖飘落,她震惊地望着他,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
“夫郎飘摇?你、你莫非……已有妻室?”
叶飘摇脸色惨白,终究……瞒不过她!“不错,我曾经有过一个妻……”
“曾经?”他竟有妻室,为何?为何对她只字未提?
“是!曾经……”他上前拨了拨琴弦,艰涩地启齿诉来,胸口的伤疤又一点点地剥开,**出曾经刻骨铭心的情殇……
六年前,红叶山忘尘轩——
隆冬时节,雪花纷飞,红叶山银装素裹。
他清早出门,沿路欣赏雪景,刻意绕到梅心小湖,看看岁寒三友:竹、梅、松。
雪下得很大,梅树松枝都被积雪覆盖,梅心小湖结了冰,光亮可鉴的冰面上竟站着一个人:一个缟子,手捧一截翠竹,静静站在那里,与雪景相融,清雅脱俗的气质容貌,恰似误坠凡尘的仙子。
他呆望着,几疑自己坠在梦境,这雪、这人、这景,令人目眩神迷中略带虚幻的美!
湖面上的女子也在默默注视他,眸光忽而莹莹纯净、忽而碎碎迷离,穿透茫茫雪雾,透入他的灵魂深处,倾慕、迷恋,情愫油然而生!
她捧着竹,款款向他走来。
他屏息,莫名地兴奋期待。
咔嚓!冰面碎裂,惊呼声中,人影翩掠飞旋。在她即将落水时,他已将她抱入怀中。
寒雪沁梅的冷香扑面而来,如雪清雅、如梅脱俗的女子伏在他怀中,娇躯微颤,流露着惹人怜的脆弱无助。
“姑娘……”他喃喃,温香软玉在怀,心中滋生无限怜爱。
“布氏仰慕叶公子已久。”女子贴在他胸口,细语,“布氏家中突遭变故,痛失至亲,如一叶孤萍,漂泊至此,只盼公子不弃,留我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绝无怨言!”
孤凄窘境,她竟坦诚相告。这样的女子,冰雪一般,透明脆弱!抱着她,他再难放手,心中只想呵护她,一生一世也无妨!没有一丝犹疑,他当即将她带回忘尘轩。
之后三日相处,他惊喜地发觉这人儿冰雪聪明,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谈吐气质不同流俗。
她时时向他表露爱慕之情,自比清雅脱俗的梅,喻他为傲然出尘的竹,同为岁寒三友,自当惺惺相惜。
终于,二人相识的第四天,忘尘轩披红挂彩。
喜庆的红烛,红艳的“喜”字,红艳的鸳鸯枕头与被褥,漆红的花梨床沿端坐着身穿缟衣的她,敛眉凝愁,如丧考妣。
洁白缟素融入这满目是红的洞房内——诡异、不祥!
“我答应过爹,要为他戴孝三年。”她歉然道。虽然破天荒在戴孝期内答应嫁给他,她却不愿换上喜气的红嫁衣。
洞房花烛夜,他在她眼中看到碎碎的泪花。
“你……后悔嫁给我吗?”只因心存怜爱,他百般迁就她,就怕她伤心难过。
“不!”她眨眨眼,笑意如烟缥缈,执起他的手贴放在她脸上,缓缓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妾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公子!”
她娇娇怯怯地解了裙带,衣裙滑落,雪白的身子,珠圆玉润……他有片刻的眩晕,轻颤的手顺着她的背滑下……
洞房花烛,她把纯洁的**给了他,这一夜,他已飞上云端,轻飘飘的感觉,如坠梦中……
梦在持续——
一支细细的安魂香,一盏碧螺春,她以灵巧的十指撩逗琴弦,从阳春白雪奏到春江花月夜。他听着清新优雅的琴声,把盏浅浅地饮、慢慢地尝。
本以为,他与她就这样淡淡散散过一辈子,只是偶尔,他会感觉到莫名的不安,莫名的……是因为她的完美?
完美得毫无瑕疵,反而令人困惑:她似乎刻意隐藏了自身的缺点、某些心思,他所看到的不是完整的她。
她若即若离,他便终日担心着她会像梦中仙子乘云远去。这样的爱,构筑在完美无瑕的水晶球中,看得到的——一触即破!
幻灭绝望来得那么快,三年后的一个日子——
这本是一个十分美好的日子,中秋佳节!她把酝酿了三年的梨花琼浆拿出来,与他一同在月下饮酒。
香炉里依旧燃着一支细细的安魂香,淡淡的烟雾如丝如缕,朦胧里,她的眉眼清丽疏淡,略带惆怅。他知道,她又在追忆她的父亲。
她曾说:“那一年的中秋,我在家中等父亲,等了整整一夜,他始终没有回来。”
他曾问:“他去哪里了?为何不回来?”
