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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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无家可归者

    我跟着丽莎走进厨房,她并没有急着把馅饼从烤炉里拿出来,而是关上了厨房的门。

    “外面那个小伙子,是爱德华的儿子对吗?”丽莎毫无征兆地问。

    她靠着门,微微颤抖着,看着束手无措的我,就像怕我突然逃跑一样。

    “爱德华跟我说过,他儿子得的是绝症,但他并没有死,他看起来很健康……”丽莎环保着手臂盯着我:“约翰也没有死对不对?爱德华能让他的孩子活着,就证明他研究的那个药有效,他救了约翰是吗?”

    我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丽莎,我并不清楚,我们只是捡到那块姓名牌……”

    “名牌上没有印地址。”丽莎轻而易举地拆穿了我的谎言:“即使有,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址?”

    我无言以对。

    “我知道的……我一直有一种预感,约翰活着,他无时无刻在我身边,只是他的样子不一样了,有时候是一公园里的孩子,有时候是某个路过的老人,可他的眼神没有变,透过不同的身体,我能看到那是同一种凝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凝视……我能在情人节的台阶上捡到花,能在差点掉进地铁前被人拽住……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没有人相信我……”

    丽莎掩住脸,轻声抽泣着。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可是这段时间,我再也感觉不到他了……”

    我没出息地也跟着红了眼眶。

    “我真的很为你难过。”

    “他是怎么死的?”

    “……我觉得您最好不要知道。”我闭上眼睛,再次浮现在水中央炸开的血肉,无声地沉默。

    “我没事,无论如何,他回来了。”丽莎掩饰不住眼里的失神。

    “夫人,”我吸了一口气:“他最后说,让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很爱您,所以请您一定要做到。”

    这是我一天之内撒的第二个谎,我从来没有试过这么镇定,我甚至不知道我从哪里冒出这个主意。

    丽莎愣了愣,泪水再次从她眼角夺眶而出。

    “谢谢你。”

    临走的时候,丽莎用保暖袋给我们装了三只馅饼,并拥抱了每个人。

    在我出门的时候,她匆匆把那张三人照的照片从相框里拆出来,递到我手里。

    “这张照片,留给那孩子做个念想吧,”丽莎看着已经走远的烂鸡鸡:“他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嗯。”我点了点头。

    “明年就不需要种鸢尾花了。”丽莎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紫色地花园,转头忍住泪向我笑了笑:“他毕竟回来了。”

    我才想起,鸢尾花的话语是“永远等待”。

    外面的风很大,我拢了拢外衣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了看天零星细雨变成了毛毛雨,今天怕是不会出太阳了,我心想。

    烂鸡鸡走过第三个街口的时候,终于崩溃大哭,我从来没见过他哭得这么绝望。

    我和达尔文破天荒的都没有安慰他,也许让他发泄出来更好吧。

    整条街上充斥着上校哀痛欲绝的痛哭声,我们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分钟,他终于抹了一把眼泪。

    “我已经不知道该恨谁了。”他使劲吸了吸鼻子:“或者我该恨我自己。”

    “上校,你没有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爱德华,在某种程度上——他也并不是故意犯错的,你的爸爸还是你的英雄,是我们镇子上的英雄,但是英雄不是一部120分钟的好莱坞电影,他们有漫长的一生,而不是只有打怪兽的那一面。和每个人一样,英雄脱下了光线的外套时也会犯错,但难得的是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没有谁一生都在做正确的决定。”

    烂鸡鸡点了点头,握紧了我的手:“我要活下去。”

    “嗯。”

    回程的路上,达尔文搭着上校的肩膀走在前面,也许是下雨的关系,路上的人很少,偶尔经过一两个也是藏在雨伞下步履匆匆,自从前两天的纽约游行事件后,各地都出现了或大或小的暴动,所以街边的店子有好多都在大白天紧锁大门,连赛百味都关门大吉了。路边的砖墙上有一行新喷的涂鸦。

    后面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五芒星符号。

    仅仅一次病毒泄露,就把美国整个从底翻了个个儿,看来这两天连镇子上的警察都不够用了。

    我跟着达尔文他们不紧不慢在路上走着,忽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似乎有人在后面跟着我。

    我猛地一回头,却发现后面除了雨水之外什么都没有。

    真奇怪,我心里打着鼓,难道是我的错觉?

    雨渐渐大起来,我们又走了两个街口,不宽的马路对面,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流浪汉正从反方向走来,他步履蹒跚,在经过我时,看了我一眼,我猛地和他的视线对上了。

    

    没有发出声音,但我能清楚地看见他在用沾满污渍的嘴做着口型。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停下脚步看着他,可奇怪的是他却匆匆走远了。

    不对,这显然不对。我突然意识到哪里奇怪了。

    这里不应该有流浪汉。

    美国的无家可归者百分之九十都集中在大城市的闹市中心,因为那里更容易乞讨到钱和食物。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他们是没什么可能在地广人稀的美国靠着步行走到郊区和住宅区的,更别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郊区——并且,这种长途跋涉kan看起来也毫无必要。

    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刚想开口喊达尔文,忽然,从身边的小巷里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把我猛地一下拽了进去。

    我张开的嘴很快就被某种透着臭味的布堵住了,那味道让我恶心,我使劲憋着气尽量不去闻,很快我的手也被牵制住。

    “别挣扎,”一个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男声在我耳边说:“我们不想伤害你。”

    我发现挣扎无用,只好拼命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反抗,堵在嘴上的袖口才移开了一点。

    “我没有很多钱,”我喘着粗气:“钱包里面有两张20和一些硬币,你们可以拿走,我的朋友会回来找我的。”

    “我们不要钱。”另一个尖声细气的男声说。

    这时候我才看见我面前站着两个流浪汉穿着的人,尖声尖气的男人梳着一头脏辫儿,瘦瘦高高,脸色苍白,大概三十多岁。另一个老点的顶着一头油腻腻的卷发,和我一般矮,穿着不知搁哪儿捡来的灰毛衣和工装裤。

    流浪汉不要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们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我疑惑地摇头:“我不认识你们的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我们一路跟着你,不可能搞错。”绿毛衣笃定地说。

    “快点,时间来不及了。”脏辫儿眼睛里闪过一丝焦虑:“他快要死了。”

    湿漉漉的街头,两个流浪汉压低帽檐,朝水坝走去。

    和所有南方的小镇一样,城郊总有或大或小的水坝,用于排掉夏天倾盆而下的暴雨,可是冬天的时候大部分水坝下面都干涸了,只剩下黑咕隆咚的桥洞。桥洞和地下水道链接,下面没有灯,只有夏天留下来的淤泥和垃圾,弥漫着一股长年挥之不去的死耗子味儿,一般的孩子们都不愿去那里玩耍,大人也避之不及。

    说实话,要不是现在一边一个人架着我,我这辈子是不愿意来这种地方的。

    我们钻进水坝下面的桥洞里,鞋子上很快沾满了腥臭的污泥,空气逐渐闷热起来,我的额头上很快布满了汗珠,臭气让我不禁抬起袖口掩住口鼻。走了一会,桥洞里面出现了一盏昏黄的光。

    那是一盏装电池的的户外节能灯,白惨惨的光源旁边围绕着躲进桥洞里没有冻死的蚊子。

    节能灯旁边,是一个有点破旧的露营帐篷,户外商店夏日大促销九块九的那种,其中一边还烂了个大洞,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桶里捡的。

    两个流浪汉停下了脚步,脏辫儿很自觉的到外面把风去了,留下绿毛衣和我,他努努嘴,掀开了帐篷的一角。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见一张没有漆黑的腐烂的脸。

    那“应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我之所以用“应该”这个词,是因为我几乎无法从他的外观上判断出他的年纪,只能根据轮廓约莫估计一下。

    他的脸烂了一大半,就像被腐蚀过一样,白森森的颧骨若隐若现,其中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另一只紧紧闭着,所有伤口的边缘都遍布着一片片发霉似的脓点。

    这不是电视里播的那种潘多拉菌株感染后的样子吗!