她敛眉低叹,“他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心中悲痛,泫然欲泣,他便不忍追问。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往后有我陪着你,定不会让你伤心!”他柔声宽慰。
她冲他笑,笑容有些怪异。
一坛精心酝酿了三年的梨花酒,伴着她刻意营造的、挥之不去的忧怅气氛饮入腹中,他的视线朦胧了,她的笑靥落在他眼里微微扭曲、模糊不清。
“娘子……”他习惯将她搂入怀中,汲取她身上的幽韵冷香。
“夫郎,你醉了。”她在他耳边呵气、轻笑,语声泠泠清脆。
“这酒岂能醉我?娘子可知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一笑,伏首于她膝上,“醉卧美人膝,夫复何求?”倦意袭来,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这酒为何这般厉害?
“贫嘴!”她拧他耳朵,“你没有醉糊涂,可记得除了中秋,今天还是个什么日子?”
他摇头。
“你怎能忘了呢?自己逍遥自在地活着,忘了他人的痛苦,你真是可恶啊!”
听到倏转冰寒的语声,他诧异地抬头,骇然一惊——她手中竟持着一把鱼肠短刃!
“缡儿,你做什么?”他惶惑。
指尖轻轻抚过锋利的剑刃,她格格发笑,“我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今夜,可以达成父亲的遗愿。这柄鱼肠剑是死在你剑下的我的父亲送给我的,你看它够不够锋利?”
“你说什么?谁死在我的剑下?”他真的醉糊涂了?为何今夜的她变得有些陌生了?
“三年前,我的父亲与你决斗,败在你剑下,伤重而亡!临死前,他必定与你打赌……”一层薄薄的、却包裹了惊天秘密的纸,今夜由她捅破。
思绪渐渐明朗,他忆起了三年前的一个秋天,与一位劲敌之间的那场赌约——“他”与他决战之后,伤重临死之前,曾与他约定:“三年!三年为限!我赌你于三年之后,必会败在一人之手!”
终于记起被他淡忘的这个赌约,“你、你的父亲是……”他脸色惨变,骇然看着她。
她的神色幻魅,冰冷的眸中迸射出无尽的恨。
“我的父亲是绿林盟盟主布正为!”
冰冷的语声挟着冰冷的利刃刺来,胸口“噗”一声闷响,三年的梦境——破碎!他怔怔地看看插入胸口的鱼肠短刃,缓缓抬头,满脸不敢置信、惊骇的表情,直到在她眼里清楚地看到冷冰冰的恨意,他才真切地感觉到痛,心被血淋林撕开的痛。
“为什么?”这三年的夫妻情感,难道是假的?他与她之间难道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什么为什么?”她眨动一下眼睛,指向那支安魂香,“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避不开我的剑?你瞧,我每日都会在香炉中加一点‘招欢’,这三年,‘招欢’毒瘾已深入你的骨血,你再也不是‘不败神话’!”幽幽一笑,她猛地抽出鱼肠剑,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
“布——缡——”
他竟往前追了几步,砰然倒地,血溅三尺!
那一夜,他不曾想过自己还能活着。
赶在中秋来与他相聚的义父——神医宁三心捡回了他一条命。
义父为他造了一座衣冠冢,想让他埋葬过去,忘却阴郁伤痛的往事,但他忘不了,日日借酒消愁,直至——遇到情梦!
叶飘摇闭着眼,眉宇笼着怅惘忧伤,十指轻颤,撩拨琴弦,萦绕耳际的琴声如伤心人儿倾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股子酸楚漫上心头。
一双素手伸来,轻轻按住琴弦,他的耳边落下一声轻叹,“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些事?”
他仍闭着眼,等待,等她冲他发火,指责他隐瞒过去,自私地将她禁锢在身边。他的心千疮百孔,不再完整,更何况他没能忘了“她”,对她,不公平!
“这不是你的错,是她……负了你!与你相处三年,她最终选择了为父报仇,一个‘仇’字害苦了你与她。”
耳边的语声依旧轻柔,他睁开眼,只看着按在琴弦上的那双素手,苦涩一叹:这些事,他是刻意隐瞒!忘不了过去的“她”,更在乎如今的她,心中的矛盾挣扎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你心中还放不下她,是因为你还……爱她吗?”比起他刻意的隐瞒,情梦更在乎他是否难忘旧情。
他摇头,一手捂着胸口,沉闷地叹道:“她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
“刺啊……”情梦舒展眉结,微微一笑,“你何不敞开胸襟,让我早早进入你心里头,也好帮你拔了那根刺。”
“情梦!”他动容,猛然抬头,看到她依旧温婉柔和的笑容,依旧暖意融融的眸子,他的喉头似噎了一块酸酸的东西,眼眶微潮,一句深藏在心里的话冲口而出:“你难道不知道,你早已进到我心里了!”因为在乎,他才不愿让她知道关于“她”的事,私心里,他多么希望永远留住她。
“既如此,往后可不要再把话闷在心里。如今我是你的娘子,你心中有苦,我自当与你分担!”她是懂他的,她实是用心在感知他的为人他的心!
她偎在他身边,柔声道:“告诉我她的事,我想知道多一些!”让他多倾吐一些,心中的伤痛或许就会淡几分。
她竟是如此慧黠,如此解人意!他心中莫名的酸楚渐渐平息,脸上又浮起一片复杂的异样神色,道:“她是一个活在梦里头的人,让人怜惜,无论她做了什么,旁人都很难狠下心去恨她。”
他只说了这一句,再也不愿往下说了,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静静地偎依在他身畔。
他低头看着她,口齿启动,终是没再说一句话,心头一份隐忧化作无声的叹息飘入风中。
远远地看着亭中偎依在一起的那双人影,水蚨双眉紧蹙,原以为情梦知道他心中还有另一个女子后,会与他决裂,二人从此分道扬镳,却未料到,她竟是如此善良宽容的一个女子,多次挑拨非但没能离间这二人的感情,反倒令他们越靠越近,真是弄巧成拙!
她皱眉思索片刻,突然转身急匆匆地离开。
穿出花园后面一扇小门,步入一条陋巷,沿着狭长的石子路往前走,陋巷尽头被一道石门挡住了。石门终年不闭,门前几级台阶上爬满青苔,似乎久已无人来此走动。
水蚨举步迈入石门。
门里头一座小小的庭院,院中一口幽深的古井,井口冒着丝丝寒气。虽是秋季,这里却如寒冬腊月般冷飕飕的,古井旁一株寒梅竟已缀了满枝花蕾,寒梅沁雪般的冷香飘在院中。
梅树后面赫然是一间黑色的小屋,屋门紧闭,独独开了一扇小窗,一片白纱窗帘被风撩出窗外,悠悠飘荡。
庭院内冷冷清清,孤井寒梅旁的黑色小屋尤显孤僻、神秘。
水蚨走到小屋前,带着一种敬畏的神色,单膝点地,毕恭毕敬地冲屋里头的人禀告:“水蚨没有完成这次的任务,请主上恕罪!”
紧闭的屋门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动静。
水蚨依旧跪在门前,额头竟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心中惶恐不安。
突然,一缕琴声由小屋的窗口飘出。这琴声水蚨已听过无数遍,但每一回听主上弹琴,仍令人心神俱醉!如此超拔脱俗的音色,无论她怎样模仿也只学得六七分。
小屋里的人弹奏的曲子正是水蚨在凉亭里弹过的那一曲《春江花月夜》,醉人的琴声如丝如缕,水蚨听得几乎痴了。
一曲终了,屋里头传出人语:“那块白绢你亲手交给他了吗?”这声音虽然冰冰冷冷,却如雪中寒梅,透着一股子冷香。
水蚨心神微震,忙答:“是。”
屋内的人幽幽一叹,“那他也该来了。”
水蚨一惊,突然听到一阵轻捷步履响动,扭头望去,身后地面上竟落着点点暗灰色粉末,抖抖衣袖,这才发现袖口不知何时沾满了粉末,她顿时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赫然瞪大了眼看着石门外一道人影急速掠来。
“叶、叶公子?”他居然追踪她都了这里。
叶飘摇掠入庭院后,目光就紧锁在水蚨身上,他亮出手中一块白绢,问道:“它的主人在哪里?”
“什么主人?叶公子说的话,我怎都不大明白?”水蚨站在小屋门前,故作茫然地眨眨眼。
“不明白?好,我会让你明白的。”叶飘摇缓缓伸出右手。
水蚨耳畔隐隐听到一阵龙吟,她呆了一呆,旋即便看到了他眼中竟迸射出慑人的神光,右手一伸,袖口里滑出一枚镯子,红如血的镯身内一条形态逼真的玉龙急速游动,直欲破镯而出!
游龙血剑!
水蚨大惊失色,踉跄着往旁边躲闪几步,“你、你要做什么?”
叶飘摇的目光随着她往右移动,突然,他看到了孤井旁那株寒梅,伸出的右手微微一颤,耳边忽又听到一个梦呓般缥缈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
这声音何其熟悉,梦中百转千回!他身躯倏颤,缓缓转身望去——黑色小屋紧闭的门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徐徐敞开了。
门里头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浑身雪一样的白!雪白的绫罗长袖被风微微牵动,如一片飘起的白绫,实是一抹孤凄不祥的苍白之色!
看到这个雪般出尘的女子,叶飘摇如中魔魇,口中喃喃:“果真……是你!”
白衣女子唇边绽开一缕梦幻般动人的微笑,缓缓向他走来。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胸口有一种椎心的痛,她是他一直无法消除的刺痛啊……
鼻端突然闻到一缕淡淡的、薄荷般清凉微辣的香气,这是比穿肠毒药更毒 的一种香,这是……招欢!他脸上的血色一分一分地消退,一阵眩晕袭来,眼前那道雪白的身影逐渐模糊、扭曲……
噩梦再度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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